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金貴的心,矛盾重重,被情感和理智撕扯着。他難過極了!煩亂的思緒,糾結撕扯着他那顆苦痛的心。強烈的無助感,讓他感到象是要被窒息了似的難受無情地來回!他發泄般地將手狠狠甩到腦後的牆壁上,並用力撕扯着觸到的紙張,回手狠狠揉成了一團。。。。。。剛欲擲出之時,卻不經意瞥到了上面有“金貴”兩個字樣,這兩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字眼兒,讓他的神經立刻緊張、振奮了起來。
“是廣告中的詞語?還是同名的尋人啓示?。。。。。。”他一邊慌忙舒展着紙團,腦子裡一邊迅速做着各種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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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解放以來,各種尋人或宣傳的啓示張貼的到處都是,南京城的大街小巷隨處可見。所以街巷中匆匆來去的沈金貴,早已視若無睹,更是很少閱及。
“尋人:尋找大哥沈金貴,有知情者請速聯繫。重謝!聯繫人—沈銀貴”被沈金貴重新拼接起來的白紙上,赫然寫着上面的文字。紙張的最下面,還署着詳細的聯繫地址。
沈金貴不敢相信地用力揉着眼睛,以爲自己是在夢境,亦或是幻境?——這,實在是讓他太難以置信了,被自己撕下而差一點就扔掉的,竟是二弟尋找自己的啓示!而下面署着的聯繫地址,更是讓他震驚,竟然是座落在四牌樓的南京大學!這一切,可太讓他喜出望外了!
“二弟怎麼來南京了?家裡難道出事了?”瞬息的驚喜之後,隨之而來的,卻是百倍的恐慌,萬分的困惑。他趕緊將手上的書信連同拼起的啓示塞進兜裡,飛快地奔回了學校,找到自己的教官請批了事假,搭上電車,就朝着啓示上的地址心急火燎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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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俺總算是找到你了!俺找的你好苦啊!。。。。。。嗚嗚嗚。。。。。。”南京大學校園的一角,已經是這所院校學生的沈銀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緊緊抱住自己的哥哥痛哭了起來。
那投奔南京而來的一路辛酸;那爲尋找哥哥而歷經的艱難;徐州失散了的父親。。。。。。在見到哥哥的這一刻,全都山洪般涌了上來,面對着久別重逢的哥哥,那被壓抑太久太久的苦痛,讓他象個孩子似的趴在大哥的懷裡,委屈哀怨地放聲痛哭。
緊緊摟着弟弟的沈金貴,淚,早已流滿了雙頰,並順腮流到了衣襟上,溼透了一大片。。。。。。他哽咽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一個勁兒地拍着弟弟的後背,任由他哭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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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你怎麼來南京了?咱家裡怎麼樣了?”過了好半天,沈金貴才向停止了哭泣,慢慢擡起了頭的沈銀貴,問道。這也是他最爲揪心的問題。
“咱家。。。。。。”一提到家,沈銀貴又哽咽了。
“你走了沒幾天,咱老家縣城就解放了。咱爹被上回批鬥給鬥怕了,嚇得在家裡坐立不安。。。。。。咱娘不忍心讓爹再挨鬥,就在農會進村之前,讓俺陪着爹來投奔你。。。。。。”沈銀貴一臉哀傷地向大哥開始講述着。
“俺跟爹到曲阜的時候曲阜已經解放了,俺爺倆沒敢停留,就按着你離家前所說,一路奔了徐州。。。。。。”想到徐州之行,自己與染病的父親那一路的艱難,沈銀貴的眼角,又涌出了淚兒。
“後來,好不容易跟爹進了徐州城,卻被。。。。。。卻被進城的解放軍,把俺和爹給衝散了。。。。。。”
一直愕然聽着的沈金貴,緊張的早已立起了身,兩眼驚懼地望着自己的弟弟。
“大哥,俺對不起咱全家!俺把。。。。。。俺把咱爹。。。。。。給丟了。。。。。。”沈銀貴“撲通”跪倒在了大哥的腳下,再次撲進其大哥的懷裡,失聲痛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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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弟,你是怎麼進的大學?。。。。。。”良久的悲傷沉默之後,沈金貴再次詢問着。
