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攏寨在湟州赫赫有名,乃是河湟吐蕃第一大族鬼蘆族的駐地。在河湟之地,提起鬼蘆族沒有哪個人敢有半點輕慢,要知道這個河湟第一部族有着二十萬人口,十餘萬的丁壯的第一族部。
安攏寨這個名字只是一個統稱,或者說只有族長所住正中位置的那兩個寨子才能真正的叫做安攏寨,外圍的七個各有各的稱呼。但是在外人的眼中,他們被統一稱爲安攏九寨。
安攏寨或許是西北之地居住人數最多的吐蕃寨子了,說是堡寨,其實就是兩座相隔不過十里的巨大山城,這兩座寨子就住着不下十萬的鬼蘆族番部。兩座山城都叫安攏寨,但在鬼蘆族內部,大一些的成爲東寨,小一些的成爲西寨。
自從昨天開始,安攏九寨戒備森嚴,牲畜不再放牧出去,戰馬都收攏進各個堡寨之內,牛羊之類也趕回寨堡邊上的牲畜棚子。鬼蘆族的男丁們已經全部集結起來,等着部族首領們的號令一下,就準備出征殺敵去了。河州吐蕃大舉進犯的事情,已經傳到了這裡,想必在兩日之內,還會遍傳湟州諸部。
東城是鬼蘆族最大的寨子,同樣也是諸位首領長老們居住之所。現在東城的議事大堂內吵成一片,數十個部落中的首腦人物,正在相互的指責爭吵。爲的正是河州吐蕃來犯的事情,大家商量的該如何迎敵。
這次河州番部不光來勢洶洶,而且極其突然。在沒有任何徵兆的前提下,河州吐蕃能糾集二十萬人馬來攻,實在讓人意想不到,鬼蘆族內部的爭論正是來自此處。
昨天大早鬼蘆族前寨就收到安川堡逃兵傳來的訊息,連忙告知部族的族長阿里骨。就在當日阿里骨收到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之後,立即召集族中九座寨子的首領和長老們前來商議此事,並派人去東面打探敵情,看看到底是什麼樣個情況。等到今天中午幾個方向的探子回來回報之後,河州吐蕃的大動干戈讓鬼蘆族的大小頭領們驚怕不已。
在昨天聽說了此事之後,大家對傳來的信息都是將信將疑,都還以爲此次湟州部族來攻,也就是幾萬人馬,最多是來搶掠一番就要回去的,可現在將幾路探子獲知的戰況匯攏起來可以發現,此次湟州部衆絕對是全部動員起來,氣勢洶洶其志不小。
所有部族一起聯手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別的不說,光這來攻的四路人馬加加攏已經有二十萬人,後面負責接應的又該有多少?這麼大規模的集結,只是一河之隔的己方竟然一絲風聲都沒有聽見,這是何等的恐怖?
要知道能組織起這麼多人馬,絕對要河州大小數十個部落全部聯手才行。這麼多的部族聯合起來一起行動,其中有親有仇,不是幾天就能做到的事情,起碼要所有的頭人坐在一起談上十天半月纔有可能。不然光是戰利品的分配問題,就能爭上個十天八天的。
鬼蘆族的首領們實在是想不通,河州番部的頭人們是怎麼把這件事情封鎖起來的。半個月的商討下來,而不泄露半點風聲,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要知道鬼蘆族在河州番部內的探子也是不少的,往年不管有些什麼風吹草動,多少總能提前收到些風聲。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麼大的事情還真只是一天就定了下來,別說他們的探子地位都不高,就算地位高的也不可能抽得出空過來傳遞消息。
這些想不通的事情大家已經放在了一旁,現在議事堂內爭持不下的事情是如何應對河州人的攻勢。老成持重些的自然是要等召集的其他部落到達後,集結起足夠的人馬再一起反攻。絕不能輕易出擊,陷自己一族於險地。
“大家都停一下,聽我說幾句。”看着大堂裡數十人爭吵不休,這麼長的時間還沒有個定論,族長阿里骨終於忍不住長身而起,聲若洪鐘。
