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風雲開合

《絕密·軍事情報局關於協約國夏季行動判斷——總參謀部作戰處第一科長埃裡希·萊溫斯基中校》(繳獲文件節選)

目前同盟國軍隊的部署如下,東線從北到南擁有5個集團軍羣,分別是司令部設在哥尼斯堡的弗朗索瓦A集團軍羣;司令部設在華沙的克盧克B集團軍羣;司令部設在盧布林由符騰堡公爵阿爾布萊希特指揮的C集團軍羣;司令部在倫貝格的奧匈帝國約瑟夫大公的北部集團軍羣和司令部設在克盧日的波第奧裡克南部集團軍羣。巴爾幹戰線有司令部設在薩拉熱窩的馬肯森將軍的E集團軍羣以及保加利亞軍隊,意大利戰線除了卡多納麾下的意大利軍隊以外,還有奧匈帝國的波羅維克集團軍、康拉德集團軍和坐鎮慕尼黑的巴伐利亞王太子魯普萊希特的D集團軍羣。西班牙戰線法爾肯海恩將軍統率的擁有兩個集團軍的西班牙集團軍羣。而整個西線則在坐鎮梅斯的威廉皇太子殿下統領,目前麾下有7個集團軍。

……1917年戰局向着朝我們不利的方向發展。短暫出現的在俄國的混亂好像僅僅給我們帶來一絲希望,可惜的是這絲希望轉瞬而逝,現在看來俄國的局勢已經趨於平靜,在俄國前線敵人已經集結了大量的軍隊,迫使我們的戰略重點移向了東方,烏克蘭和波蘭可能成爲下一輪爭奪得焦點……

在地中海,隨着中國軍隊佔領美索不達米亞、小亞細亞、羅得島,南線(巴爾幹戰線)的開闢,協約國可能對歐洲展開的作戰活動是1918年夏季最主要的作戰活動,而不是隻起輔助作用。我認爲,根據協約國的戰略,摧毀意大利、奧匈帝國可能先於摧毀德國。

大西洋戰局至少在1918年夏季將如同往常一樣平靜,雖然所有證據都表明英、美兩國正在組織登陸法國,但在六月底之前,在沒有消除德國本土艦隊威脅前,英美兩國無法做好所有準備,這時候聯軍向法國海岸發動攻擊幾乎是不可想象的。英吉利海峽終年氣象變化無常,據統計,一年中海峽風浪比較平緩,適合登陸得季節只有五六月和九月。考慮到這點,我們可以相信,英國發出的威脅,至少在九月之前,可行性很低。進入九月後,英美兩軍登陸,就是擺在威廉皇太子殿下面前迫在眉睫的問題了。

勿庸置疑,加萊將是敵軍最有可能選擇的登陸地點,加萊地區距離英國最近距離只有三十三公里,從加萊可以走最短路徑進入德國,我軍必須加強這一地帶的防禦。但加萊附近無大型港口,特別是沒有貨運港口,如在加萊登陸,爲了保障物資補給,必須同時佔領距離加萊一百八十公里遠的安特衛普與兩百公里外的勒阿弗爾。考慮登陸作戰的難度,我軍在加萊半島部署的大量軍隊,這樣的計劃顯得極爲艱鉅。可以想象,任何一點進攻受挫,英美聯軍登陸戰也將隨之陷入停頓,他們的失敗不可避免。

除此以外,可能的登陸地點還有第厄普地區、諾曼底地區和比利時的澤布拉赫地區。諾曼底距離英國比加萊遠,但我軍在諾曼底防禦較爲薄弱,並且諾曼底距離科湯坦半島頂端的瑟堡港較近,距離奧恩河口不到八十公里。雖然有這些有利條件,根據現有協約國軍隊的運載能力以及長途海上運輸的風險而言,選擇這些地帶登陸的可能性不會很大。但考慮到還有這種可能,爲此,我們建議威廉皇太子殿下加強諾曼底防禦力量,尤其是炮兵與裝甲兵……

西班牙的戰局到現在還沒看出任何變化的跡象,如果協約國大規模在葡萄牙登陸,擊敗西班牙跨越比利牛斯山進入法國,那麼比利牛斯山對協約國如何保障後勤來說,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障礙,只須少量部隊佔領各山口、涵洞,那裡的戰爭將曠日持久。最後,真正決定同盟國命運的,還在地中海,因此,海軍應重點調查協約國的運輸問題。

地中海方面,聯軍雖然在巴爾幹登陸,但考慮到這一帶地形複雜,聯軍要穿越羣山進人匈牙利平原,最後才能直入德國。並且,俄國在這裡有着廣泛的利益,俄國人歷來將自己作爲東南歐的斯拉夫人仲裁者,如果聯軍從這裡登陸,必將引起與俄國的矛盾,引起協約國之間的衝突。這也是爲什麼1917年巴爾幹登陸後,聯軍一直沒有將戰事擴大的原因。

隨着中國軍隊攻佔西西里島、撒丁島、科西嘉島,大批軍隊進駐這些島嶼,海軍艦隊在亞得里亞海頻繁活動,海空軍對薩倫蒂納半島、利科薩角、薩勒諾、格羅塞託的攻擊,我們預計中國軍隊登陸歐洲大陸的日子即將來臨。按照兵力部署態勢,可能被選擇爲登陸場的有巴爾幹地區、意大利還有普羅望斯,這裡卑職更傾向意大利。

從情報上看來,在中地中海,中國集結了第一、第三集團軍羣,第一集團軍羣總部設在羅得島……第三集團軍羣總部設在撒丁島,另外在西西里島設置前進指揮部。根據電子偵察,撒丁島上空也經常可以聽到由營到團直至集團軍的無線電通訊,從無線電通訊中,可以得知島上駐紮有三十到三十五個步兵師,按照中國師規模,撒丁島上中國軍隊兵力在五十萬上下。偵察機在撒丁島觀察到島上建有巨大輸油碼頭、貨車車場、輸油管道、儲油罐、發電站,這些將能保障中國軍隊登陸歐洲後需要。

以卑職愚見,這次中國軍隊佔領亞平寧半島的各大島嶼,大有包圍意大利的態勢,結合聚集英國的美英軍隊的動向,兵力數量上比英美軍隊相比不佔優勢的中國軍隊在將要來臨的入侵歐洲的整個大局中,將會起到的作用只能是牽制性的。如果要起到良好的牽制作用,則必須將防守歐洲的大軍束縛在遠離主戰場,也就是北部法國戰場的區域是完全應該設想的。這樣,最爲理想的是將守軍吸引到在巴爾幹或者意大利。據我方情報人員獲悉,中國軍隊對於某幾個記者偶然作出的猜疑,也病態地加以懲治,而且還故作姿態地顯示其作戰主力將會“支援巴爾幹的盟友”,很顯然,這一切都象是讓我們將目光從意大利引開。然而,卑職有一個可怕的預感,就是這更可能是詭計多端的中國人讓我們更加確信其攻擊目標是意大利的一個圈套。

如果中國軍隊的目的確實是起牽制作用,那麼卑職認爲最有可能登陸的地點將會是薩勒諾等意大利南部一帶,以牽制我們的主力部隊。薩勒諾處於中國戰鬥機作戰半徑邊緣,從中國軍隊作戰表現看,如沒有飛機掩護,他們將拒絕與任何軍隊作戰。同時,薩勒諾距離意大利南部最大城市拿波利只有四十六公里,港口在薩勒諾灣內,海灣和海灘入口開闊,易於組織大規模登陸,只要登陸成功,敵軍可能以優勢的海空火力破壞我們的交通線和補給線,如果這樣,我們前去防守的部隊將被釘死在狹長的意大利,以山地爲主的亞平寧半島不僅會對於我們補給線造成障礙,對於我們部隊的調動同樣也會造成麻煩。根據情報說,在撒丁的中國人還在忙於山地訓練,問題是……如果這個也是一股迷霧呢?

按照常理,中國軍隊在巴爾幹登陸的可能性在20%的話,那麼他們在意大利登陸的可能性將在50%左右,如果是這樣,上面的這一切就太理想,太順理成章了!但是卑職卻感覺到裡面蘊涵着的巨大陰謀,很遺憾雖然沒有事實可以證實我的預感。

我們所面對的敵手是沒有經過騎士精神薰陶的,野蠻的蒙古人後裔,從幾千年以前,他們就提出過“兵者,詭道也”的論調。我們決不能排除黃色人種的狡黠以及非邏輯性和非理性思維,按照卑職保守的估計,他們也有30%的可能性在法國南部土倫到馬賽一線登陸,並站穩腳跟的話,這樣對於我們同盟國而言將是一場惡夢。當然,這對於他們而言也是一個巨大的冒險,因爲一旦他們僅僅以一兩個集團軍的兵力便要來挑戰我們的歐洲堡壘!考慮這個可能性,爲此我建議在埃克斯部署一支包含有一個裝甲師,至少也要部署一支裝甲團的預備部隊……

……再說下巴伐利亞王太子魯普萊希特的D集團軍羣。如果一切按照邏輯性和理性思維考慮,中國軍隊對意大利的空襲規律一如既往,並且越來越加強了,說明進攻的準備工作又前進了一步。當然這要排除這是中國人有意施放的迷霧。不管如何,薩勒諾和利科薩角之間的正面地區,仍然最有可能遭到攻擊,但這並不排除阿拉角到奧爾貝泰洛之間地區,在這樣大的區域之內,敵軍登陸地點到底選在何處,仍然沒有最準確情報,這很值得我們擔憂。鑑於中國軍隊有很大可能性在薩勒諾一帶登陸,割斷薩倫蒂納、卡拉布里亞守軍,攻佔拿波利。卑職建議將薩倫蒂納方面部隊轉至阿韋利諾,加強薩勒諾防空力量。

最後,由於考慮到如果中國人在意大利登陸,很顯然這也是牽制性的,我們也可以僅僅用少量部隊加以遲滯,而如果中國人登陸了法國南部,這對於我們而言是致命的。爲此,卑職再次建議加強法國南部,尤其是土倫、馬賽一帶防禦力量。

(第一頁蓋有已閱的印章,並附有“未得到覈實,若無進一步情報不擬採用。”的批語。最後簽名赫爾穆特·馮·毛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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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散佈着幾朵碎雲,雲朵下幾架飛機排成品字形從低空貫穿科西嘉島,向基督山島方向爬升。海面上擔負警戒任務的驅逐艦編隊在海面犁出一道道尾跡,消失在淡薄的晨曦中。

能容納近千人的教堂大廳內,坐滿了身穿各軍種軍服的中高級軍官。教堂裡容納了這麼多人,雖然大廳建的很高,擁有足夠的空間,可裡面空氣還是顯得混濁,陽光直射進來,裡面就好象一個巨大的蒸籠,讓那些在坐的軍官汗流浹背。沒有誰伸手去動動衣角,大家緊抿着嘴脣,雙眼一眨不眨盯着站在受難基督像下面的地中海集團軍羣司令員徐濤齋上將。

“……我們現在進行的戰爭,不是爲了征服,不是爲了報仇,我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消除對世界和平的威脅,爲了我們的孩子能安全無憂,自由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國家沒受到同盟國侵略,但是世界上其他國家卻正在遭受不幸,那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思想是要不得的!妥協退讓,最後你只會發現當敵人站在家門口時,你已經沒有一個朋友可以幫忙。中國,作爲一個負責任的大國,有義務在世界和平受到威脅時,義無返顧和那些愛好和平的人們並肩作戰。這是我們的義務,也是中國軍人的事業……自天寶十年,唐軍在怛邏斯戰役失利後,在千年歷史長河中,我中華大軍只能處於守勢,再未開拓一寸領土。連老祖宗留給我們的祖業也讓歷朝皇帝一點一點敗光。這種局面一直到1870年,才得以改變……今天,作爲炎黃子孫,我們很榮幸站在歐羅巴家門口,下一步就是邁邁腳,進入這片對我們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的大陸……現在,黑暗即將過去,黎明已經到來,今天凌晨五點,英美聯軍開始了‘海龍’行動,到上午九點,第一批登陸部隊已經在加萊登陸。現在,按照軍委會命令:我地中海集團軍羣正式開始登陸歐洲大陸戰役,行動代號:霹靂弦驚!”

下面的大廳裡一下子炸了窩。期盼以久的日子終於到來了,爲了這個日子,各兵種各部隊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在行動命令下達之前,大家都知道距離這個日子不遠了,可什麼時候開始,登陸地點在什麼地方,哪些部隊第一批登陸,哪些部隊作爲後繼部隊登陸,這些都是絕密情報,不要說在坐的中級軍官,就連那些少將、中將,他們照樣不知道,大家只能在私底裡猜測。進會場前,集團軍羣參謀處軍官給每人下發了一個文件袋,大家心中有數,基本上和即將到來的戰爭脫不了關係,只是上面沒說可以打開,誰也沒那個膽子,現在這些謎底即將揭開。

“現在,由參謀長給大家講解即將開始的戰役!”

瘦小的集團軍羣參謀長高善繼中將從前排站了起來,咳嗽一聲,拎着教鞭走到徐濤齋身邊,向站在旁邊的戰士做了個手勢,戰士急忙拉開左面絨布簾,一幅巨大的地圖出現在衆人眼前。

“下面,我具體講下霹靂弦驚行動計劃……”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徐永晉哼着辛棄疾的《破陣子》,腳步輕快向傘兵團團部走去。哼了一會兒,他突然發現兆頭並不怎麼好,“了卻君王天下事”,現在這個國家是人民的國家,並非某一個獨夫玩具,如何能說了卻君王天下事?不過要是解釋爲了卻全國人民關心的天下事,這也可以說通。問題最大的是最後一句:“可憐白髮生!”這是辛棄疾理想破滅後對世間的吶喊,即將開始的行動,卻和可憐白髮生牽連到一起,徐永晉也不知道上層是如何考慮的。或許上層是爲了反其道而行之吧。

“團長回來啦?”徐永晉還剛接近團指揮所,就看到團政治部主任鍾濤正站在哨兵哪兒,和哨兵聊天。一邊聊,一邊還向自己來的方向張望,見自己回來了,鍾濤滿面笑容迎了上來。

徐永晉輕鬆地回了句:“回來啦!”

