白明宣的臉色一下就陰沉了,儘管猜到徐沐這麼說一定也是得了母后的授意,儘管對於這位皇叔他也一直頗爲忌憚,但這畢竟是第一次有人當衆推舉白御麟爲君,他突然就覺得威脅自己的人又多了一個。
而且白御麟若是真的有心要爭這皇位,他簡直判斷不了自己的勝算有幾成。白御麟在月國的口碑可不是一般的好,上至朝臣,下至百姓,擁戴三賢王的人不計其數。
這麼多年來,白御麟之所以一直閒雲野鶴,那是因爲白偉琪活着,且將月國治理得不錯。如今白偉琪倒下了,白御麟會不會一改過去的做派,站出來問鼎皇權?
白尚儒和白駿澤也愣了一下,從前他們都沒想過這樣的可能,此刻徐沐一說,他們才意識到皇叔這些年雖然竭力遠離權勢,可是,並不意味着他沒有資格坐上那龍椅。一時間,心情有些複雜。
只有白逸羽,還是那麼神色淡淡,彷彿這皇權與他壓根就沒什麼關係,誰爲新君他都無所謂。
白蒼昊到底年幼,一臉的糟懵,卻也隱隱透着幾分擔心。他打小深得白偉琪寵愛,如今父皇昏迷不醒,很多東西似乎就要變了,這叫他如何不緊張?
白御麟的眸光卻在第一時間冷了下來,他看着跪在面前仰頭望着自己的徐沐,犀利而冷厲的目光似要穿透徐沐那虛僞的假面,雖然他只是抿了抿脣角,隻字未吐,但徐沐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正散發出一股完全不同與往常的氣息,冰冷刺骨,讓人不寒而慄。
皇甫彥傑也察覺到白御麟一改往日的親切隨和,渾身氣息冷得嚇人,這樣的白御麟他從未見過,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可是,想到皇甫鈺的吩咐,他只能強壓不安,應聲附和,“徐相說的不錯,三賢王理應當此重任。”
白御麟身上散發出的冷氣更甚,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三賢王心繫蒼生,廣施仁愛,公正不阿,德高望重,的確適合爲君。”曹大人是月國數一數二的忠臣,從不拉幫結派,此刻倒也發自內心地表示贊同。
白御麟的眉頭皺到了一起,氣息更冷。
跪着的大臣全都感覺到一種威壓,很是陌生,卻無比強大,讓人不敢再直視白御麟,只低頭匍匐在地上。
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皇甫鈺笑了笑,“要說才能,三賢王自然當得起,陛下從前一再和本宮提及,當年先皇在世時曾不止一次說過,三賢王是一衆皇嗣中最聰明最有才的……”
“皇嫂謬讚了。”白御麟終於開口了,聲線卻異常的冷,“本王從小就資質平庸,父皇和皇兄這麼說不過是鼓勵和愛護罷了。”
皇甫鈺還要說什麼,白御麟已經自顧自說了下去,“承蒙徐相和各位大人支持,本王頗爲感動。只是,本王不認爲自己有治國之才,本王也從未想過要做一國之君。”
他的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讓人忍不住就屏了呼吸,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白御麟的視線從大臣們身上收回,又掃過五位皇子,“這麼多年來,本王一直感念皇兄,他縱容着本王,讓本王可以四處遊歷不必過問國事,而他自己卻殫精竭慮地支撐着月國,將月國治理的國富民安。月國能有今日,皇兄功不可沒。本王能如此逍遙自在,離不開皇兄的庇護。”
幾位皇子迎向他的眸光,若有所思。
“如今皇兄昏迷不醒,本王的確應該爲了他,爲了月國皇族,爲了月國做點什麼,可是,本王絕不會登基爲君。”白御麟說到這裡再度看向徐沐,幾不可聞地冷哼了一聲。
“且不說本王如今雙腿殘疾,已是半個廢人,就算本王四肢健全,本王也從未覬覦過皇權。本王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本王從未有那樣的心思。本王要做的,便是全力扶持月國的君王,不管是皇兄,還是皇兄的兒子,本王都會唯馬首是瞻,絕無二心。”
“今日,本王在皇兄皇嫂,以及諸位大人和皇侄面前立下重誓,若本王有生之年膽敢身披龍袍,便請上蒼罰本王斷子絕孫,不得好死!”白御麟說到最後,清冷的聲音高了幾度,讓人心生震撼。
徐沐和皇甫彥傑對視一眼,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又悄悄看向皇甫鈺,等待她的示意。他們今日唱這一出,也是想試探試探白御麟,畢竟白御麟和白偉琪一樣,心思深如大海,很難琢磨。此刻他當衆立下重誓,倒讓他們徹底放下心來。
白明宣緊繃的身子暗暗鬆了下來,也看向自己的母后。
皇甫鈺微蹙的眉心徹底鬆動,細微地衝左擎宇所跪的方向眨了下眼睛,又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看着白御麟,“三賢王果然是三賢王,本宮深爲感動。月國皇族有你,何其有幸!”
