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向景最愛聽這些獵奇之事,又請教老太太什麼是落洞。老太太也聽了兒子所說,憐惜這小哥,便說道:“山間女子,總有那生的貌美俊俏的,偶爾出門會遇見洞神、水神及樹神等神明。若是有那緣分,便會被神明選中,回家之後茶飯不思,沉默不語,只顧着穿着打扮,老喜歡一個人獨處,這便是落了洞。這些女子一般短則三天五天,長則一年半載,便香消玉殞,肉身死去,便是被洞神領走了,成了侍奉洞神的人。”
老太太端起米酒喝了一大口,又說道:“那杏妹早年也是落洞的洞女,本是要隨着神去的。不想她自落洞後幾年都不曾被洞神收走,更是憑空得了無盡的醫術經驗,一躍而成神醫。大家都說是洞神可憐侗人日子艱苦,缺少醫藥,又看杏妹宅心仁厚,發願濟世救人,便放了她回來,傳了她醫術。那杏妹也是守了本分,一生行醫救人,教導弟子,既不曾婚嫁,也不參與寨子裡的事情。自那以後,我便嫁到吳家來,出離了寨子,就再也沒見過杏妹,也不知她如今怎樣了。”
孫向景聽了,對這山間侗人的傳說頗爲神往,不禁想那杏妹也是世間罕有的奇女子,怕是能與師姐相比較的。
幾人吃喝完畢,阿郎小哥又拉着徐方旭兩人去看他那一雙襁褓中的兒女,孫向景最是喜歡這白白嫩嫩的小孩兒,逗弄半天;兩個小孩兒也與他投緣,咯咯直笑。看得阿郎小哥在一旁又是高興,又是嘆氣。
眼見天色已晚,小哥的媳婦也爲兩人準備了客房住下,幾人便各自安歇。
第二天一早,徐方旭兩人便向阿郎小哥一家辭行。阿郎小哥家中事多,也要做些生意,不便跟隨,便仔細指點了路途,又取了自己掛載腰間的錦囊,說是時間太緊,拿了家裡僅有的幾粒對症藥丸在裡面;又抄了一張醫方,也放在一起,要徐方旭帶上。徐方旭看着錦囊精緻,想必是小哥所愛之物,不忍帶走,只說留下,小哥又說這錦囊是杏妹親手製作贈與的,要他兩人帶上做個信物,若是實在爲難,看完病留在杏妹那裡就行,自會有人送回來。
徐方旭兩人千恩萬謝,這才依依不捨地出了寨子,尋那位杏妹神醫去了。
阿郎小哥一家送出老遠,也是感慨。回家後小哥媳婦整理房間,卻是一聲驚叫。衆人趕來一看,只見先前兩人住的屋裡,枕頭下面放了兩錠十足的黃金,都是十兩一錠。小哥又是震驚,又是感慨,想退回卻是來不及了,只得收下,又唸叨了兄弟兩人許久。
徐方旭兩人別了阿郎小哥,順着他指點的路途一路走下去。途中自是山水峰景,無需多說。
那阿郎小哥說杏妹的寨子有近百里的路途,中間多是山路,就算以兩人腳力也要走上兩三天。兩人自是加緊趕路,沿途也過了幾個侗人的寨子。侗人見了他們也是先前一般警惕,幸得徐方旭耐心解釋,又拿出許多銀錢,方纔得以借宿。其中個寨子裡有杏妹的弟子在,認得徐方旭所持錦囊上杏妹的秀樣,自是妥善招待。
那名侗醫也頗有些醫術,也爲孫向景診治了一番,卻還是束手無策,說是隻有杏妹才能治得此病,又仔細看了阿郎小哥的藥方,直稱讚這位師弟也是得了些真傳,方子用得簡單,十分妥當,頗有杏妹的風格。
徐方旭見沿途侗人都警惕萬分,便問他是否彌勒教也來過。那侗醫聞言破口大罵,直說那彌勒教不是東西,仗着有些功夫,強取豪奪一般,不僅要逼侗人給他們種曼陀羅草,還想插手侗人的金礦生意。索性幾個大寨都是人多勢衆,也不曾讓他們佔了便宜。如今那羣人又向着最大的寨子去了,不知要鬧到何時才肯罷休。
徐方旭再仔細問了,得知彌勒教一行所去的寨子便是杏妹所在那個,一羣人去得兇惡,似是帶了許多兵器,只怕要與大寨激烈衝突。
兩人聞言焦慮,不想天意如此,竟是與這彌勒教狹路相逢,照着腳程算來,兩方大概會先後到那杏妹的寨子,只怕有些麻煩。
一天之後,徐方旭兩人終於趕到杏妹寨子所在的那座大山,只待繞過山腰便能見得杏妹,一時期待,又有些着急。
兩人走在山路之上,討論着彌勒教的事情,都覺得毫無頭緒,只是心急。正在此時,忽聽着周圍樹叢響動,接着人聲鼎沸,竟是衝出來數十名青壯的侗人漢子。這些侗人個個拿着長矛大刀,來勢洶洶,將兩人團團圍住。
徐方旭出言解釋,這羣人中卻是沒有一人懂得漢話,只是不住逼近。原本以着兩人的手段,對付這數十人也是輕鬆,只是畢竟兩人是來求醫,卻是不好傷了和氣。
萬般無奈之下,徐方旭只得解劍在地,拉着孫向景高舉雙手,表示並無惡意。幾名侗人搶上前來,將兩人捆了個結實,押着回侗寨去了。