“上級是不是下達作戰命令了?”

徐永晉面帶難以壓抑的笑容,點了點頭:“馬上召集連以上軍官到團部開會。”

“用不着召集,大家都在這。”

“這麼積極?”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國家養着我們,不會是就爲了給國人當儀仗隊看看,拳頭部隊總該用在最關鍵地方。”鍾濤很是得意笑道:“命令我們攻打哪裡?什麼時候?是薩勒諾還是格羅塞託?那裡的同盟國軍陣地已經被海軍和空軍炸成了廢墟,我想我們不會遭遇什麼抵抗。”

“部隊從現在開始進入紅色警戒,嚴禁任何人外出。讓食堂給弟兄們加餐,想喝酒的喝酒,不想喝酒的可以領特供品,豬肉燉粉條管飽就是。”

鍾濤更激動:“馬上要參戰?”

“明天,明天清晨五點我們行動。”

“地點?”

“布里尼奧爾。”

*

“哦,空降布里尼奧爾。我們是全軍先頭部隊吧?第一個登上歐洲大陸!”鍾濤咧開嘴笑了笑:“這個布里尼奧爾在什麼地方?靠近薩勒諾,還是格羅塞託?不是很熟悉,怕是小村莊罷?”

“不小,城鎮怎麼可能是小村莊?”徐永晉邊走嘴裡邊嘀咕着:“別老想意大利了,這是法國城市。”

“呃,法……”鍾濤突然站住,瞪着眼睛看徐永晉:“法國?!不是說意大利嗎?”

“意大利不過是你們私下猜測而已。我們的目的地是法國,攻佔土倫、馬賽,明白了嗎?”

鍾濤張口結舌,傻站在原地半天沒動靜。徐永晉走了幾步,見鍾濤沒有跟上來,又站住,回過身催促道:“快走吧,愣什麼愣?攻打法國不很好?連我們自己都沒估計到,德國人更是一無所知,保密工作真是做到家了啊。”

團部外面聚集了不少軍官,看到徐永晉和鍾濤匆匆走來,或坐或站的軍官急忙簇擁上來,見夾着文件的徐團長面無表情進入團部,軍官們看了眼鍾濤,鍾濤做個進去的手勢,大家也不說話,魚貫而進。

“諸位,……坐下吧。”進了臨時搭建的會議室,徐永晉走到最前頭,轉過身站住,將軍帽摘下擱在桌子上,打開公文包,從裡面取出地圖,目光環視擁進來軍官。鍾濤自覺地在徐永晉左邊站住,團參謀長唐龍站在右邊,其他軍官們很快找到自己該坐的位置,徐永晉朝下壓了壓手,請大家坐下,雙手撐着桌子,清了清嗓子說道:“諸位,上級交代給我們一項任務,戰鬥任務,這是一項只有真正男子漢才能完成的任務,這個任務就是:登陸歐洲!將德國人、意大利人、奧地利人……總之,一切的敵人埋葬在墳墓中!”

徐永晉打開地圖,手一抖,地圖鋪在了桌子上:“我們的具體任務是:明天早上五點登機,六點全團出動,在索列斯蓬——科洛布里耶爾——屈埃爾一帶空降……佔領布里尼奧爾,然後派出部分兵力向埃克斯進攻,切斷馬賽、土倫與里昂聯絡。主力進攻土倫,配合我大部隊成功登陸歐洲大陸。我們,作爲先遣團隊,將親手點燃正義的火苗,讓熊熊烈火把同盟國埋葬在廢墟中!”

隨着徐永晉手指頭指指點點,剛纔還除了徐永晉說話,就沒有其他聲響的會議室裡響起了各種各樣聲音。對空降在法國,除了事先知道的徐永晉和鍾濤,所有人都感覺出乎意料。平日他們除了正常傘降訓練,更多的訓練是圍繞山地生存與作戰開展。誰都知道意大利半島上有個亞平寧山脈,山地訓練肯定是爲了意大利進攻戰役而開展,中國軍隊先後佔領了西西里島、撒丁島、科西嘉島,將意大利三面包圍,這時候如何能料到上級將目標轉到法國去了?

“根據情報,德軍、法國僞軍在布里尼奧爾並沒有派駐軍隊,土倫原有德軍一個師、僞軍一個軍,自從我軍佔領科西嘉島後,敵軍從內地又抽調兩個步兵師部署在耶爾與拉西奧塔;作爲法國南方重鎮,馬賽得到了同盟國特別關注,在馬賽周圍駐紮有德軍兩個師,法國僞軍第三、第六軍;至於尼斯,作爲法國與意大利連接在一起的門戶,德軍伯姆第七集團軍司令部就設在尼斯城內,集團軍主力部署在尼斯、嘎納、克里塞一帶。不過無線電偵察與外軍情報局掌握情況來看,我們在意大利方面的徉動,吸引了德國人注意力。現在這個第七集團軍主力已經奉巴伐利亞王太子魯普萊希特將軍的命令,向威尼斯靠攏,打算作爲集團軍羣所屬預備隊,對我們在意大利的登陸展開反擊。”

“團長,”

徐永晉擡起頭,看着插嘴的參謀長:“說。”

“這些日子部隊除了傘降,就是山地訓練,下發的地圖都是意大利的,找了那麼多翻譯教戰士們意大利語,風向、潮汐、可涉河流、民俗、敵軍部署……這些摸的一清二楚,連白癡都知道我們的目標在意大利,無外是薩勒諾、格羅塞託,二者必擇其一,總部怎麼突然決定在法國登陸?”唐龍眉頭擰成了一股繩:“法國?我明白總部想搞突然襲擊,連自己人都覺得意外,敵人更是措手不及,可我們沒有法國地圖,不知道法國話怎麼說,當地九月風向如何,風力大小、潮汐、民俗如何、敵軍詳細配屬,這些都不知道,等於睜眼瞎啊。”

徐永晉自信地一笑:“很好,問題提的很好,連我們自己都覺得意外,這樣的計劃至少在突然性上,讓人很有信心,不是嗎?”

倒不是徐永晉眼光要比別人看的遠,他不過是知道的早些,瞭解自己手下那些桀驁不遜的傢伙們會給自己出什麼難題,在回來的路上徐永晉已經認真想過自己該如何化解這樣的難題了,現在回答起來自然自信滿滿。

“我們沒有法國地圖,這不是問題,外面車裡有着成捆印刷精美的軍用地圖,都是普羅旺斯地區的,軍官從中校到少尉,人手一份。當然,給我們的時間緊了點,明天一大早就要出發,大家沒什麼時間仔細鑽研,只是我以爲既然咱們團是王牌,是精英,那麼一個晚上把地圖背個八九不離十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徐永晉突然提高了嗓門:“大家說,有問題嗎?!”

“沒有!”幾十個人同時吼出了最高音,完後一個個臉色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看着那些軍官不以爲然,欲言又止的樣子,徐永晉在心裡偷笑不已。

強烈的好勝欲讓這些人明知道一個晚上不可能“把地圖讀爛”,可他們卻偏要打腫臉充胖子。當然,徐永晉自己在接到任務時也是硬充好漢,首長一句“有問題沒有?”他馬上條件反射,跳起來洪亮地喊了聲“沒有!”現在想想,怎麼可能沒有問題?不光有問題,問題還大了。可惜,他不是上級領導,這種決定人類命運的戰爭決策,他是插不上話的。他在上級面前插不上話,這些下屬在他面前同樣如此。

“沒有就好。”徐永晉臉上露出讓其他人義憤填膺的壞笑,繼續說道:“至於語言,這當然是大問題,可大家都知道,我們軍隊那真正是來自五湖四海,戰士們不光有……”

徐永晉停了下來,思考後面該怎麼說,有些東西大家都知道,民間也毫無顧忌說出就算,可他現在的身份卻不同一般老百姓,說的每一句話都必須慎之又慎,不然很容易給人當小辮子揪,可現在除了這樣說,他又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詞彙可以代替。

看看在場的這些軍官沒有黃毛綠眼,徐永晉儘量顯得無所謂平淡說道:“漢族,還有其他民族,甚至有歸化了我國的外裔青年。如英裔、德裔、西班牙裔、意大利裔、法裔,上次我就見過一個祖籍法國的戰士。這些人他們不光會說漢語,也會說自己本民族語言,由這些人在戰士們與當地人之間當橋樑,我以爲語言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問題總歸會有,但各位要知道,戰爭中,沒有什麼可以替代對勝利的追求。戰爭是暴力、偶然性、機動力的混合體,戰爭中有着各種各種可能性、偶然性、幸運和不幸的交織。或者說的直白點,戰爭就是一場賭博,以國力、生命爲籌碼的巨大的賭博。一片石之戰,若大順軍事先知道周圍有八旗窺視,李自成必然不會投入主力與吳三桂軍交戰,多爾袞的如意算盤十有八九就會泡湯。滑鐵盧戰役中,如果天沒下暴雨,如果格魯希率領的援軍早到達幾個小時,如果內伊腦筋沒有短路,乘聯軍防禦空虛時佔領戰略要地四臂村,如果戴爾隆軍團在戰事激烈時不是東遊西蕩無所事事,而是投入戰場,那麼滑鐵盧戰役中,拿破崙將成爲勝利者。原本設計的天衣無縫的計劃,卻出現了衆多‘奇蹟’,這隻有賭博才能形容。”

“在土倫登陸,困難不少,但是,有一項好處讓那些所謂的困難統統不再重要——出其不意!不錯,就是出其不意。一把利刃插在別人想象不到的部位,這才能造成最大痛苦。兩個人打架,彼此眼睛都盯着對方拳頭,左肩向下一沉,右拳就來了,這時候作爲防備者,必然用左臂從內向外格擋開,進攻者想要打擊對方肉體希望也就落空。可是,一直以來一直用拳頭打架,某一次你兩肩虛晃,作勢要出拳,底下突然飛起一腳,各位經驗豐富,下面的不用我說,你們也能想象到。”徐永晉點着土倫:“這裡,就是我們給同盟國送上的撩陰腿!”

晚飯後,徐永晉離開了指揮部,獨身一人沿着機場跑道朝東走。藍的發暗的天上晚霞萬里,夕陽將徐永晉的身影拖的很長,前方海潮沖刷在沙灘上的聲音清晰可辨。

跑道兩旁豎立着無數的帳篷,斜陽將帳篷染上了金黃色,他的“弟兄們”現在正聚集在軍官旁邊,聽軍官傳達明天作戰任務。

帶了魚惺氣味的暖暖海風拂在臉上,鑽進衣襟,溼漉漉黏糊糊的,一團熱氣堵在嗓子眼,讓人呼吸不暢,前面萬點碎金的海面上,一隊又一隊軍艦從南方朝北方而去——登陸戰由傘兵團打響,整個戰役第一槍卻是由海軍放,事實上海軍已經放了第一槍。

總部會議快結束的時候,肥胖的集團軍羣通信部部長就像頭羚鹿連跑帶跳衝進了會場,以讓人咂舌的敏捷動作,上了主席臺,將一份電報遞給了徐濤齋上將。徐永晉還以爲國內爲了顯示對這次戰役重視程度,由國家主席,參議會議長什麼的高官發來聯名電,預祝地中海集團軍羣旗開得勝,馬到成功,這不是沒有先例,徐永晉參加的歷次大戰役,事前都會有這種帶着“全國人民囑託”的電報很湊巧地在戰鬥即將打響前傳到部隊。

上將看了電報後,面露喜色(每次讀那些領袖發給每個戰士電報時,軍官都會露出這種激動的表情),當場將電報讀了出來(這也很正常,這種電報時效性有限,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海軍航空兵在今天清晨奇襲了塔蘭託,擊沉、重創多艘意大利主力戰艦,海軍前衛艦隊在聯軍配合下,於大西洋海戰中全殲了德國的希佩爾艦隊!

掌聲雷動,雖然在座的各位一時還不明白襲擊塔蘭託、大西洋海戰與明天就要打響的登陸法國戰役之間有什麼太大聯繫,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對兄弟部隊表示祝賀。掌聲越大,證明自己心胸越開闊。從如雷的掌聲中,列席的海軍代表可以感受到陸軍兄弟對他們的情誼是多麼熱烈了。

那些海軍代表有權享受別人的讚歎,他們不光在塔蘭託,在大西洋,給予了同盟國海軍部隊沉重打擊,他們還與英美海軍主力一道,封鎖了赫爾果蘭灣。徐永晉離開總部時,無意中聽到通信部門幾個參謀交流中談到英美兩軍在加萊的登陸作戰,打的極爲艱苦,德國人在加萊部署了大批部隊,聯軍在諾曼底的徉動根本沒調動多少加萊方向的德軍,現在聯軍雖然登上法國,不過也只是勉強沒讓人家趕下大海而已,距離勢如破竹,還差了好幾塊大陸呢!