他已是年過五旬,但身體向來康健,在族長位置上已經安坐二十年之久,威信十足。族長一出聲,議事堂裡瞬間就安靜了下來,正在爭論的人們齊齊回頭。
此次河州吐蕃大舉來襲,鬼蘆族的衆頭人們都覺得蹊蹺,族長阿里骨也不例外。對於河州人這次近百年來第一次聲勢浩大的攻勢,他最關心的和別人不盡相同。他擔心的並不是前方的戰況多麼危急,而是這次事件的背後,究竟隱藏着什麼。
就在不到半年前,河湟所有部族在小王子的號召下於青唐城開了爲時半月的部族大會,那次大會上他能看得出,河州番部並不算團結,其中相互之間有仇結怨者比比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怎麼可能悄無聲息的團結起來,幾日內糾結起二十萬人馬,這其中一定有一個幕後的推手。
阿里骨心中涌起一陣的懼意,一個名字已經呼之欲出。除了這個人,不可能再有人具備這般的實力,能在數日內定下此等大事。看來自己還是麻痹大意了,向來聲名遠播的殺神,怎麼可能當真將圍攻州城的大罪視若無睹,現在的事情想必就是秋後算賬來了。只不過卻不知道那位幕後主使的這次報復,會到什麼程度爲止。
衆目睽睽之下,阿里骨帶着幾分憂色站起身,有些事情他已經想通了,但是卻不敢說出口。一旦他告訴大家這次來襲的並不只是河州部族搶掠,而有可能是西北邊帥主導,說不定是爲了剷平湟州番部而來,必然引起內部的劇烈混亂。
“衆位,此次河州人來勢洶洶,已經破了河北六族堡寨,掠走我湟州部族十萬人丁,日夕不停向我腹地襲來,距離我安攏寨兩翼不足百里。這個時候,咱們還在此還爭論不休,難道要眼睜睜看着河州人打到家門口才算罷休?”
阿里骨的話鏗鏘有力,在議事堂中迴盪着,不少族中的頭人們羞愧的低下了頭。阿里骨看着衆人繼續說道:“根據探子的信報,河州人兵分兩路,目標指向咱們安攏九寨左右的把宗城和邈川城。這兩處城寨都是小族人數不多,難以抵抗河州大軍,要是咱們不及時去援救他們,恐怕他們是守不住幾日的。一旦這兩處堡寨失了,我們就要面臨三面夾擊的危險,大家都不要爭論了,援救他們其實就是在救自己。”
“阿里骨,你這個話不對,”一直堅持不同意出兵,要堅守自家堡寨等待湟北諸部前來救援的族中最年長的長老開口駁斥道:“咱們鬼蘆族不過二十萬人丁,除去婦孺能戰的戰士只有十萬人。這些戰士還要堅守自家的堡寨,最多能抽出五萬軍隊,五萬人對上二十萬河州人,頂得什麼用?要是你把人全派出去救援別人,安攏寨被河州人偷襲的話,沒有戰士怎麼守得住?”
阿里骨有些惱怒的說道:“達木長老,現在別的部族有難,咱們只是在這裡坐視而不去救援,將來還怎麼做這湟州諸部的領袖。我們不去救援別人,卻指望着別人來救咱們,這樣也不怕寒了其他部族的心嗎?”
達木嘿嘿冷笑:“阿里骨,你現在着急了?年初的時候小王子要河湟諸部去圍攻州城,你便是響應的最積極的。當時你怎麼就不會想到有今天的報復?你在意其他部族的人心,就不會想到我鬼蘆族勇士們的鮮血嗎?”
阿里骨大怒而起,手指着達木斥道:“達木,我之所以尊敬你,是因爲你是阿里骨的長輩,但是並不是允許你來侮辱我。現在河州人來偷襲我們湟州,和年初時圍困州城又有什麼關係?要說到官軍的報復,你不要忘了,河州諸部也是答應了小王子的要求,圍困河州府一個多月的,他們怎麼就不怕官軍報復?”
達木哈哈大笑:“阿里骨啊,你當我們這些老人都是傻子?這次河州人來得這麼突然,而且二十萬人出動一點徵兆都沒有,要說這件事情沒有宋人在後面策動怎麼可能!這一次必定是宋人邊帥下的命令,河州人才有這個膽子全然不顧後方的安危,全體出動襲擊我湟州。你不要忘記了,咱們安攏寨的後方一百三十里就是湟州府城,那裡面有一萬多的宋軍駐守。要是你帶着戰士們救援左右的部族,一旦官軍來攻我們要四面受敵,拿什麼來守城?你只知道別人的安危和自己的名聲,卻不顧我鬼蘆族已經大難臨頭,你配做一族之長麼?”