“皇嫂就不要再誇本王了,還是說正事吧。”白御麟淡淡回了一句,身上的冷冽之氣漸漸散去,彷彿剛纔的威壓並非由他而來,此刻的他又變回了平易近人的模樣。
徐沐眼珠一轉,對皇甫鈺的示意心領神會,當即側身看着左擎宇,語氣非常誠懇,“左尚書,你是兩朝元老,不如你說說,我們應該推選誰爲新君。”
白尚儒心裡咯噔了一下。
好個徐沐,果然是人精。一上來先推選白御麟,逼着皇叔當衆表態,成功爲白明宣掃除了第一個障礙。現在又將矛頭對準外祖,這是要讓外祖騎虎難下啊。
這個時候,左擎宇的確是左右爲難。
若發自本心,他肯定是推舉自己的外孫白尚儒,他也覺得白尚儒有那個資格和能力。問題是他如何能當着皇后、三賢王的面,在衆人面前舉薦白尚儒,傳言出去,別人不知如何評說。他怎麼能讓自己的親外孫還沒坐上那個位置就落人口實?這可是皇家大忌!
而皇甫鈺顯然是有備而來,她讓太監總管帶進宮來的幾位大臣除了那曹大人,全部都是皇后黨的人,都和徐沐、皇甫彥傑交好,這個時候,左擎宇連個幫腔的人都沒有,要想借旁人的口推出白尚儒,那簡直是癡心妄想。
說,是不妥;不說,可能會錯失良機,這真真難爲了左擎宇。
白尚儒的手指在長袖中蜷了蜷,再一次體會到皇后的陰險。
“左尚書,你有什麼提議,儘管說來,都是爲了江山社稷,不妨直言。”事不關己,白御麟的神情緩和了許多,他溫和地看着左擎宇,眸光中帶着幾分鼓勵。
“皇后娘娘,三賢王,請恕微臣直言。”左擎宇到底是老臣,一番心下掙扎,很快拿定了主意,他擡起頭來,眼底一片清明。
“老臣身爲人臣,自然全力輔佐皇上。而皇上正值壯年,尚未冊立太子,恐怕這朝中誰也沒想到皇上會身染惡疾,昏迷不醒。事發突然,毫無徵兆,老臣來的路上也一直在想皇上或許很快會醒來,壓根沒想過事態如此嚴重,竟已需要考慮冊立新君。”
“老臣以爲,各位大人應該和老臣一樣對此猝不及防。畢竟,選立太子和冊立新君是不同的。自古以來,君王就算立了太子,也還要多方考察,方能確定是否交由其繼承大統,若是太子失德或才能不夠,君王隨時可能改立太子。”
“可新君一旦登基,那便無從更改,一國之未來和國運從此係於他一人身上。所以,必須慎重選擇,老臣以爲這也是皇上爲何遲遲沒有確立太子人選的原因。此刻,我等若是在這裡倉促決定,既有違常理,有違皇上心意,也可能對月國的未來不利,日後會給子孫落下罵名。”
“老臣懇請皇后娘娘和三賢王多給幾日時間,若是皇上醒來一切自不必說,若是皇上真的醒不來了,衆臣深思熟慮推舉出人選恐怕才更爲妥當。”
短短數語,左擎宇機智地四兩撥千斤,既沒着徐沐的道,又沒喪失主動權。你讓我說,我偏不說,我不說還巧妙地把你想說的全都堵了回去,看你們的人如何再推舉白明宣。
白尚儒暗自出了口長氣,姜到底還是老的辣啊。
白明宣眼裡佈滿陰鷙。左擎宇果然是隻老狐狸,知道此刻推舉人選白尚儒沒有勝算,就用一通大道理堂而皇之地阻止推選,日後到了朝堂上,兩派的人勢均力敵,不知還要吵成什麼樣子。
皇甫鈺並不意外,她得體地看看左擎宇,又看看白御麟,“左尚書所言有理,倉促決定的確不妥,何況,誰能肯定陛下不會醒來呢?這樣吧,各位大人出宮後只稱陛下已經醒了,還需臥牀數日,感念自己身子大不如前,請羣臣推舉太子人選,輔佐陛下監國。”
“喏!”大臣們齊聲應了,跪安後出了宮。
內室中,一直全神貫注聽着外面動靜的左妃和劉妃都暗暗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