加萊的登陸戰打的艱辛,不過只要成功,對同盟國的威脅就是實實在在的。窩在老巢裡的德國海軍當然不願意“死守”變成了“守死”,那些戰爭狂人再次瘋狂一把,居然全艦隊出動要對登陸部隊進行攻擊,現在,一場前所未有的海戰已經在赫爾果蘭灣打響。

東邊天際傳來低沉的轟鳴聲,轉頭擡眼望去,在基督山島背後,先是幾個小黑點,接着十幾個、幾十個、上百個黑點從基督山島後面冒了出來,朝徐永晉所在的科西嘉島方向飛來。上百架飛機突然出現在眼前,那情景就好象天邊飛來一片濃厚的烏雲。

徐永晉揹着手,仰着頭看着那些返航飛機。短小輕盈的那是戰鬥機,龐大笨重好象牛車一般的(它的型號也真的叫“牛車”)是轟炸機,每天這些飛機早出晚歸,去轟炸意大利本土,這都已經成了習慣,按照估計,這麼些日子,空軍在意大利投擲的炸彈沒有上千噸,幾百噸總是有的了,難得看到的同盟國報紙上把中國的轟炸機部隊稱呼爲“來自東方的撒旦”,說是毀滅了無數意大利城鎮,讓無辜的婦女兒童淪爲孤魂野鬼……敵人的宣傳不可信,不過至少這從另外一方面證明了遠征軍空軍對意大利的作戰還是很有成效,難怪部隊以爲登陸作戰要在意大利打響。

身後傳來戰士們的歡呼聲——對空降團來說,飛機算不得什麼稀奇玩意,可每次看到自己的飛機出擊或者勝利返航,戰士們總是情不自禁要喊那麼幾嗓子——徐永晉胸裡燃燒着一團火焰,要將他和周圍的一切點燃,化爲灰燼。

緊張,激動,對參與歷史上最大規模登陸作戰的期盼,與面對茫不可知未來的恐懼——只要投身進戰火,不管你是將軍還是戰士,你都有中彈倒下的可能,連堂堂上將總司令都可能挨顆地雷,小小的中校團長又算什麼?——讓徐永晉恨不得扯開衣服釦子,面對永遠沖洗沙灘的海潮長嘯一聲。可他沒這麼做,他的身份是團長,不是新兵,雖然沒什麼人看着他,但周圍部下衆多,給人聽到很影響他作爲團長的權威。

徐永晉摸了摸口袋,口袋裡有包乾癟的煙盒,摸出根菸,取出火柴,劃了幾根才把香菸點燃,徐永晉皺着眉頭深吸一口,過了會兒,長長吐出一團淡青的煙霧,心緒卻沒有隨着煙霧的飄散而平靜下來。出航的飛機正在降落,斜陽只剩下一抹餘輝,徐永晉找了塊略顯平坦些石塊,面朝大海坐下,遠方基督山島隱約可見。

一邊吸着香菸,一邊看着黃昏時候的大海出神,沒多少時間菸蒂頭就燃到了手指,徐永晉將香菸頭丟在腳下,用皮鞋後跟碾了碾,看着剩下的菸頭四分五裂,徐永晉從口袋裡取出信紙和鋼筆,將紙鋪在腿上。

“101空降團的勇士們。

明天凌晨,你們將作爲第一批來自東方的解放者踏上法蘭西大地,爲即將登陸的遠征軍大部隊充當先鋒……”

寫到這裡,徐永晉停下筆,支着頭想了片刻,將紙撕下來揉成一團,隨手丟掉,接着又在新的一頁紙上寫道:

“101空降團的勇士們。

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剛寫兩個字,徐永晉又將新寫的撕掉,揉成一團丟在地上。皺着眉頭取出香菸抽上兩口,展開新的一頁紙繼續寫。

沒多少時間,徐永晉周圍散落着不少白花花的紙團,不多的香菸已經抽完,紙上寫了不少字,可看看卻總覺得不滿意,將它揉成一團想要丟了重新寫,卻發現這已經是最後一頁紙,徐永晉猶豫片刻,將紙展開,上下看了看,還是將它揉成一團,丟了出去。拍拍身上,除了煙盒沒什麼紙張了,徐永晉嘴角**兩下,苦笑着將煙盒展開,沉思片刻奮筆疾書。

“101空降團的弟兄們:

今天凌晨,我很榮幸與你們一起,前去執行被奴役民族期盼已久的任務。我們將降落在法國普羅旺斯地區,爲即將登陸的兄弟部隊充當先鋒,這是隻有真正男子漢才能擔負起的任務。”

*

“……弟兄們,一九一八年,九月九日,星期一清晨。請大家記住這一天,這一時刻。這是令人激動的時刻,是歷史的一刻。爲了這一天,我們已經付出了太多汗水和鮮血。戰爭,已經進行了六年,人們嚮往和平也向往了六年,到了該結束的時刻了,你們,偉大的中國最強大軍隊中,最精銳的戰士,很榮幸,我將和你們一起,一起去結束這場該死的戰爭。我們得到的物資支持足以讓我們順利完成任務,我們將得到世界上最強大的海軍與空軍支援力量。就在今天,全世界所有熱愛和平的人民,他們的目光在看着你們,六億祖國人民在爲你們祈禱……

中國空降兵,這隻有最無畏的勇士才能加入的軍隊。讓我們去勇敢的和敵人作戰,讓中國空降兵成爲敵人的噩夢,成爲現在的,和以後的各國軍隊聞之喪膽的代名詞,狠狠打擊敵人!打得他們屁滾尿流,進攻,不停地進攻!永不停歇地打擊敵人,直到將敵人徹底消滅!讓敵人去防禦吧,共和國空降兵操典裡沒有防禦這一詞,而我們,每個人都是孫悟空,去大鬧鐵扇公主的肚子去!

我們的任務是,第一:登陸歐洲;第二:幫助友軍佔領土倫;第三:一切敢於阻撓我們完成使命的敵人,都要摧毀他們!

在這光榮的時刻即將到來之時,用不着緊張,用不着害怕,你們都是男子漢,要相信平日的訓練每一升汗水都沒有白流,我們是天下無敵的,我們,將無愧於祖國和人民託付給我們的使命,勝利將與我們同在!鮮花與掌聲就在前面等候我們到來!

祝你們安全降落,好運永隨。

陸軍第101空降團團長徐永晉。”

點點繁星已經隱退,黝黑的蒼穹下,無數盞探照燈將機場照得燈火通明,一架又一架運輸機好象接受檢閱的戰士,整齊地停在草坪上。

軍官們站在飛機舷梯前,大聲傳達着團長在出發前給全團將士的講話。戴着傘兵鋼盔——和普通鋼盔不同,傘兵鋼盔爲了避免空降中對傘兵造成傷害,護耳和護頸部分都取消了,戴上傘兵鋼盔,看起來就像小號的行軍鍋扣在腦袋上——的戰士們坐在地上,有的在磨傘兵刀(用來在落地後割降落傘繩,在必要的時候也能作爲武器使用),有的將子彈盒打開,將子彈倒出來,一顆一顆數着裝進去,然後再重複剛纔做過的事情,有的檢查揹包裡的裝備,無非是手槍、子彈、手榴彈、傘兵刀、野戰乾糧、水壺、急救包、手電筒、指南針、防毒面具——聽說同盟國雜碎很喜歡用毒氣——一遍又一遍檢查着這些東西。

和戰士們一樣,兩眼佈滿血絲的徐永晉也揹着降落傘,戴着鋼盔坐在地上。胸前的揹包裡不光有戰士們揹包裡的東西,還多了幾份地圖、照片,一個很小的放大鏡,一把三角尺,一塊防水雨布。從天黑後徐永晉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仔細研究地圖,那些地圖是法國流亡抵抗政府送給中國人的禮物,都是軍用的,上面標註了每一座山頭的海拔,每一條河流的水深,什麼地方可以架舟橋,什麼地方可以涉渡,標得清清楚楚。不過很顯然,翻譯這些地圖的專家時間太倉促,他們翻譯的水平實在不怎麼令人佩服:一些比較大的城鎮標誌出中文名,至於小村莊或者不那麼顯眼的山頭,那些專家們估計連看都沒來得及看,就更不用說翻譯過來了。

翻譯的懶惰讓看地圖的徐永晉爲之頭痛不已,徐永晉在學校裡是名好學生,可是自從1900年後,讓學生深惡痛絕的外語(這是必修課,掛紅燈籠要畢不了業,進不了更高一級學校深造。在國內,外語與早就退出歷史舞臺的八股文具有同樣的口碑。絕大多數學子認爲國父什麼都好,就是強制要求學習外語,實在是居心險惡。)就從法語改成了英語。雖然兩者字母看起來差異不大,可讀音卻天差地遠,徐永晉想找人翻譯,又丟不了那個臉,只好一個人看着頭暈目眩。

至於照片,這些照片都是空軍偵察機飛行員送給空降兵的禮物,很明顯,那些飛行員過於追求速度快感,他們將飛機開的可以跟閃電賽跑,卻忽略了用來拍照的機器需要他們將速度適當降低些,擺在徐永晉面前的每一張照片看起來都像透過毛玻璃拍出來的,模糊的讓徐永晉只能分辨山峰與平地,其他一切都辨別不出。要是考慮爲了避免過分刺激同盟國,讓他們對遠征軍登陸地點產生懷疑,偵察機只能偷偷摸摸打打擦邊球,高速進入,高速離開,那麼那些飛行員任務還算完成的不錯,不過就苦了徐永晉,和有關登陸地區情報彙總比較,他在照片上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德國佔領軍的營地、戰壕在什麼地方,至於情報彙總中信誓旦旦說某張照片某片樹林背後有着多少德軍戰車,這更是無從談起了。

經過一個晚上的熬夜,徐永晉不能不在出發前承認一個讓他萬分沮喪的事實:他根本不是當情報分析員的料,要想對照着地圖和照片,讀懂上面的一切,等他明白過來,恐怕鬍子都白了。幸好,這些事情自然有適合他們的人去做,去煩惱,而徐永晉只要考慮如何帶領他那全軍精銳團隊,去完成上級交代下來任務就成。照片上看不明白的東西,等降落下去,他會一個接一個去親眼看看。

徐永晉瞥了眼旁邊的後勤處長,全團八百人,就後勤處用不着空降到敵後去——戰鬥一開始,傘兵就在敵後,處在敵人包圍中,等空降團出發了,也就沒後勤處什麼事情了——現在那個體形肥胖的後勤處旁邊堆滿了信件,那全是幹部戰士們在知道要出發前寫給家裡的遺書或者給老婆女朋友的離婚書、吹燈信,要是戰鬥結束哪個人沒回來,他的信將和陣亡通知書一起送回國內。後勤處處長現在正親自將這些信件分門別類放好,這事必須由領導來幹才能讓戰士們覺得上級對自己很重視,反之將不可避免對士氣造成影響。

不光是遺書、家信,那堆信件中還有戰士們遞交上來的請戰書、決心書、挑戰書、血書什麼的——用不着寫這些上面也會將空降團所有戰鬥人員丟到敵後去,這大家都明白,寫這些無非是戰士們表白下自己對即將到來的戰鬥是多麼渴望,要是戰鬥勝利了,評功時候這些也能拿出來做個參考,同時還能供那些四處亂竄的記者有東西好寫給國內看。這些向領導大表信心的決心書徐永晉看過,那上面寫的一個比一個豪氣沖天。徐永晉到101空降團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在戰爭歲月,這幾個月足以讓一線部隊換好幾茬人了,自然也是不短。徐永晉對連以上軍官見了面都能叫上名字——要是在戰壕裡,他能叫出每一個戰士姓名——對下面,那些戰士在徐永晉腦海裡還是抽象的一個個帶了姓名的數字符號,因爲對某個給領導當過辯護律師的副連長報有特殊興趣,徐永晉特意看了一營一連的那些請戰書。

徐永晉看的第一份就是那個柯副連長的決心書:知識分子出身,字寫的龍飛鳳舞,文筆出衆,從德國人對佔領區鄉鎮的屠殺和焚燬引伸到萬惡的滿清王朝搞得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從國內愛好和平的人民,反襯出“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法國民衆是多麼盼望“救民於水火之中”的中國軍隊去解救他們,爲了人權,爲了民主,爲了自由,爲了解放,爲了和平,爲了——總之,爲了一切,他柯飛願意赴湯蹈海,上刀山下火海……洋洋灑灑萬言書,從徐永晉宣佈登陸法國,到這份決心書擺在徐永晉面前,不過兩個鐘頭,這麼快速度,就算讓徐永晉照着原稿抄,他也無法抄下來,這讓徐永晉對律師不由得佩服的五體投地。

有什麼樣的軍官,就能帶出什麼樣的兵。既然副連長寫的文章花團錦簇,他的那些手下寫出來的東西一個個看起來都像模像樣,之乎者也用的比其他連隊戰士都要多,大有文化人的氣息在裡面,連那些信紙放在鼻子前聞聞也能聞出一股清淡的酸氣。

徐永晉粗略翻了幾封,一個叫李海保的中士——徐永晉盯着名字着眼熟,一轉念想起這就是上次轉場訓練時將他從樹上救下來的那個法裔戰士——在求戰書中將德國比喻成了百年戰爭中的英國,至於他,中文名叫李海保,本來姓名是海因裡希·保羅·拉瓦利耶的法裔中國人,他要當新時期的貞德,要救焚拯溺,爲此他願意獻出自己渺小的生命“犧牲我一個,幸福十億人”。要是不考慮貞德的性別,光考慮貞德在法國人心目中的地位,李海保還算寫的不錯,不過讓徐永晉心中添枚針的是貞德是被法國人自己出賣的。

一連還有一個叫應良明的上等兵寫的不錯,不用打開就能看出這是一封血書,打開后里面內容也是寫的壯懷激烈,很配的上那麼多鮮血。只是出於本能,徐永晉總覺得信紙上味道不對,聞了半天才想出這不是割破手指流出來的人血,倒像是那些大兵用來打牙祭,殺的那些雞流的血。仔細一聞,可不是!這雞血和人血二者之間區別徐永晉還是能分辨出來,居然在寫血書上也能投機取巧,也不知他從什麼地方搞來的雞,這種人不能不讓徐永晉佩服,找人一問,這個上等兵是上海人……

總體來說,如應良明這種大表決心中還用雞鴨弄虛作假的,在空降團少之又少,大多數人都懷着對同盟國的深仇大恨——這從字寫得力透紙背就能看出來他們情緒是如何激動——很認真地表白自己甘願爲了勝利付出一切,這樣的請戰書、決心書、血書送給記者看是毫無問題的。徐永晉開始還以爲自己寫的動員令不錯,很能提高士氣,看了那些戰士們寫的,他沮喪地發現一個事實:要是自己從戰士們寫的那些當中,東抄一段,西引一節,搞出來的東西會更好,至少比他寫的強多了。

旁邊人自顧自默默做着最後的準備,徐永晉偷偷一笑,要是在歷經多次戰鬥的鐵血青年團裡,這些請戰書決心書什麼的戰士們同樣會寫,不過寫出來的東西讓人讀起來死氣沉沉,毫無刊登到報紙上的價值——除了初次上戰場,以後報紙上刊登出來鐵血青年團的血書,都是由團部文化幹事捉刀代筆寫的——空降團畢竟是還沒上過戰場的精英團隊,頭腦比很多普通團隊單純多了。不過要是個個都像他徐永晉那樣,腦子裡想的如此之多,污七八糟,總是懷疑戰爭有什麼必要,這仗也不必打下去了。

“團長,想什麼呢?”政治部主任鍾濤收拾好東西,一回頭見徐永晉一個人露出淡淡的笑意,眼望着飛機那邊的戰士出神,在旁邊問道。

“嗯?……哦,沒什麼。”徐永晉回過神來,掏出懷錶看了一眼,站起身看着燈火通明的停機坪:“時間差不多了。”

“是啊,差不多了。”鍾濤站在徐永晉身邊,深有感觸長出口氣。側臉看着徐永晉:“團長剛纔想什麼呢?是不是想老婆了?”