到了寨子中,兩人才覺得氣氛異常,這個寨子裡的侗人竟是個個武裝戒備,只有青壯年身穿皮甲,手持兵器在寨裡巡邏,卻是一個老弱婦孺也看不見。
寨子裡有會說漢話的人過來,仔細與徐方旭交流了一番。徐方旭這才知道,那些彌勒教的人竟是帶着黃老家煉製的火器而來,那些火器一旦點燃,幾息時間就會猛烈爆炸,威力比之朝廷開山採石用的還要大上不少。
彌勒教的人知道這個寨子是方圓百里最大的,寨主也擁有對周圍許多寨子的絕對權威,只要將這個寨子攻下,周圍所有的寨子都會爲他們所用。屆時滿山遍野的曼陀羅草和侗人私有的幾處金礦就都是他們的囊中之物。因着這般,這些人大膽動用了違禁的火器,這裡山高皇帝遠,地方官府一般也不會插手侗人內務,也是極爲方便。
那人說道,先前侗人從徐方旭身上搜走的諸多物事裡,已有寨裡的侗醫認出了杏妹的繡樣,拿去請她親自看了,確認是給了阿郎小哥的,也相信徐方旭所言不虛。只是此時寨子面臨着莫大的危機,卻是不敢冒險讓兩個漢人接近神醫,否則出了事端,那是任何人也承受不了的。
兩人知道了事情始末,也表示願意幫助侗人擊退彌勒教。周圍那些侗人聽了兩人所說,都是暗自發笑,心想這兩人連寨子裡巡邏的小隊的對付不了,還大言不慚要與彌勒教作對,也不知是發了什麼神經。
侗人多謝了兩人的美意,說還是請兩人儘快離開纔是。說着便要上來給兩人鬆綁。孫向景輕輕一笑,竟是自顧往前走了兩步,身上五花大綁的粗繩盡數自行脫落,在看他已是輕鬆自在,在一旁活動手腳。徐方旭也知道此番若是要求見杏妹,只怕非要幫這些侗人破了彌勒教的危局,見他們不相信兩人,自要顯教一番。想到此處,徐方旭一聲低喝,周身氣勁鼓脹,竟將身上的繩子崩成無數碎段,散落周圍。他雖然沒有孫向景那般出神入化的手上功夫,不能在不知不覺中解開繩索,但一身苦練的秘傳內勁卻是真實不虛,脫身也是輕鬆之事。
周圍侗人看得目瞪口呆,又紛紛抄起了兵器,一位兩人這就要動手。徐方旭連忙又作解釋,衆人聽得將信將疑。雖然這兩名漢人來的太過湊巧,不過杏妹的錦囊和兩人一身的功夫都是無比真實,若是能得兩人襄助,此番對敵也就多了幾分把握。
正在衆人猶豫糾結之時,只聽得外面鼓樓上敲響了大鼓,乃是召集衆人的信號。侗人們也來不及管這兩人,紛紛跑了出去,最後那人打了一個手勢,要兩人快些跟上。
一羣人來到鼓樓外廣場之上,只見這裡已經聚集了數百名侗人青壯。中間有十幾人被重重包圍,卻是神情自在。這十幾人個個身着明黃袈裟,留着寸許長的頭髮,腰間掛着兵器,正如清平夫人之前所說的彌勒教人一般無二。
彌勒教中爲首一人站出前來,對着侗人那位四五十歲,一臉鬍鬚的頭領說道:“阿彌陀佛。施主,一天時間已經過去,不知您考慮的怎麼樣了?”
原來昨日他們與一言不合,仗着火器重傷了許多侗人,還有幾名侗人事發突然,不及撤離被火器炸得粉身碎骨。彌勒教人一嘴慈悲,說是給侗人一天時間考慮清楚,順便救治傷者,處理死者後事。侗人頭領知道這是他們故意留出時間,想讓自己寨子內訌。萬幸衆人皆是十分團結,見彌勒教這般咄咄逼人,竟是一個不退,更自發戒備巡邏,共御外敵。
那頭領自是剛強,端坐不動,沉聲說道:“我們不會幫你們中曼陀羅草,更不會聽從你們的吩咐。”
彌勒教那邊爲首之人說道:“施主有所不知,曼陀羅草也是難得神藥,我教彌勒降世,取代釋迦,正要用這些神藥救濟苦海衆人。施主自不應該再作抵抗,只需收了我們的銀錢,領着衆兄弟將神藥種好,寨子裡的日子自會比往日好過許過,也是造福於民。”
那頭領怒喝一聲,說道:“我不管你們是什麼人,什麼教!神醫杏妹說了,這曼陀羅草是極難把握的幻藥,流傳出去只怕要荼毒世間!我寨子就是餓死,也不會幫你們種這種東西的!”
彌勒教頭領臉色一變,又說道:“你又可曾爲你治下的百姓考慮過?曼陀羅草最是好種,開墾田地之後幾乎無需照料。我們不但出錢僱傭你們,長成之後也按着糧食的價錢跟你們收取。這等好事,你拒絕了,又是否問過你的族人?”
頭領哈哈大笑,只說道:“我不用問,他們不種!來人!”
一聲來人,只見鼓樓裡出來幾名壯碩大漢,擡着小山高的一堆草藥,這些草藥都是連根挖起,數量之多,令人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