“唉!與爹失散之後,急得俺坐在路邊放聲痛哭。。。。。。是一位好心的大娘收留了俺,爲了尋找咱爹和你,俺就住在了大娘家,天天大街小巷的轉悠,希望能遇到你們。可沒過多久,解放軍清查滯留人員,好心的老大娘爲保住俺急中生智,說俺是她的乾兒子,俺才躲過了被遣返。。。。。。”敘說着的沈銀貴,彷彿又回到了那揪心緊張的一刻,縮緊的心,讓他再一次窒息般地停下來,調整着呼吸。
沈金貴心疼地望着眼前的弟弟,沒有再催促他,眼睛,已又一次的被淚水模糊。
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情緒穩定下來的沈銀貴,將身體緊緊靠到了大哥的身上,仰頭望着迷茫的夜空,那艱難的金陵路,一幕幕的涌上心頭。。。。。。
辭別徐州老媽媽的沈銀貴,懷裡抱着老人家連夜爲自己準備的乾糧;耳聽着身後老人家的聲聲叮嚀,淚,早已溼透了衣袖。。。。。。他不敢回頭,不忍再讓那善良的老人,看到自己滿臉的淚水——這個萍水相逢,卻在自己最危難的時刻,不顧一切保護着自己的老人家,不是親孃,又能是什麼呢?想想此別定是相見無期,他那顆被感激和不捨,充盈的滿滿的心,再也承受不住了!無以爲報的他,仰天扯着嗓子迴應着身後的叮囑:“您就是俺的親孃!。。。。。。”那發自肺腑的嘶吼,震顫着蒼穹,直傳出很遠很遠。。。。。。
徐州老媽媽給的乾糧,不久就吃完了。身上早就分文沒有的沈銀貴,路過村莊時,只能進村乞討些吃的。
此時正是青黃不接的季節,沿途野地裡總遇到些挖野菜的人們,沈銀貴發現一位老大爺,竟然邊挖邊將野菜放入口中咀嚼着。“難道這些東西人也能吃?而且還能直接食用?。。。。。。”曾經用它們幫大哥餵過小羊的他,詫異地嘀咕着。飢腸轆轆的他,忙好奇地上前向老大爺請教。。。。。。得到老大爺肯定答覆的他,立刻認認真真向老人家學習辯識着野菜。。。。。。試着將野菜放入口中,小心咀嚼着的他,內心那掩不住的興奮,讓他欣喜着又尋到了一條餓不死的路子。
一路之上,身無分文的沈銀貴,就靠着這沿途挖食野菜,和入村的乞討,硬是走完了這漫長的金陵路。。。。。。爲了節省鞋子,只要稍稍平整些的路段,他總是脫下鞋子拎着,而,讓自己光着腳板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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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到達南京城的時候,一路風塵的他,早已成了一個不是叫花子的叫花子。。。。。。那髒破的衣衫;那一臉的塵垢;那儘管小心保護着,卻依然洞穿雙底,露出了腳趾頭的鞋子。。。。。。這七百多里路的徒步遠行;這夜宿路邊,晝食野菜的,近一個月的艱辛跋涉,讓其原本就略顯單薄的身體,瘦弱的更是讓人目不忍睹。
他拖着一身的疲憊,四處向人打聽着大哥的消息,卻沒有一個人認識他口中所說的“沈金貴”。。。。。。他那本來就沉重壓抑的心,變得更加的沉重起來。
“難道大哥不在南京?難道大哥去了。。。。。。”他害怕了起來,不敢再往下想。。。。。。緊緊揪起的心,慌亂地狂跳着,再加上飢餓和疲乏,頭暈目旋的他,一下跌倒在了馬路旁邊,失去了知覺。。。。。。
“你醒了小夥子,看你這個樣子,一定是給餓的吧!先喝點豆腐腦吧!。。。。。。”當沈銀貴睜開眼睛的時候,一位和藹可親的老大爺,立刻親切地說道。手裡,並已端上了一碗熱乎乎的豆腐腦。
“這是哪兒呀?俺怎麼睡在這兒了?。。。。。。”沈銀貴沒有去接碗,而是一臉困惑地,問道。他忍着旋暈坐起來,四下打量着。
“這是南京大學的門口。小夥子,你是暈倒在這裡了,還差點把老漢的豆腐腦攤子給砸了呢!”老大爺笑嘻嘻地回答道。
“對不起大爺!俺不是故意的。。。。。。”聞聽此說的沈銀貴,慌忙從地上爬起來,向對方道着歉。
“傻孩了,這哪能怪你呢?再說這不是也沒砸到嘛!快點喝了吧,別涼了!”老人家忙笑着寬慰着沈銀貴,並遞上碗再次催促着。
沈銀貴沒有再推辭,感激地接過老大爺手中的碗,喝了起來。他真的是太餓了!一碗豆腐腦,三口兩口就進了肚。老大爺又忙給盛上。
“不,俺不能再喝了!”沈銀貴趕緊擺着手推辭,“俺沒有錢,這一碗俺都付不起。。。。。。”他不好意思地低聲說。
“傻小子,大爺知道你沒有錢。有錢還能把自己給餓暈了?”老大爺又重新遞上碗,善解人意地微笑着說,“趕緊喝吧,喝多少都不要錢!今天大爺管夠你喝飽。”
沈銀貴的眼裡已涌上了淚花:“大爺,讓俺給您乾點活吧?您這麼大年紀了,俺不能白吃您的東西!”他誠懇地對老大爺說,聲音都開始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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