徐永晉撇了撇嘴:“扯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沒結婚。”

鍾濤高深莫測一笑:“又不是非要結婚才能叫老公老婆,相好的也算啊,作爲集全軍精銳所在空降團團長大人的您,年紀輕輕,前途不可限量,人又有潘安之貌,子建之才,國內給你寫情書,寄照片的女孩子怕是很多吧?”

“我呸!”徐永晉臉紅了起來,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虧你還是政治部主任,別以爲我不知道那些檢查信件的跟你們政治部一點關係都沒有,要不是事先看了戰士給家裡寫的信,你咋知道戰士們想什麼?你那些思想工作能對症下藥,怕是和這事脫不了關係吧?”

“我這也是工作需要嘛!”

鍾濤也知道自己這個政治部主任實在是個嘮叨婆的角色,而爲了掌握部隊情況,檢查下面人和家庭來往信件,這又很招這些受到自由主義影響的當代中國人厭。可部隊又不能沒有政治部,沒有政治部,天才曉得敵人的心理戰能取得多大效果,至少無政府主義思想回讓戰士放下武器,去和敵人高唱“友誼天長地久“。更何況“我這也是爲了混口飯吃,軍人嘛,總是要服從上級安排”,爲了有飯吃,明知道大家不喜歡,鍾濤也只能硬着頭皮幹下去——雖然就徐永晉看來,鍾濤對他的工作並沒有他自己說的那樣無奈,他實在是幹得有滋有味。

徐永晉白了鍾濤一眼,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我看你工作積極性很高,不光下面信件你要看,連我的你又哪封落下了?”

鍾濤臉紅了起來,政治部主任監督團長信件,雖然是上級政治部交代下來任務,說出來畢竟不是很好聽,按照單首長制度,團長可是一個團最高首長。

鍾濤還沒打哈哈,搪塞過去,徐永晉又說道:“看了那麼多信,除了我媽,我姐,你還看到哪個女人給我寄信了?——哦,其他女人寫來信也是有的,那些小學、初中女生寫給部隊的慰問信,多的連大箱子都裝不下,你認爲我會喜歡那些乳臭未乾的小丫頭嗎?”

鍾濤嘴角牽動一下,做了個鬼臉。那些學校學生在老師安排下,給軍人寫的慰問信感謝信,他這個政治部主任手裡收到的只有更多。真要說收到女生寫來信件,就要發生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那他鐘濤老婆非拿着菜刀跟他這當代陳世美拼命不可。

也不知道國內學校怎麼考慮的,爲了宣傳愛國主義,學校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發動學生給前線寫信,其他事情就不會幹了,也不向菸廠酒廠學習,人家可是最好的煙最好的酒,整船整船送過來呢!學生那麼幼稚的信件,有什麼好看的?看一封或許還能感動感動,看得多了,每次看到那一疊一疊從國內郵寄過來的慰問信,鍾濤就感覺自己有吃壞肚子的感覺。

“是極,是極,恕我失言了。”

“沒什麼。”

嘴裡說沒什麼,徐永晉眼睛又投向了後勤處長身上,手揣進口袋裡捏着裡面一張疊的四四方方的紙條,心裡猶豫是否該將這紙條交給後勤處長保管。

紙條是徐永晉的遺書,不是給父母的,寫給父母的遺書已經交給後勤處長保存,這封遺書是徐永晉寫給自己在中學時單相思的女孩:任斌斌。

上了戰場,是人就面臨可能光榮的可能性,對死神來說,他對戰士和團長,絕對的一視同仁。徐永晉是人不是神,他也知道自己這一去,活着回來與從此化爲塵土,概率一半對一半。想想自己二十來年生命中,女孩子看了不少,卻從來沒向什麼人表白過感情,徐永晉就覺得如果不再回來了,這一生過的有些遺憾。在寫遺書的時候,一時心血**,徐永晉給任斌斌寫了一封信,信中大膽地表白了自己從學校開始對任斌斌的感情,只是寫好了,這封信徐永晉猶豫再三,還是將它揣進了口袋,沒有和給家裡的遺書一起上繳。

現在給鍾主任勾起了心思,徐永晉又開始猶豫是否將信交給後勤處處長。

猶豫半晌,徐永晉微不可聞嘆了口氣,將手從口袋裡緩緩抽了出來,紙條沒有隨之而出。

望了望西方天際,探照燈光柱餘輝下,陡峭的羣山好象一堵牆聳立在遠方。

徐永晉掏出懷錶,再看了一眼,面無表情:“開始吧。”

一架又一架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四發大型運輸機排在跑道起飛線後面,螺旋槳轉動着,發出隆隆巨響,吹起的草屑與塵土在探照燈照耀下,好象夏天烈日照射下的水汽。

顫抖的機艙裡面,空降團的戰士們緊貼着艙壁坐好,垂下腦袋,胸前降落傘包頂在下顎,誰也不說話。

沒有戰士們想象中的高級領導親臨機場給大家鼓勁,也沒有一般戰鬥前常有的壯行酒,有的只有徐團長的動員,整晚的折騰。對空降團絕大多數戰士來說,這是他們參軍以來參加的第一次戰鬥。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知道即將投入戰鬥,各級首長雖然一再交代還有一些時間供大家休憩一會兒,白天戰鬥中很難保證有那工夫閉目養神,可戰士們又怎麼可能休息好?臨戰前的緊張讓他們睡意全無,上了飛機,飛機一滑動,一些人這才感到渾身有些痠軟。

四點三十分,天空一片漆黑,第一架大鵬式運輸機從機場上起飛了,接着一架又一架運輸機騰空而起離開了跑道,飛機在機場上空盤旋,飛機起飛時候捲起的灰塵如同烏雲籠罩在探照燈照射下的機場。

天空的飛機在迅速增加。先起飛的運輸機在機場上空盤旋,後起飛的飛機很快追了上去,天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V字型機羣。

不光是波雷塔野戰機場,幾乎同一時間,101空降團其他營所在的戈洛、普拉日野戰機場,所有的運輸機同時開始起飛。五點鐘,東方的天空露出淡淡的一抹白線,科西嘉島上空成了喧鬧的工地,藉助地面探照燈指引,三個V字型機羣排成整齊的隊形,向着西北方,掠過島上山地,朝地中海飛去。

探照燈落在了後面,先是光柱越來越細越來越弱,當飛機飛過從中將科西嘉島劈成東西兩部的山地時,那些探照燈光柱完全被山地所阻擋,再也看不見了。

天空雲量很少,看起來選的這一天不錯,等天亮後肯定是個晴天,這樣的天氣很適合空軍給空降團提供掩護,如果空降團需要的話。

一望無際漆黑一片的利古里亞海出現在飛機右舷窗下方,螺旋槳高速轉動產生的震耳噪聲中,大批小巧的飛機從下面高速趕了上來,分佈在運輸機羣周圍,好象一張無形的網保護着運輸機前進——這是給空降任務提供掩護的空軍戰鬥機羣——從下面望上去,兩百來架飛機組成的大機羣如同一片烏雲,向着歐洲大陸方向捲去。

飛機裡面噪音很大,空中氣流讓運輸機好象汪洋大海中狂風駭浪下的一條小船,徐永晉坐在艙門口,看着下面的海面。昨天下午徐永晉還覺得鬼天氣太熱,潮溼的空氣讓他身上黏糊糊,十分不舒服。現在機艙裡卻很涼爽,風灌進來豈止是涼爽?簡直……簡直有些寒氣襲人了。

機艙裡參謀們有的靠在艙壁,合上眼睛迷糊着,從科西嘉島到土倫,旅途還遠的很,出發時間很早,相應着晚上休息時間就少,乘着現在沒什麼事情,還不如睡個回籠覺;有的不斷調整着身上攜帶的那些裝備位置,免得旅途中雙腿麻木不堪,到時候站也站不起來;有的取出地圖鋪在腿上,一隻手提着手電筒,另外一隻手的手指緩緩在地圖上移動,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對這些參謀來說,宣佈的任務時間既倉促,地點又出乎大家意料,現在這點時間也可以讓他們再加深下對即將執行的任務的印象。

想想自己的裝備已經檢查了好幾遍,那些東西該在什麼地方,現在就在什麼地方,不用爲此等事情鬧心。睡眠是不足,可現在徐永晉又哪有什麼心思睡覺?

眼睛看着大海,腦海裡卻是地圖與航拍照片上法國地形。作爲空降團團長,徐永晉要對整個團隊的安危負責。空降作戰已經不是什麼稀罕事情,五十年前中國特種部隊已經用降落傘從飛艇上跳下去參加戰鬥了,可一個八百人的團投入空降作戰,不光中國,放眼整個世界,這還是頭一遭,徐永晉心裡自然沒什麼底。加上空降團戰士各個身強力壯,要是參加體育比賽,不少人可以獲得各項桂冠,但這些人卻沒有戰鬥經驗,他們只是有訓練經驗而已。訓練中對戰場模擬的再好,也不可能讓戰士感受到真正戰場氣氛,八百多新手跑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徐永晉擔心戰士們是否在落地後能找到隨機空投下來的重型武器;槍聲一響,會不會有人連保險銷都不拔就把手榴彈扔了出去;會不會有人平常跳得好好的,真來個戰鬥跳傘,連如何打開降落傘都忘記了;現在得到的情報顯示空降區沒有同盟國大規模軍隊存在,可這是戰爭,不是小孩玩遊戲,天曉得真要落下去,下面是否真沒敵人,要是有人,那些戰士會不會聽到炮響就學鴕鳥?徐永晉打的仗不是一場兩場了,沒上過戰場的人,出什麼洋相都不希奇。

腦子裡亂糟糟一團,一會兒即將到來的戰鬥,一會兒家中父老,一會兒又出來青春迷人的任斌斌——想起自己穿着上校禮服(真要空降作戰很順利,並且立下大功,晉升爲上校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胸前掛滿了勳章、獎章,面帶微笑眺望遠方的照片出現在家鄉報紙頭條,裡面內容再隱約說一些自己未婚,希望找個從前潯陽中學的校友結下秦晉之好,小姑娘看到這些一定心如鹿撞吧。於是一個郎有心,一個妾有意,豈不是和鍾濤平日開的玩笑“兩個狗男女勾搭到一起了”一樣?

想到美處,徐永晉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但笑意很快又退了下去:任斌斌的形象還未消失,另外一個年輕瘦弱的女孩子身穿黑色長裙,從任斌斌身後浮現出來,那看着自己淡淡的笑容裡,隱隱吐露出崇拜之意,越來越清晰,漸漸將任斌斌的倩影完全擠得蹤影全無。

“春天不美麗。”

當時是怎麼回答的?徐永晉想不起來了,他只記得自己去了軍校後,小姑娘給自己寫了不少信,爲了那些信,還跟同學狠狠打過一架——沒輸,卻也沒贏——,暑假期間,自己陪着找上門來的小姑娘在廣州城裡到處亂轉,黃鶯一樣的聲音縈繞在耳邊,偷偷窺視,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眼裡分明有一種神色叫迷醉。

徐永晉苦着臉嘆了口氣,想要將陳春麗的形象從腦海裡驅趕走,可姑娘身影豈是那麼容易消失得了的?當然,倆人連戀愛關係都沒確定,真要從此消失在姑娘生活中,任何人都無法指責徐永晉是“當代陳世美”,徐永晉也大可用“感情是雙方的,單方面喜歡那沒有用,愛情是勉強不來的”來安慰自己,他卻總覺得自己內心深處有一份愧疚。

再次重重嘆了口氣,徐永晉愁眉苦臉看着下面海水正出神,有人拍了把徐永晉肩膀:“團長!”

“什麼事?”

唐龍參謀長站在徐永晉身後,朝上推了下鋼盔前沿:“電臺裡剛接到消息,空軍轟炸機大隊剛剛轟炸了昂蒂布,空軍保證尼斯到土倫之間道路已經被破壞,另外,第三轟炸機大隊距離耶爾羣島還有三十分鐘。”

“明白了。”

徐永晉點了點頭,轉頭繼續看他的大海。隨着時間推移,後面的天空露出了魚肚白,雖然歐洲大陸還沒看到,下面的海水已經能夠看到粼粼波光。

當第一顆炮彈,或者第一顆炸彈落在法國土地上,戰役的突然性也就不復存在。徐永晉可以想象,地中海協約國艦隊現在已經抵達土倫外圍,戰列艦比臉盆還大的炮口已經擡了起來,身管猛地朝後面一縮,炮口吐出火光將整條軍艦照亮,滾滾雷聲經久不熄,棕黑的發射藥餘燼中,炮彈在空中拉出一條煙跡,朝波克羅勒島北方的耶爾飛去。倒T字型的耶爾角上已經一片火海,成羣接隊奔赴過去的炮彈在灘塗和敵人陣地上爆炸,有如一道移動的火牆粉碎了所過之處一切生命。

按照計劃,轟炸機大隊對昂蒂布角的轟炸將切斷駐尼斯的德軍,在反應過來後對土倫方面的增援:盡力破壞鐵路、公路以及橋樑要隘,倘若增援意大利的德軍迷途知返,也會喪失戰機。而第三轟炸機大隊那些轟炸機將飛到土倫上空,沿着土倫到馬賽的公路一路轟炸過去,破壞山道、橋樑,斷絕或者說滯邂馬賽方向敵軍對土倫的增援。可以想象,空軍一定會說他們破壞了多少橋樑,某些地段山路,炸彈造成的塌方成爲難以逾越的路阻……只要是正常人,對空軍的這種說辭,也就姑罔聽之,決不相信了。

很簡單,轟炸機執行的是夜間轟炸,下面什麼也看不見,鬼才知道那些炸彈是丟在鐵路、山道上了,還是扔進了大海、沙灘。轟炸機真要可以阻止德軍增援,也就不必再要空降團出動了。

藉助晨曦,下面海面出現了軍艦朦朧身影,一艘又一艘軍艦、運輸艦正在朝着西北方向趕去,從天空望下去,大大小小的船隻就像秋天北國街道上的落葉,沒有風,佈滿了整條街道,前不見頭,後不見尾。日出後,片刻的絢麗過去,隨着飛機朝北飛,更多的軍艦出現在眼底,海面上犁出的尾跡好象無數打開的細長小扇子。

“耶爾羣島!”