族中兩個地位最高的人槓上了,言語間已經是刀兵相見之意,議事堂裡其他的頭人都犯了難。原本大部分的頭人都沒有把這件事情和官府聯繫到一起,現在被達木長老一說,都是若有所思。
這次的事情的確是不太對勁,唯有達木長老的話才能解釋得通。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當務之急可不是管別人死活的時候,唯一該做的就是謹守門戶,同時派人去湟州府城請罪。只要官軍不參與進來,單憑這河州人是不可能攻得下經營了近百年的安攏寨的。
“不行,咱們鬼蘆族是湟州番部的首領,就不能坐視跟隨着咱們的小族受人欺凌!”阿里骨已經下定了決心。
在鬼蘆族裡一直就是分作兩派,一派是以他爲首靠攏小王子,一心想着復國脫離宋人的管制。另一派就是達木一夥,只想着平平安安的過日子,沒有一點遠大抱負的庸人。他是絕不會退讓一步的,要是這次被達木等人佔了上風,將來自己族長的位置未必能保住多久。
“我是鬼蘆族的族長,我有請求召開長老大會的權利。我現在要求長老們爲此事表決,看看大家是否同意去救援把宗城和邈川城。”阿里骨一邊大聲說着,一邊向右邊自己的心腹使着眼色。
“我同意族長的話,我們湟州部落都是唃廝囉的子孫,怎麼可以坐視兄弟危難而不去救援?”阿里骨的話音未落,立即有人站出來響應。
隨着此人的站出來,議事堂裡再次吵成一片,兩派人互不相讓,各人堅持各人的想法,爲出兵的事情爭執不下。
就在這個時候,議事堂外忽然傳來守衛的詢問聲,隨即有人進來稟報:“族長,各位長老頭人,安山寨有信使急報。”
這件事情讓爭執的衆人再次安靜下來,安山寨是安攏九寨最東面的一個寨子,那邊傳來的急報,很有可能就是戰事起了。不少人心中開始擔憂起來,倘若真的河州人攻來了,鬼蘆族就算能守得住,也一定會損失不少。更何況達木長老的言猶在耳,此次河州番部的突襲,要真是大宋邊帥在後面指使的,自己一族將來日子真的不甚好過了。
在衆人的目光中,一個全身塵灰的信使匆匆跑進了大堂,進了屋內先給族長和各位長老見過禮,這才奉上戰報大聲稟報道:“河州人數萬軍馬上午己時忽然偷襲我寨,幸虧族長昨天就有令下,要我寨小心戒備,所以只損傷了寨外牲畜棚子裡的數十人丁,但幾十萬投牲畜都被河州人燒死,一頭也沒有留下。”
“啊?”大堂內的衆人大驚失色,河州人做的這事太絕了,這種做法是吐蕃人絕不會幹出來的。在河湟之地,牲畜就是所有番部的命根子,是大家的飲食錢糧。沒有了牲畜的部族,必然要被毀滅的。吐蕃各族之間的爭鬥向來不少,相互之間人是殺了不少,甚至有深仇大恨的部族之間,連俘虜都不會留,可牲畜之類都是絕不捨得宰殺的。況且吐蕃內部之間的鬥爭,根本之源爭的就是馬匹牲畜,要是都燒殺了也就沒有爭奪的必要了。
阿里骨枯坐原處,看着跪伏當場的信使,只覺得喉嚨乾澀,連話都說不出來。這等手段用出來是要斬斷自己一族的生機啊,沒有了牲畜,鬼蘆族還如何生存下去?
達木大步走了出來,大聲問道:“這支河州人有多少戰士,現在去了什麼地方,他們是先攻城還是先燒殺你們寨子的牛羊的?”
信使不敢怠慢,急忙答道:“河州人約莫三四萬人,全部都是輕裝而來。他們在黃昏時刻突然襲至並未攻城,直接了當的將我們的牲畜棚子拆了,把裡面的牛羊全部燒死。一共只待了個把時辰就往南面去了,現在卻不知道河州人去了哪裡。”
達木表情凝重,輕輕說道:“這一招好毒啊,看來是想置咱們與死地了。阿里骨族長,現在你也聽到了,河州人已經兵臨城下,咱們絕不能再派遣大軍去援救別人,還是先顧好自己吧。要是咱們一族的牛羊都被人燒殺完了,等到了冬天日子該怎麼過,只怕那時候已經不需要河州人來打,在場的諸位都要被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