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立刻有兩個學生爭着拿銅箸,將炭爐裡的炭撥出一半在雪地上。
火沒有先前那麼旺了,煙氣也淡了些。
季玉深從容地指着幾塊正燒得發紅的炭火,“把這塊挪遠一些,那塊朝我的方向挪近一點。”
不過幾下工夫,炭火在爐子裡便分佈均勻了,架子上的烤肉也不似先前那樣,有的已經焦了,有的還沒熟。
學生們瞧着高興,還道:“方纔咱們沒把炭火分佈勻,怪不得火候掌握不住,還是季先生懂得多。”
“俗話說,君子遠庖廚,沒想到季先生居然是個烤肉的行家!”
季玉深慢條斯理地翻動肉塊,頭也沒擡,“哪裡是什麼行家,不過略懂一二。年少時家道中落,我從嶺南一路奔襲入京趕考,身上沒有多少銀子。那時候,我和……”
他說到這裡,猶豫地擡頭看了蘇幼儀一眼。
小學生們也好奇地看向他。
“我和同伴,最歡喜的事就是經過山間野地,能夠用小小的陷阱抓住一隻野兔野鳥,而後才能吃上一頓烤肉。”
蘇幼儀聽着他的話,回想那些年的事情,不禁莞爾。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又好像還在昨天。
李千越正在一旁拿着孜然罐子預備,見狀擡起頭,瞧瞧看了蘇幼儀一眼。
若他沒猜錯,季玉深口中的同伴,就是蘇幼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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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們聽着卻想到了別處,七嘴八舌地問起季玉深,“先生也考過科舉?考中了嗎?”
“原來先生也是嶺南人,是太后的同鄉,怪不得總是和太后在一處說話!”
“先生怎麼會自己和同伴上京趕考,爲什麼家人不給你銀子呢?”
季玉深聽着他們嘰嘰喳喳,哭笑不得,“平素在課堂上不見你們這麼多問題,怎麼如今聊起閒話來,問題就這樣多?”
到底是先生,學生們不敢太放肆,一個孩子就大着膽子問,“那先生當年中進士了沒有?”
這是孩子們最關心的一個問題。
季玉深笑了笑,沉默不答。
孩子們心裡犯嘀咕,能在宮裡教皇子們讀書的師傅,無一例外不是進士出身,且是朝中有名的大學士。
季玉深能教他們讀書,至少也是中過進士的。
可若是中過,如今就應該在朝爲官纔是,怎麼會是皇商呢?
皇商雖說也是在戶部掛名的,卻不比正經的官員,沒有官身沒有品級,讀書人靠經商謀生,到底是落了下乘。
季玉深沒回答,倒是坐在一旁的蘇幼儀道:“自然中了。”
不但中了,還是頭榜三名,先帝欽點的探花。
學生們一聽這話都來勁了,紛紛好奇地問蘇幼儀,“太后怎麼知道的?哦不,那,那季先生是哪年的進士,第幾名?”
他們很快發覺自己問了傻話,人是太后請來給他們做先生的,他的出身履歷太后自然清楚。
季玉深的目光正好看過來,微微帶笑,很快又低下頭專心弄那些鹿肉。
蘇幼儀故作一臉高深莫測,“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哀家也記不清了。聞着這香氣,你們的烤肉似乎快好了。”
她一句話,衆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到了季玉深手上。
只見架子上一塊塊割成片狀的肉,這會兒被烤得蜷縮起來,體型比先前小了許多,後鮮紅的肉也被烤得焦黃,滋啦滋啦地往外冒油。
香氣就順着油脂往外溢。
這清冷的大雪天裡,一股熱騰騰的夾雜孜然香氣的肉香格外突兀,在院外灑掃的小太監們都忍不住朝裡頭看來。
真香啊!
“撒鹽。”
季玉深沒有理會衆人一臉嚮往,淡淡地吩咐。
一時間,白的鹽和黃的孜然,紅的辣椒麪……統統往肉上撒了下去。
幸好季玉深在旁看着,沒讓他們撒得太多。
小太監捧了一盤子銀光鋥亮的籤子來,季玉深先用籤子叉了兩個,在孩子們一臉流口水的表情中——遞給了蘇幼儀。
蘇幼儀笑着接過來,嗅了嗅,不禁食指大動。
待要嚐嚐,卻只咬了一口,把剩下的遞給了小六和小七他們。
季玉深剛叉好第二串,正要遞給小六。小七他們,見狀頓了頓,蘇幼儀便道:“先給最辛苦的小幫工,給李千越吧!”
李千越驚訝地擡起頭。
一羣孩子都十分羨慕他,看來太后待他也格外好一些。
季玉深依照她的話做。
李千越小心翼翼地從季玉深手裡接過烤肉串,姿態虔誠如拜佛,看了一會兒還捨不得吃,讓着身邊的人。
此時更多烤好的肉串拿出來了,衆人幾乎都分到了肉,他這才把肉串湊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
“哇,好好吃啊。”
孩子們叫嚷起來,都十分佩服季玉深,“先生烤得太好吃了,這是怎麼做到的?”
不過是尋常烤肉,這些孩子卻十分驚豔,對季玉深一臉崇拜。
季玉深只道:“沒有什麼特別的,只需注意着火候便是,新鮮的鹿肉隨意烹調都是美味。”
相比之下,那些野兔野鳥可沒有這麼好的滋味。
孩子們吃得滿嘴流油,蘇幼儀接過春花她們弄好的肉串,隨手分給了季玉深,“你弄了半天,自己也嚐嚐。”
季玉深笑笑,並沒有接過她手裡的肉串,反而就着她的手直接咬了一口肉去。
蘇幼儀大囧,立刻看向孩子們。
幸好孩子們正在高高興興地分肉,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處,否則她不知該多窘迫。
蘇幼儀暗暗瞪了他一眼,季玉深見好就收,從她手裡把肉串接了去。
兩人幕天席地坐在雪地上,絲毫不覺得冷,口中的肉甚至有些燙口。
季玉深瞧她吃得喜歡,不禁揶揄,“方纔還說是有辱斯文,污圖了學堂清靜之地。如今太后帶起頭來,這罪責可怎麼分?”
“自然你季先生是頭等大罪。”
蘇幼儀不客氣道:“若沒有你在,大家烤不來或許就散了。偏你在這裡烤得似模似樣,這才叫大家都吃上了肉,不怪你怪誰?”
季玉深素來好口齒,對上蘇幼儀的胡攪蠻纏,到底差了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