左前方出現幾個小黑點,隨着距離漸漸接近,三個長條狀島嶼顯現在徐永晉眼中,從地圖上可以知道,近身的是勒旺島,在它身邊小的好象一座土丘的,那是克羅港島,更遠處隱約可見的,是波克羅勒島。徐永晉不由緊張起來,耶爾羣島的出現,意味着他們即將投入空降。

還沒飛離科西嘉島,就趕過來護航的戰鬥機羣在距離耶爾羣島還有一段距離時,已經返航了:他們的油料無法支撐全程護航,隨着空軍戰鬥機返航,又一批戰鬥機羣從左邊飛了過來,填補了那些空軍戰鬥機走後留下的空白,從飛機塗裝看,這些戰鬥機都是海航戰鬥機。

遠征軍在地中海有四艘航空母艦,空襲塔蘭託基地海軍動用了兩艘航空母艦,還有兩艘已經運動到土倫外圍,現在按照計劃,大羣海航戰鬥機從這兩艘航空母艦上起飛,陪伴運輸機羣走完剩下的這段航程。時間計算的極爲精確,他們沒有早到一分鐘,也沒有遲到一分鐘,科西嘉島方向的戰鬥機一走,他們就接了上來。

“團長!還有二十分鐘抵達空降場!”參謀長的聲音在耳邊爆響。

“知道了!”徐永晉大聲吼道,從艙門口向後縮了縮。

飛機飛到勒旺島上空,前面就是法國海岸線,剛纔還連綿不絕的艦隊終於看到了頭:幾十艘大大小小的軍艦正橫着身子,用各種口徑艦炮對着法國土地傾瀉着鋼鐵。海岸線那邊現在升起一道低矮厚重,無法透視進去的煙牆,無數的火光從煙牆裡閃動,隆隆的炮聲就是在天上嘈雜的飛機機艙裡也能聽清楚。轟擊岸上的艦隊周圍,偶爾也有幾朵潔白的浪花飛濺起來,那是岸上法國人或者德國人正在用岸防炮進行對轟,很明顯,抵抗火力完全被龐大的艦隊火力所壓制,那點回敬過來的,既稀少,又沒有準心。

隨着飛機接近陸地,海浪拍打着海岸線,煙牆就在左邊不遠處,徐永晉體會到了和美索不達米亞戰場上不一樣的恐懼:從艙門處,可以看到下面敵人的防空火炮開始了射擊!一串曳光彈從左邊機翼外掠過,消失在無垠的天際,黑色的蒲公英在周圍天空不斷盛放,接着就是一聲沉悶的爆炸聲。要是在平日,徐永晉會覺得這些煙團“好看”,現在這些好象禮花消散後形成的“煙團”卻給乘座運輸機奔赴空降場的空降團帶來了死神的問候。

徐永晉不敢再看外面,縮在艙壁後面聽天由命,心裡唸叨着命運之神不要這麼早將他拋棄。笨拙的運輸機在高射炮彈炸裂後形成的氣浪裡穿行,當一顆靠近運輸機的炮彈炸開後,那股氣浪總是讓飛機猛地跳了起來,接着又好象墜入萬丈深淵,每次顛簸都會引起機艙裡參謀們一陣驚呼——運輸機飛行高度距離地面不過兩千英尺,這更加深了恐懼感。

一條條對空火力線編織成一張兜向運輸機羣的巨大火網,很明顯,下面高射炮數量極少,但並不是沒有,防空火力雖然沒有擊中天空任何一架飛機,可是飛行員卻對敵人對空火力極爲忌憚,原本緊密湊在一起的隊形越來越鬆散了,飛機之間距離越來越遠,高度也漸漸升了上去。

艙門頂上的紅燈亮了起來,伴隨着紅燈亮起,機艙裡響起一陣蜂鳴,所有抱着裝具的,打瞌睡的參謀全擡起了頭,望向艙門上的紅色指示燈。艙門邊坐着的徐永晉看到前面駕駛艙裡的軍官探頭出來,衝着在那邊的唐龍參謀長大聲說了些什麼。唐龍聽得連連點頭,等空軍軍官轉頭回去,唐參謀長踉踉蹌蹌又跑了過來。

“團長!還有十分鐘到達索列斯蓬上空!”

徐永晉站了起來,面向前方伸出大拇指:“起立!”

坐着的參謀們都站了起來,高射機槍射出的火鏈就在飛機周圍轉來轉去,誰也不希望無助地蜷縮在機艙裡光捱打。

“檢查裝備!”

每個人都再次檢查自己的裝備,鋼盔、傘兵靴裡的刀子、行囊、傘包。

“十二號檢查完畢!”

“十一號檢查完畢!”

“十號檢查完畢!”

……

徐永晉低着頭仔細檢查了遍身上所有東西,確信它們不會在跳傘時離自己而去,也不會在空中要了自己小命——這種可能性是永遠存在的——大聲喊道:“一號檢查完畢!”

說完,徐永晉一隻手扶着艙門上沿,探頭望着外面,下面高射炮已經停止了射擊,高射機槍編織成的火網卻還沒有離開他們而去,只是看起來那些高射機槍火力沒有剛纔那麼密集了,或許所有的防空火力都是爲了確保土倫上空安全,隨着運輸機羣離土倫遠去,那些防空軍也懶得浪費彈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並非只是中國人才有的特性。

“敵機!”

徐永晉一哆嗦,擡頭望着上方,兩架三翼飛機正從上面惡狠狠撲了下來,距離近得徐永晉可以看清楚飛機上的十字標誌。

兩架德機還未接近運輸機,大機羣外擔任掩護的幾架海航護航戰鬥機加速迎了上去,很快,天空響起清脆的機槍聲,幾架飛機好象花叢裡的蝴蝶,上下翻飛。德機飛行員顯然不是什麼老手,數次讓海航的護航戰鬥機咬了尾巴,兩架德機雖然未被擊落,卻也離運輸機羣越來越遠了。

嘟地一聲長響,艙門上沿的紅燈熄滅了,綠燈亮了起來。徐永晉看了眼下方,丘陵中,出現了一塊三角形谷地,幾個村莊點綴在金黃色的谷地中。

“開始行動!”

徐永晉讓到了一邊,機艙裡的軍人依次報數,按照順序通過艙門爬到機翼上,攀着機翼跳了下去。等機艙裡所有人跳完了,徐永晉剛要鑽出去,飛機突然劇烈抖動起來,促不及防的徐永晉摔到在地板上,爬起來一看,也不知什麼時候,機艙壁上出現了幾個小孔,一股火yao硝味瀰漫在機艙裡,耳朵裡聽着發動機轉速聲都不大對頭,徐永晉顧不得多想,手攀着艙門爬出飛機,外面風很大,吹得他睜不開眼,一串機槍子彈正從遠方掠過。徐永晉兩眼一閉,用力一推機翼,整個人離開了飛機。

*

九月的早晨,已經進入秋季。清晨,太陽像輪巨大的火球出現在天空,高大的橡樹和松樹林遮擋住頭頂藍天,如紗的乳霧在山林中飄逸,空氣裡瀰漫着淡淡的松香。一條鄉間土路沿着平緩的山坡棉延而下,道路兩旁有幾幢柵欄圍起來的紅頂白牆木屋。

這是一個不大的村莊,村莊盡頭有一座年代久遠的天主教教堂。周圍阡陌相通,清霧環山,村裡雞犬相聞,裊裊炊煙,一派鄉間平和安寧景象。遠道而來的人面對如此景色,總是心胸霍然開朗,一時人我兩忘。

吱地一聲,一輛敞蓬汽車在教堂外面停下,從車上跳下來位德國軍官。

能分辨出這是軍官,而不是普通士兵,那完全和此人身材相貌無關,相貌不揚,矮小的個子,一副天生體弱的模樣——年少時他真的體弱多病,他的父親在去世之前,爲了將兒子送進學校,極進胡說八道之本事(作爲校長,在語言組織方面總是擅長的),在以校長的身份給軍隊的推薦信中,將兒子形容成了“健壯、可靠,是一名很好的體操運動員”——,任誰都不會把這樣的人和軍人聯繫起來,可是這人身上卻真真切切穿着別了鐵十字勳章的上尉軍服,並且在扣的嚴實的領子下,還有一枚功勳獎章露在外面!

鐵十字勳章只授予那些英勇作戰的軍人,獲得鐵十字勳章,也就意味着此人躍身進入軍隊精英階層,獲得世人的尊敬。鐵十字勳章固然難得,但和鑲金的灰藍色琺琅質地的十字功勳獎章相比,一級鐵十字勳章實在太普通——這種功勳獎章是普魯士軍隊中的最高勳章,前者只要英勇作戰即能獲得,而後者,獲得者都是顯赫一時的英雄人物。

這個相貌不揚卻擁有鐵十字勳章、功勳獎章的小個子軍官,就是德國步兵第二十六師步兵一百二十四團山地營營長:約翰尼斯·埃爾溫·尤金·隆美爾上尉。

面容清瘦的隆美爾上尉正了正軍帽,手拉扯下武裝帶下的衣角,挺起胸膛——事實上不管他怎麼做,矮小的身子也是高大不起來的——走向公路邊的一棵橡樹,從那裡,他能透過樹木叢,看到遠方的耶爾灣。公路上正有他的一隊隊身着青灰色軍服,戴着暗綠色鋼盔的士兵南下,一輛裝備了57毫米短身管炮的LKII型突擊戰車車尾吐着青煙,發出巨大的轟隆隆聲響,從停靠在路邊的汽車邊駛過。

空曠的場地有不少位置可以觀察耶爾灣,隆美爾卻還在汽車上就選好了這棵大橡樹:羅得島的傳奇逃脫讓隆美爾獲得了一枚功勳獎章,他做夢也想在獎章上加上金橡葉,站在橡樹下,那些橡葉就像隨時可能變成金色,掉下來鑲嵌在獎章上。

山坡上是一片接着一片的葡萄園。說起來,這裡的葡萄園讓人又愛又恨:可愛者,由這裡葡萄園採摘下葡萄,釀成的葡萄酒天下聞名,吃着烤魚、烤小羊肉,喝着產自這裡的桃紅葡萄酒,清澈的酒水呈現出淡淡的玫瑰紅,濃郁的芬芳讓人迷醉,往往還沒怎麼喝,人已經沉醉在桃紅之中。可恨者,在東線,隆美爾的山地營是一支紀律嚴明,善打硬仗的鐵軍,到了這裡,他們卻成了一支無可救藥的酒鬼團體。

山坡下是紫色的海洋。風一吹,深紫色的波浪層層疊疊上下微微起伏,波浪與波浪之間,點綴着黃色的浪花,這更像南面地中海了。那點點黃色浪花,是盛放的向日葵,紫色的海洋,是大片大片迎風搖曳的熏衣草。已經進入九月,要是在七月和八月,這裡的空氣都瀰漫着一股淡而清澈帶有木頭味的熏衣草花香。

站在橡樹下,隆美爾取下望遠鏡,一腳踩在用來拴牛的石塊,彎着腰透過望遠鏡觀察耶爾方向。

隆美爾面頰不由抽搐了兩下,舉着望遠鏡的手微微顫抖。

望遠鏡中,南方耶爾灣被一層厚重的煙牆所籠罩,道道煙跡劃過天空落向耶爾灣,有如一堵牆的煙團裡只是亮一下,一切又恢復了原狀。隆隆的爆炸聲如同悶雷在遠方迴盪,連綿不絕,撼人心魄。距離耶爾灣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隆美爾上尉卻感到腳下的地面都在隨着一陣又一陣爆炸,而輕輕顫抖着。

隆美爾放下望遠鏡,眯縫着藍色的眼睛死盯着耶爾灣,咬緊了嘴脣,長吸口氣,緩緩吐出,平靜下自己激動的心緒,三步並做兩步回到車裡,站在座位上,手扶着防滾粱,掃視着從他身邊走過的隊伍,很快,他從隊伍裡找到了一箇中尉。

“克萊恩(Klein)中尉!通知其他連給戰車讓路,帶上機槍手,上車,跟我走!”

滿臉雀斑,並不矮小的——至少比隆美爾高大魁梧多了——中尉高聲應道:“是,上尉先生。”

急促的哨聲響起,正在行軍的步兵聽到哨聲站住了,軍官對着隊伍喊話,很快,隊伍朝兩旁退讓開,將土路完全讓了出來,一些機槍手提着機槍和彈藥箱上了和步兵一起停下來的戰車。隆美爾直直站在車上,見視力所及範圍內,所有戰車上都坐着、趴着機槍手,大手一揮,汽車發動機一聲怒吼,車子捲起一股黃塵顛簸着朝山下而去。

站起來手扶着防滾粱的隆美爾眼看着自己的汽車超越了所有戰車,那些戰車在自己駛過後,車尾排出滾滾青煙,轟隆隆開動起來,跟着汽車而行,隆美爾這才輕舒了口氣,滿意地坐下。

現在的德國陸軍裝甲部隊已經不是剛開戰時候的裝甲部隊了,甚至不是美索不達米亞戰爭時期的裝甲部隊,美索不達米亞戰爭、羅得島戰役給了德國軍界巨大的震動。以前的A7V與A7V-U戰車不過是老觀點下的產物,在新的戰爭思想指導下,德國人改進了自己的戰車設計,現在,隆美爾手中就擁有這種新型戰車。八輛裝備了機槍的LKII型突擊戰車,四輛裝備了57毫米短身管炮的LKII型突擊戰車,這樣的戰車連,是從羅得島死裡逃生的隆美爾所朝思暮想的。

隆隆作響高速突進的戰車,給隆美爾留下了太深的震撼。現在,他手中也擁有了類似的戰車,並且看起來至少在外型上要比中國人的戰車更“好看”。

這些戰車當然不是隆美爾指揮的山地營標準配備,他們甚至不是配屬給山地營的。

按照德軍總參謀部制訂的方案,巴伐利亞王太子魯普萊希特的D集團軍羣不光負責協助意大利軍隊防禦中國遠征軍可能在意大利半島發起的登陸作戰——事實上,對意大利軍隊的戰鬥力,從羅得島戰役後,德國人就不抱任何指望了,與其說D集團軍羣協助意大利軍,不如說意大利軍協助D集團軍羣更合適——它同時還要兼顧法國普羅旺斯地區的防禦。

德軍總參謀部作戰處第一科長埃裡希·萊溫斯基中校持筆所寫的關於協約國夏季行動判斷雖然被赫爾穆特·馮·毛奇丟進了冷宮,但隨着八月的離去,這封文件卻在D集團軍羣獲得了巴伐利亞王太子魯普萊希特的重視。和從沒有去過中國的赫爾穆特·馮·毛奇不同,魯普萊希特早在二十年前,就對中國軍隊的戰略戰術有着濃厚的興趣。王太子訪問過中國,參觀了中國軍隊——當然是專門供人蔘觀用的花架子部隊——拜讀過中國兵家聖典《孫子兵法》,仔細研究過在中國幾乎人人皆知的《三十六計》。隨着中國軍隊在西西里島、撒丁島、科西嘉島熱火朝天的山地訓練,對意大利沿岸幾乎形成慣例的一三五炮擊,二四六空襲,王太子開始也幾乎肯定中國軍隊登陸地點是在意大利,但是……

事有反常即爲妖。埃裡希·萊溫斯基中校在文件中的疑惑,讓魯普萊希特王太子不寒而慄,仔細判讀所有情報後,王太子發現他的對手所作所爲實在太符合中國兵法所云瞞天過海、聲東擊西了。不錯,意大利是最危險的,有如多米諾骨牌,如果中國軍隊登陸意大利,站穩腳跟,他們有實力逼迫意大利退出戰爭,而意大利的退出必然讓更多同盟國眼看沒有獲勝可能,與協約國簽訂可以接受的,體面的停戰協議,最終導致德國失去這場戰爭。同盟國在意大利的危險,這是可以看在眼裡的。

可是中國軍隊要是乘德國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意大利,他們卻突然在法國馬賽到土倫一帶登陸呢?那裡有優良的港口,中國人可以將龐大的軍隊與物資,通過馬賽、土倫源源不斷運送到歐洲大陸,想想看,龐大的中國軍隊在登陸成功後——考慮到法國軍隊低落的士氣,如果德國軍隊不重視法國地中海一線防禦,登陸幾乎沒有任何失敗可能——他們可以與在加萊或者諾曼底登陸的英美軍配合,拿下巴黎,從西邊威脅德國本土,他們可以一記有力的左勾拳,封閉西班牙與德國之間聯繫,讓西班牙退出戰爭,他們可以直插右路,佔領阿爾卑斯山脈各山口,隔斷意大利與德國……

很明顯,如果中國軍隊在法國地中海沿岸登陸,對同盟國而言,那絕對是場災難,會讓德國失去取得勝利的最後一線希望。

按照赫爾穆特·馮·毛奇,也就是小毛奇的指示,德國D集團軍羣在普羅旺斯地區的部隊已經開赴意大利薩勒諾,魯普萊希特看到了潛藏在法國地中海沿岸的危險,他當然不能無動於衷,可法國的危機是潛在的,而意大利方面卻真真切切感受到巨大的壓力,況且將戰略重心轉移,魯普萊希特王太子雖然是集團軍羣總司令,他還沒這個權力,他只能在自己職權範圍內,儘量加強馬賽到土倫一線防禦。

魯普萊希特盡全力搜刮了半天,發現自己手頭只能抽出一個師加上一些獨立部隊派上點用場,時間進入九月,隨着各項情報顯示中國人馬上就要進攻,魯普萊希特認爲自己不能再猶豫,一咬牙,好象割了他心肝肉般,將他好不容易收集到的兵力投向了法國。魯普萊希特王太子派到法國的師就是隸屬第五集團軍第八軍,由符騰堡公爵烏里希指揮的第二十六師。

魯普萊希特雖然下了決心,儘快將兵力調動到馬賽、土倫方向去,可是中國海軍航空兵在九月八日對意大利重要軍港塔蘭託的成功襲擊,又讓魯普萊希特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猶豫。

不過是一個早上,塔蘭託軍港內的意大利海軍艦隊就遭遇了重創,同時英國人與美國人又在加萊地區登陸,從無線電監控上,魯普萊希特得到的情報顯示在撒丁島與西西里島有頻繁的無線電往來,空中偵察,意大利西海岸外不光有中國艦隊,還有英國地中海艦隊,衆多的情報都顯示中國人的登陸已經迫在眉睫了,而登陸地點不是在薩勒諾,就是在阿拉角到奧爾貝泰洛。

意大利衆多城鎮不是遭遇艦炮轟擊,就是被蝗蟲一樣多的轟炸機炸成廢墟。深怕意大利有失的魯普萊希特又趕緊給符騰堡公爵烏里希發電報,要求他們在新的指示到來之前,原地待命。只是當九月九日凌晨,一直在意大利海面活動的協約國艦隊突然北上,而土倫外海域出現大量協約國軍艦,並且對土倫進行猛烈的轟擊後,魯普萊希特纔再次給烏里希發電,要求他火速進入土倫。一來一往,二十六師雖然得到命令後緊趕慢幹,主力部隊現在卻還落在維多邦到貢法龍的路上。

魯普萊希特王太子的命令要是得到了徹底貫徹,隆美爾和他的山地營現在應該在貢法龍,而不是穿越了莫爾山區,已經過了屈埃爾。

創建於1673年的第124步兵團(第六符騰堡步兵團,又叫威廉一世國王步兵團)走在全師最前面,而隆美爾的山地營是124步兵團的右路縱隊。接到烏里希下達的停止前進命令,第五十三旅旅長兼124團團長奧托·哈斯上校下令全團原地待命,等候最新指示。其他各營停止了前進,惟獨隆美爾,卻找到正在團裡負責實際指揮124團的副團長蘭格勒中校,強烈質疑這道命令的合理性。

在羅得島獲得了功勳獎章激發了隆美爾給功勳獎章加金橡樹葉的強烈yu望。從他所能瞭解的情報看,隆美爾相信中國人的進攻就要打響,要是登陸地點在意大利,二十六師就算插上翅膀,也趕不上那場戰鬥。要是中國人登陸地點在法國土倫或者馬賽,那麼全師逗留在維多邦更是愚蠢之極。雖然對上級的命令強烈不滿,蘭格勒中校對隆美爾的意見至少從表情上看,極爲贊同,可軍令如山,既然命令已經下達,任何人也不能違背。

這時隆美爾發揮出他狡詐的一面,隆美爾“建議”蘭格勒中校,124團團部留在原地,由他的山地營作爲偵察部隊,到前面去“偵察地形”。同樣認爲上級命令值得商榷的蘭格勒中校默許了隆美爾上尉違反軍令的行爲。

一得到蘭格勒中校默許,隆美爾馬上興沖沖趕回了營裡,帶着他的營飛快離開了124團隊列,去執行“偵察地形”的任務。

隆美爾和他的山地營離開124團沒多遠,就看到了停在路邊,配合二十六師的戰車連。當隆美爾與這個戰車連遭遇時,這個連擁有十八輛LKII型突擊戰車,那方方正正的外型,可以旋轉的炮塔與裝備的機槍、57毫米火炮勾引起了隆美爾強烈的興趣。羅得島一役讓隆美爾明白了戰車是火力與防護、機動完美的結合品,見識了中國人如何使用戰車,隆美爾自然希望自己也能掌握這支由拖拉機改裝的LKII型突擊戰車。

戰車連連長瓦爾特·萊因哈特中尉當時正無所事事,他同樣有着強烈的對功勳的渴望,當佩帶了功勳獎章的隆美爾上尉邀請他帶領部下一同“偵察地形”時,這正和瓦爾特·萊因哈特中尉的本意,只是中尉對沒有接到上級命令感到有些遲疑,戰車部隊對任何將領來說都是寶貝,要是上級要求這支戰車部隊去其他地方,而這時這支戰車部隊卻“消失”了,後果不是他萊因哈特可以承擔的。剛好,這時候124團副團長蘭格勒中校在後面臨時指揮所裡看到了隆美爾與萊因哈特在前面套近乎,明白隆美爾人品如何的蘭格勒中校趕緊寫張紙條,命令傳令兵交給隆美爾,要他不要打戰車的主意。

萊因哈特伸着脖子想要看看紙條上寫了些什麼,卻見隆美爾看過紙條後,狡黠一笑,揚了揚紙條——萊因哈特沒看清楚上面寫的字母——高聲說道:“沒關係了,團長發來指示,他讓我可以‘絕對自由按照自己意圖去做’。”

既然隆美爾上尉可以“絕對自由按照自己意圖去做”,瓦爾特·萊因哈特中尉自然也很樂意率領他的戰車連,與隆美爾鬼混在一起,去“偵察地形”。

生怕自己再次被拖住手腳(也可以說害怕蘭格勒中校爲戰車連被拐走大發雷霆)的隆美爾上尉帶領他那得到一個戰車連加強的,擁有六個步槍連,六個騎槍排的山地營,如同一陣風離開了124團,他對讓部下參加山地賽跑的興致,要遠遠大於對了解山區地形的興趣,一個晚上時間,他和他的符騰堡山地營跑了三十公里山路,雖然沒受到敵人攔截,沿着山谷而建的山路也還算平緩,這種速度已經算是驚人了。只是在過了屈埃爾後,鑑於一天一夜的急行軍讓部隊極爲疲勞,瓦爾特·萊因哈特中尉的戰車連有六輛戰車拋錨在路上,隆美爾這才下令部隊稍微休整後,排着行軍縱隊趕赴土倫——就這也是因爲出於無奈,只要還有一線可能,他也要讓自己的士兵像野馬一樣奔下去。

耶爾灣密集的炮火證明了隆美爾在昨天據理力爭,違抗軍令是多麼正確。隆美爾身先士卒帶領戰車連和搭載在LKII型突擊戰車上的機槍手,剛衝出山區,大片的熏衣草倒伏在戰車履帶下,前面是波光粼粼的加波河,這時天空出現了黑壓壓烏雲,沉悶的隆隆聲自九霄天外傳了下來——大批體型龐大的飛機出現在南方天際。

“停車!”隆美爾跳出汽車,插着腰看着天空。

耶爾灣方面響起密集的機槍射擊聲,一條條曳光彈急速朝天空的機羣逼去,那些飛機越飛越分散,看起來他們很怕地面上防空火力,高射炮彈稀稀落落飛了上去,機羣周圍綻放出一朵又一朵黑白相間的蒲公英,卻沒有哪怕一架飛機從天上掉了下來。

萊因哈特中尉在距離隆美爾身後不遠的戰車上,衝着隆美爾喊到:“上尉,轟炸機,中國人的轟炸機!”

隆美爾回過頭衝着他的那些搭順風車,現在擡着頭傻看着天空的機槍手們吼道:“疏散!下車,全部散開!”

在羅得島,隆美爾見識過中國空軍的囂張氣焰,哪怕下面只有一個同盟國軍人,那些中國飛行員也很樂意傾泄下成噸的炸彈。隆美爾可不希望這支小小的先遣隊讓那些轟炸機報銷在路上。

戰車上的機槍手們還在望着朝他們飛過來密密麻麻飛機發愣,讚歎人類科技與生產技術居然能讓天空鋪滿了鋼鐵機器,隆美爾的一聲巨吼驚醒了這些人,他們這纔想到這些來自敵對方面(同盟國在這裡可沒有這麼多飛機)的飛機正朝自己頭頂飛過來。

醒悟過來的機槍手急忙從突擊戰車上跳下,拖着機槍撒開腿鑽進了旁邊紫色的熏衣草草坪、金黃的向日葵田。

十二輛LKII型突擊戰車在萊因哈特中尉指揮下,噴着濃濃的黑煙,駛離道路,各自尋找可以隱蔽的地方——諸如村落的房屋與房屋之間,清澈的加波河邊橡樹底下。隆美爾的敞蓬汽車離開公路哪也去不了,車子停在公路上,隆美爾與駕駛員卻鑽到了橋洞下。

“中尉!——下車!快,隱蔽!”

躲進了橋洞的隆美爾聽到外面飛機發動機轟鳴聲中,還夾雜着戰車履帶在地面碾動的聲音,小心探出頭,見是戰車連的瓦爾特·萊因哈特中尉正探出半個身子在戰車外,四處張望着可以隱蔽的地方——一到平地,四周一馬平川,橡樹倒有,稀稀落落沒幾棵,巴掌大的樹蔭下已經有戰車連其他戰車佔領了,至於村莊,瓦爾特·萊因哈特所乘戰車距離村莊還有點路程,等開過去,恐怕轟炸機上炸彈已經甩到了頭頂,至於熏衣草、向日葵地,那地方藏幾個人還湊合,那麼高大的戰車,連履帶都無法掩埋,自然也談不上能給萊因哈特提供多麼良好的隱蔽。

眼看萊因哈特中尉面對蜂羣般撲過來的機羣,光指揮戰車開過來開過去,不知道趕緊下車保命要緊,隆美爾朝萊因哈特不斷招手,火燒火燎急吼道:“萊因哈特——下車!——快,過來!”

瓦爾特·萊因哈特中尉伸着脖子,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急忙從車裡鑽出,沿着河岸踉蹌地跑到橋洞下,貼着隆美爾站住。

“上尉先生,您有什麼事情吩咐?”

看着面色慘白的中尉居然問自己有什麼事情吩咐,隆美爾沒好氣地吼道:“中尉,如果你不想活了,繼續留在那空曠地帶吧!——空襲!明白嗎?中國人的空襲!如果你想死就出去站着!”

隆美爾過於誇張的動作,手幾次差點打到萊因哈特臉上。萊因哈特嚇得倒退一步,發現自己躲到了橋洞外,對炸彈的恐懼讓他又硬着頭皮再次回到隆美爾身前。

隆美爾同樣患上了飛機恐懼症,這病根是在羅得島落下的。如果說程明海指揮的戰車集羣對羅得市的突擊,帶給隆美爾太多震撼的話,那麼,掩護戰車集羣的龐大機羣就帶給他另外一層意義上的震撼了。幾十輛戰車開動起來,大地都在顫抖,戰車可以追逐碾壓步兵,用機槍和火炮肆無忌憚屠殺那些暴露在外面的士兵,將戰壕壓塌,埋葬躲在裡面的守軍。飛機呢?飛機代表了死神,龐大的機羣臨空,成羣炸彈呼嘯着落了下來,你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纔是安全的,一切都只能聽天由命,zhan有制空權,這將給敵對士兵心理上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戰車在羅得島取得的勝利是輝煌的,要是沒有飛機事先轟炸呢?隆美爾相信就算中國人的戰車部隊能取得勝利,他們也必然要耗費更多時間,付出更大代價。

現在,天空出現了遠比隆美爾在羅得島所見到的更多的體型龐大飛機,一眼望去,密密麻麻鋪滿了整個天空,那麼多轟炸機要是將炸彈都甩在隆美爾頭上……結局如何,隆美爾實在無法想象。

“我的上帝……他們不會是衝我們來的吧?”

隆美爾瞥了萊因哈特一眼:“放心,你那些戰車他們還看不在眼裡。”

“這就好,上尉認爲這些轟炸機是去轟炸烏里希將軍的二十六步兵師?”萊因哈特剛舒了口氣,突然面色煞白,痛苦地低吟道:“不……他們衝着我們來了!”

隆美爾同樣變了臉色:飛機正從自己頭頂飛過,一個個小黑點從飛機上甩了出來,那些不應該糾纏於他這支“小部隊”——如果六個步兵連加上一個戰車連、六個六個騎槍排的山地營不算大部隊的話——的機羣現在正在投彈!

流年不利,隆美爾心裡無厘頭地冒出一句中國話。一心想要趕中國登陸部隊跳海,半路上卻遭遇飛機轟炸。看那些飛機一架跟着一架,肆無忌憚將黑點丟了下去,可以想象,等轟炸過後,此地必然一片火海,到處都是彈坑,要是到時候隆美爾沒有死的話,他能收攏的手下決無可能超過一個連。近在眼前的鮮花與勳章即將化爲泡影,死神卻獰笑着衝隆美爾張開了大口,就算從死神嘴裡逃出去又怎樣?

“勇猛頑強的隆美爾上尉率領的山地營,讓中國人飛機炸的落荒而逃”,“勳章?不不不,隆美爾上尉連一箇中國人都沒看到,就讓飛機炸回來了”……隆美爾突然感到渾身無力。

“不……不是轟炸!”

隆美爾的心房突然緊縮,在他頭頂,那些小黑點上出現了白色的蘑菇,降落速度驟然下降。

“那是什麼?……空投物資嗎?”萊因哈特傻傻地問了句。

隆美爾猛地反應過來,衝着萊因哈特咆哮:“你這個蠢貨!誰讓你進來了?快出去組織部隊對空射擊!”

空降兵!這個只存在於軍官們在酒吧裡喝過了量,海吹中才會出現的兵種,現在就在頭頂上晃悠。中國人動用飛行器,將步兵運送到敵後作戰,這是有前科可查的,但那一般都是小規模,向今天這樣,漫天遍野到處都是乘着降落傘下來的傘兵,這還是第一次,獲得功勳的yu望再次充斥滿隆美爾全身。

瓦爾特·萊因哈特中尉一激靈,看着隆美爾猙獰的面容,顧不得敬禮,急忙跑了出去——官大一級壓死人,在萊因哈特答應跟隆美爾走後,他就必須服從隆美爾的指示。

昨天看到隆美爾領口處的功勳獎章,萊因哈特還好沒來由地對隆美爾起了敬佩之念,畢竟德軍擁有功勳獎章的,實在沒幾個。可現在,那點敬佩隨着隆美爾的咆哮,飛得無影無蹤:明明是隆美爾要萊因哈特離開戰車,到橋洞下避難,可看他說話和表情,分明是說萊因哈特是怕死鬼,面對敵人張皇失措!

這樣一個人卻獲得了功勳獎章,萊因哈特實在想不明白,這個隆美爾上尉是如何讓手下給他賣命,才能獲取足夠的戰功。一回頭,卻見隆美爾也從橋洞裡鑽了出來,站在橋面上,叉開兩腿,揮舞着手槍朝躲避在薰億草、向日葵地裡的山地營士兵嚷嚷着,命令他的那些手下從躲避處走出來,架起機槍對空射擊。

在隆美爾上尉吆喝下,躲避在各處的機槍兵膽戰心驚爬了出來,匆忙尋找位置,架起機槍,瞄準正在降落的傘兵掃射。

仰望着天空舞動着的雪白的降落傘,隆美爾面色表情極爲複雜地舔了舔嘴脣,嘴裡喃喃道:“該死的,這些瘋狂的傢伙,爲什麼不是我指揮……我要親手一個一個槍斃你們這些雜碎!”

天空到處都是降落傘,有些在隆美爾的山地營和萊因哈特戰車連頭頂,更多的看起來近在眼前,事實上不管是隆美爾還是萊因哈特都明白,那些傘兵距離他們還遠的很,雖然沒遠到巴黎,看方向卻很有可能落到阿維尼翁去。隆美爾也明白,真要用所有空降兵的血來給自己換一枚新的勳章,他的山地營非跑的散夥不可。

·

天旋地轉,降落傘猛地打開,巨大的衝擊力讓徐永晉在那一剎那,覺得降落傘好象要離自己而去。下面有一道道曳光彈拖着淡淡的痕跡朝天空飛了上來,風呼啦啦刮的臉生疼。風聲中,機槍、步槍甚至手槍,各種槍聲不絕於耳,徐永晉懸掛在降落傘,感覺天地靜止下來,自己赤裸地暴露在敵人眼中,給他們做一個絕佳的靶子。

孤單無助的徐永晉盼望自己能早點雙腳踏在地上,可彷彿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過去了,原來地面離他有多遠,現在還有多遠,遙遠的距離讓徐永晉感到絕望了。

按照計劃,飛機在空降區高度爲八百英尺(兩百四十米),雖然離地面近些,危險性大了不少,可這樣傘兵將在很短時間內落在地上,停留空中時間越短,被敵人發現打活靶的可能性也就越小。可現在,徐永晉發現自己至少是從一千兩百英尺,也就是三百六十米以上高度跳了出來,這樣的高度他得在天上多晃悠一些時間,說是空降區域沒有敵軍,可下面步槍、機槍槍口冒出的火焰卻清晰可見。耳朵裡噼啪作響的槍聲,子彈撕裂周圍空氣的嘯鳴聲讓人肝膽發毛。不光有輕武器,徐永晉還看到一輛戰車從一塊紫色的田地裡開了出來,好象追逐獵物的老虎,朝空降區疾駛而來。

徐永晉感到所有的槍口都瞄準了自己,無數顆子彈直奔自己而來,不管是打在肉體上,還是給降落傘穿一個眼,後果都讓徐永晉不寒而慄。這種只能別人揍人,自己卻無法還手的感覺太讓人恐懼了。

轉頭環顧四周,天空中一朵朵潔白的蒲公英正和他一樣緩緩飄蕩,無數的降落傘將天空遮蓋起來,看起來鋪天蓋地,徐永晉心中卻有數,這不過八百人而已。一切都和訓練不一樣,訓練中,一個營可以精確地降落在一個鎮區大小的土地上,而現在……剛將恐懼強壓下去的徐永晉悲哀地懷疑自己的手下會不會從土倫一直撒到了巴黎。

隨着高度緩緩降低,陽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加波河兩岸,金黃的麥地、向日葵地,紫色的熏衣草地裡,一些身穿灰色軍裝的士兵正在追着降落傘跑,北面莫爾山方向蜿蜒過來的道路上,還有幾輛戰車捲起黃塵駛過來。

當徐永晉降落到地平線後,下面翻着波浪的麥地依舊存在,剛纔還在四周跑的同盟國軍隊突然不見了蹤影。大地以驚人的速度飛快向他撲了上來,徐永晉雙腿併攏,膝蓋微微彎曲,雙拳支在額頭,將臉保護起來,剛做好這些動作,兩腳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小腹和胸部向前挺出的徐永晉很自然地向左側方摔倒,一個側滾翻,身下的麥子壓倒一片。

落地的那一瞬間,跳出飛機後,一直提着的那顆心就像一塊石頭落了地。雖然曾經感到孤獨無助,好象下一秒鐘就要被敵人打死了,徐永晉還是平安擁抱了地球,這是戰場,不是訓練場,二者之間根本沒有可比性,參加了不少戰鬥,甚至參加的戰鬥裡面還有不少可以用血腥來形容,徐永晉也從來沒有剛纔那一段時間感受如此糟糕。

趴在地上,面朝傘衣隨手從靴子裡抽出傘兵刀,將傘繩割斷,免得降落傘給風着,拖着自己到處亂跑,徐永晉將行囊解開,從裡面取出手槍,熟練地插上彈匣,打開保險,一手舉着手槍,一手抓着傘兵刀,看了下方位,貓着腰站起來,打算朝北邊走——從空中看到在前面不遠處,加波河上有座小橋,按照事先規定,這裡是空降團集結地之一——剛走了一步,徐永晉臉朝下,如同一根被伐倒的木樁,重重摔到在地。

腳上傳來劇烈的疼痛讓徐永晉一咧嘴,差點沒喊出來,額頭很快滲出汗珠,趴在地上齜牙咧嘴倒吸幾口涼氣,手撐着地坐了起來。用傘兵刀劃開褲腳,卻見腳腕腫得像是裡面發了個饅頭,外面看起來沒青也沒紅,手稍微一碰,疼得徐永晉直想流眼淚。

“該死!”徐永晉小聲狠狠嘟囔句三字經,八仙裡面的李玄還有一根鐵柺,徐永晉轉頭望望周圍,除了麥杆,眼前連跟木棍也沒有,要是手中有跟步槍,徐永晉還能用步槍當柺棍使用,把玩下手槍,徐永晉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這麼小巧的東西,怕是連三歲孩童都不會用這個當柺棍。

擡頭看看天,他的空降團將士們還在不斷地從飛機裡跳出來,這裡一塊,那裡一片,只要徐永晉視力能抵達的範圍內,空中都有他的士兵在晃盪着。毫無平日訓練時,那種一條條一道道,看起來就好象插秧一般的美感。

除了耶爾方向隆隆炮聲,周圍四面八方到處都是短促有力的機槍射擊聲,還有德國兵叫喊聲。

“該死!”徐永晉緊了緊握在手中的手槍,不由乾嚥了口唾液,再次罵了一句,也不敢大聲說話,那聲音小的連他自己也聽不出來了。

徐永晉聽起來距離他不遠處就有德國兵跑動,不遠處有空降團的戰士正在落地,一串子彈飛了過去,短促的慘叫聲後,德國兵又奔往其他地方,卻有幾個人一會兒高喊“Handhoch aus!”一會兒又喊“Ich sah zu Ihnen!”

徐永晉只有苦笑,這些話他當然都明白,不光明白,他還會說其他的,諸如“Auslieferungen sofort!”“Legt Armtö;tungen nieder!”這些話翻譯過來就是“站起來!”“我看到你了!”“馬上投降!”“繳槍不殺!”

原本這些話是打算對那些陷入絕境中的德國兵喊的,誰知道德國兵卻衝着自己叫了?

徐永晉悄悄將身子朝麥地裡挪了挪,讓身子更好的隱藏在麥杆叢中。

九月的太陽沒有八月那麼毒辣,可徐永晉握着手槍的手心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聽着外面的槍聲和德國兵的放肆地嘲笑與叫喊聲,偶爾傳來被擊中空降團戰士的哀鳴聲,沉重的重物摔倒在地上的聲音,這不是戰鬥,分明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徐永晉巴不得天黑下來,馬上,最好現在就伸手不見五指,讓那些德國兵看不到正在降落的空降團戰士。但是現在東方剛剛破曉,天只會越來越亮……

“該死的,什麼時候受傷不好,偏偏這時候出了問題?要是沒有受傷,我非衝出去教訓教訓那些德國佬!”徐永晉嘴脣微微動着,沒敢將這些話說出來。

不遠處傳來皮靴踩在麥地裡的沙沙聲,聲音越來越近,徐永晉舉起手槍,大氣也不敢吭一下,渾身好象被施了石化魔法,一動不動。透過麥杆叢,幾個頭戴鋼盔,平端着手提機關槍的德軍士兵出現在徐永晉眼中,那幾個德軍士兵戴着的鋼盔正面,塗了阿拉伯數字124。幾個德國兵眼望着南面天空,並沒注意到在他們附近就趴着一箇中國軍隊的軍官,還是這次參加空降作戰的最高軍官。

徐永晉不敢發出丁點響聲,生怕將德國兵注意力吸引到自己這裡來,一直等德國兵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側耳傾聽,周圍的麥杆沒有哪怕最輕微的倒伏聲響,徐永晉鬆了口氣,癱倒在地上,後背溼漉漉的極爲難受。

回過神的徐永晉這纔想起,剛纔自己手中只拿了一把小巧手槍,這東西做工極爲精美,可以當工藝品收藏,只是用來殺人,手槍的有效距離短了點,不到三十米,而且威力還不足以一槍斃命,彈匣裡一共十發子彈,打完裝填很麻煩,而且敵人人手一支手提機關槍,自己兩槍過去,人家馬上回敬過來幾梭子了。真要德國兵發現自己,徐永晉獲得的評語只能是:“爲了民主,爲了自由,爲了全人類的解放,在法國土倫與德軍作戰中壯烈犧牲。”

一想起剛纔的驚險,徐永晉心中不由大罵自己愚蠢:就在他的揹包裡面,靜靜躺着兩枚無柄卵式手榴彈,剛纔怎麼說也該取一枚出來,時刻保持投擲姿勢,真要發現了,丟枚手榴彈過去總比拿支手槍和敵人對射,效果要好。

不容自己再犯那種愚蠢,徐永晉急忙再次打開揹包,從裡面取出他認爲有用的東西:手榴彈,地圖,指南針。剛要打開地圖,研究下自己到底跑到什麼地方去,外面又傳來戰車履帶碾壓在大地上的讓人牙齒髮酸的聲音。

這次可不是穿着布軍服的士兵了,拿枚手榴彈去和戰車拼命,就跟光着身子撲向機槍一樣可怕。徐永晉只得再次趴下,當一陣風吹過麥地時,他就蜷縮着身子,拼命朝麥地中間爬,等風過了,他又動也不動,深怕那些正追逐空降團戰士當獵物打的德國兵發現自己。幾次下來,看到前面有條不深的水溝,也顧不得暴露,一個側翻滾了進去。

沒有出現想象中的水花四濺,身上也沒一身泥水。水溝已經乾涸,倒讓徐永晉揀了個便宜。只是趴在水溝裡裝死的滋味並不好受,何況很明顯,挖水溝的法國老鄉實在太懶惰,或者說,法國老鄉不是工兵出身,太不專業。人趴在水溝裡,屁股還露在外面,一點也沒起到保存自己打擊敵人的效果。

徐永晉現在無法找那些挖水溝的法國人,對他們這種害死人的不專業做法提出強烈抗議,趴在水溝裡的徐永晉擡起頭,警惕地觀察着外面動靜。

幾個德國兵跟隨着一輛好象拖拉機後面蓋了碉堡的戰車,到了徐永晉剛落地的地方,面朝着南方嘰哩哇啦一通叫喚。徐永晉解脫下來的傘衣還在那邊,這些敵人一定是看到傘衣下沒有被打死的傘兵,正虛張聲勢要抓人——這麼大麥地,就是收割機也要半天才能將麥子全割光,躲在隨風起伏的麥地裡當然沒那麼好抓。要是德國佬知道這具降落傘屬於空降團團長的,那麼就另當別論了。

小心觀察着外面,徐永晉被公路上傳來的一陣汽車聲吸引過去,一輛敞蓬汽車從南方駛過來,在距離徐永晉百來米處停下掉了個頭,一名德國軍官從汽車上站起來,大聲喊着一串徐永晉聽不懂的話,同時還打着手勢,那動作誇張的好象他是在表演戲曲。軍官喊了陣話,又坐了下去,汽車屁股後面噴出黑煙,又朝南方行駛而去,圍聚在徐永晉傘具旁邊的幾個德國兵和那輛戰車也追着汽車屁股走了。

徐永晉慢慢支起身,先小心地回過頭看了看後面,在可以看到範圍內,德軍士兵是有,不過距離都足夠遠,他們又不是老鷹,不可能發現躲藏在這裡的自己,徐永晉安心不少,又看着剛纔那股德國兵,那些德軍士兵跟着敞蓬汽車朝遠處一座橋趕去——還在天空的時候徐永晉就注意到那條河,要是沒有將他投錯位置的話,那條河應該是加波河。不過徐永晉對自己身處何方現在一點頭緒也沒有,這裡和他在地圖上標註出的空降地域地貌太不相似。

天空還有零星降落傘正在緩緩飄落,河對面不光有手提機關槍的炒豆般爆響,還有手槍零星還擊聲,手榴彈爆炸聲,在遠方耶爾方向厚重的煙雲下,那些手榴彈爆炸後騰起的煙霧,渺小的就像大海里的幾朵浪花。

心驚膽戰,大氣也不敢喘的徐永晉看着一輛又一輛戰車轟隆隆駛過了橋樑,奔向了南方。那裡有他的手下,先離開運輸機的空降兵們——包括和徐永晉同機的那些團部參謀人員——絕大多數都降在和河對面,那些戰車和提着手提機關槍的德國兵輕而易舉地就能讓徐永晉的手下們屍橫遍野,而且他們正在這麼做。

徐永晉痛恨起自己,枉他是一團之長,卻只能像條喪家之犬,躲在敵人暫時沒搜到的麥地裡,連大氣都不敢出,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下在河對岸遭遇屠殺!

可這樣的戰鬥……

參加過不少戰鬥的徐永晉從來都沒遭遇過如此窩囊處境,在團部說兩聲“傘兵天生就是被包圍的”很容易,但這裡豈止是包圍?他和他的空降團分明被投到了敵人戰車隊伍頭頂了!哪怕給點時間,讓徐永晉將傘兵糾集在一起也好,八百來人雖然不多,總也能有個照應,徐永晉可以拉好了架勢,有來有往和德國人好好比劃比劃,現在這算什麼?他徐永晉就算是關公附體,面對這種局面,也是毫無辦法,就算是關公,他也無法把青龍偃月刀舞得將子彈反彈回去。

環顧四周,東北面是連綿的山頭,一條公路就從山腳下蜿蜒過來,山腳和半山腰之間長滿了熏衣草,看起來就像紫色的海洋,在半山腰到山頂處又有成片的樹林,遠遠望去,和國內常見的松樹林大不相同,卻也是一片綠色。

要是能率領空降團殘餘部隊鑽進山林,徐永晉相信德軍就算出動一個師,短時間內想要解決他們也是並非易事——捉迷藏的本事中國人要是自認第二,天底下沒有誰敢承認自己第一。可徐永晉看了半天周圍,不由悲從心中起:在他周圍沒有一個活着的空降團將士,茫茫大地,好象只剩下他一人孤身面對敵人。

戰爭,對徐永晉來說,實在不算多麼陌生,閻王殿門口他都走了幾個來回,槍林彈雨也不知道鑽進鑽出多少次了,可卻沒有一次讓他感到如此害怕。以前就算再危險,身邊總是會有戰友和他一起承擔,雖然作爲個人,總是感覺孤獨,有種所有子彈炮彈鋪天蓋地朝自己飛過來,可身在一個團體裡,你總能感受到身邊和你並肩作戰的戰友給你提供的一點安全感。很多次徐永晉精神已經處在即將崩潰的時刻,都是看到旁邊戰友紅着眼咬着牙戰鬥,他才挺了過來。

勳章、獎章獲得不少,作爲戰場上的英雄,徐永晉上了軍校,成了一名受人尊敬的軍官,從顧問到副官,再到空降團當中校團長,徐永晉相信自己曾經對戰爭的懷疑根本是可笑的,愚蠢的多餘想法,他在軍事上有那麼兩把刷子——沒兩下子上級領導又怎麼會讓他到全軍精銳中的精銳,空降團擔當團長?——在這場戰爭中,他可以建功立業,作爲世人矚目的英雄,回國接受鮮花和掌聲,美女愛英雄是千古不移的真理,曾經遙不可及的夢中情人會投入他的懷抱。

身處危險境地,徐永晉才發現自己錯了,他錯的實在太離譜。他不想當什麼英雄,鮮花和掌聲也不是他所需要的,美女愛英雄固然是真理,但這英雄必須是活的,身體完好無損,一個死人固然能博得美人掬下惋惜之淚,對死人來說,這淚水又有什麼實際意義?他不想死,他想活,自由地呼吸空氣,比什麼都要重要!隨着時間流逝,天越來越熱,徐永晉卻感覺渾身發冷,是的,是發冷,要不發冷,爲什麼身體不受控制地抖動?

凌落的槍聲中,徐永晉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不是什麼英雄,他不過是個怕死的懦夫而已,他不需要美女與讚揚,他只想好好地活下去。現在周圍都是敵人,那些戴着鋼盔,端着手提機關槍的德國兵沒一個面容都是那麼猙獰,他們手中的武器是如此犀利,而空降團的裝備相比起來就好象三歲兒童手裡的玩具。如果不是團長,徐永晉會考慮向德國人投降:面對絕境,投降算不上有多麼可恥,國民雖然會說你是懦夫,卻不會上綱上線到把你掃到漢奸那一行列。

可徐永晉現在卻是團長,一團之長,除非重傷後失去知覺,作爲中層以上軍官,被俘都是極爲可恥的事情,更何況主動投降?暫時的保全性命,以後卻永遠生活在歧視下,而且以後交換俘虜回去後,還隔三差五要接受審查,徐永晉不敢想象那麼灰暗日子自己是否能活下去。

投降,當一名光榮的烈士,偷偷摸摸躲藏起來,各種念頭在徐永晉腦海裡來回交戰,那些念頭就好象擺在天平兩端差不多重的砝碼,一會兒這邊翹了起來,一會兒那邊翹了起來。最後不投降的念頭站了上風:不是因爲“中國沒有投降將軍”這種讓人熱血沸騰口號,而是“決不能投降——即使投降,那些德國佬也可能打死自己。”投降後被殺,那死的也太窩囊了點。

徐永晉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又渾身發抖。要是旁邊有其他空降團將士,他們一定會懷疑團長是否患了失心風。沒花多少時間考慮,徐永晉就對目前局勢做出了他認爲最合理的判斷:不能死,也不能被德國人俘虜,應該想辦法躲起來,一直到登陸部隊打過來,或者德軍從這裡撤走爲止。

匕首鞘當夾板,用繃帶簡單將匕首鞘固定在腳踝外側,徐永晉試着踮了踮腳尖,一陣疼痛讓他嘴又咧到一邊。左腳稍微一動就是一陣鑽心疼痛,要想前進,除了爬只能獨腳跳,爬的速度當然比烏龜要快一點,至於跳,那可是趕不上兔子的。而且不管是爬,還是獨腳跳,這都跑不了多遠,要是德軍再回過頭來搜索,徐永晉只能給人家甕中捉鱉。

跑不了多遠也要跑。徐永晉將揹包裡的東西全倒了出來,將地圖、指南針揣進懷裡,腰間別上手榴彈,其他東西(譬如食物)忍痛丟在乾涸的水溝裡,轉頭看了看左右,順着水溝朝前爬。

沒爬出多遠,徐永晉聽到左邊麥地裡傳出奚嗍之聲:有人正從左邊靠近。徐永晉不敢再動,將手槍對準了聲音傳來方向,打開保險,手指輕輕擱在扳機上。

過來之人也是小心謹慎,聲音時斷時續,卻越來越近。

徐永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嘩啦一聲,茂密的麥杆被手分開,一張畫了油彩的白種人(高鼻樑,深目)面孔出現在徐永晉面前,扣在扳機上的手指一緊……

“李海保?”徐永晉低啞地問了聲。

麥杆叢中鑽出來的人突然看到指着自己的槍口,不由嚇了一跳,半晌才反應過來,壓低了聲音問道:“團長?”

徐永晉無力地將手槍放下,重重喘息兩下:“奶奶的,真是你小子。”

過來的自然是曾經幫徐永晉脫困的一營一連二排二班李海保中士。徐永晉的空降團裡祖籍歐洲的戰士有不少——和黃種人相比,歐洲人天生塊頭要大上一圈,體力也略好——可徐永晉記下來的只有這位李海保中士,要不是覺得面孔比較眼熟,硬生生忍住扣動扳機的yu望,李海保中士就要誤傷在團長手上了。

徐永晉彷彿感到春天般的溫暖,他還以爲降落在自己周圍的空降兵都被德國人打死了,這裡只剩下他一人,那種孤獨感差點讓徐永晉發瘋,李海保的突然出現,實在讓他大喜若狂,不管怎麼說,現在他有了個伴,有人陪着,不管是生還是死,總覺得輕鬆許多。在空降團轉場跳傘後,是李海保中士將徐永晉從樹上救了下來,在戰場上徐永晉感到最孤單的時候,又是這位李海保中士出現在他面前。徐永晉感到冥冥中自有天意,不然無法解釋這種巧合。

高興歸高興,徐永晉還是低聲罵道:“你他媽怎麼搞的,怎麼不說暗號?知不知道我剛纔差點一槍打死你?!”

說話間,徐永晉伸出手,和這位洋大兵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怎麼也不鬆開。

“團長您不也沒說暗號?我怎麼知道您潛伏在這裡,突然發現有人拿槍指着,我也差點用了光榮彈。”

徐永晉瞥了眼,發現李海保右上衣口袋的手榴彈露出了一截,不由大駭。剛纔倆人哪一個一衝動,他們的下場都將以悲劇而告終,幸好,徐永晉強忍住沒開火,而李海保也沒讓他嚇得自爆——那些初次上戰場,一心爲國效忠,幻想成爲英雄的勇士們,在迫不得已使用光榮彈上,一直有着優良的傳統,甚至有時候他們決心下的未免快了點。

徐永晉嘴裡再次嘟囔着罵了句國罵——這時候他已經將自己宣佈的爲了樹立標兵部隊文明形象,空降團上下嚴禁說髒話的命令丟到了九霄雲外——騰出位置,讓李海保爬進水溝:“你們連其他人呢?”

“不知道,團長。”

“不知道?”

“落下來後,周圍到處都是敵人,我只看到先後落下來的不少弟兄給打死了,或許附近可能還有活的,要不要喊暗號試試看?”

徐永晉看了看周圍,遠處還有德國兵在活動,只好嚥下想要招集其他可能倖存下來戰士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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