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皇上嘆了一口氣,“既然連季首輔都願意大義滅親,朕也不好再縱容包庇了。既然如此,李閣老判處斬刑,押於菜市口處斬。李府家產抄沒,只將季首輔和他妻兒之物單獨撇清便是。這件事……交由刑部來辦吧。”
刑部尚書一臉吃癟,好想拒絕這個差事。
李閣老是倒了,可李府還住着季首輔和他的妻兒,這要是自己去抄家的時候不小心得罪了季首輔,日後在朝中還有好果子吃嗎?
從前只覺得這個季首輔年輕溫厚,今日才知道是個狠角色,連對他有知遇之恩更是他岳父的李閣老,他都狠得下心……
“我出身草莽,身無長物,李府的財物多半都是李閣老搜刮來的。”
下朝之後,季玉深柔聲勸慰嚇壞了的刑部尚書,“所以大人抄家的時候不必顧忌,看到財物就拿去吧,不必多心。”
“不敢不敢。”
刑部尚書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聽上次去府中傳訊李閣老的手下說,李府中首輔大人和妻兒乃是單獨住在一個小院的。既然如此,請大人回去告訴家下人,你們的東西只管收到小院去,一會兒下官派人去的時候,會叮囑他們不許靠近小院。”
刑部尚書這話說的有門道。
季玉深夫婦和一個小孩子的東西,自然都在小院裡頭,哪裡還需要另外收進去?
他不過是在季玉深賣個好,暗示他有什麼好東西想藏的快藏到小院,只要不是太過分,皇上也不知道李閣老到底貪污了多少銀錢。
季玉深只是笑笑,什麼也沒說便走了。
他若在意那些財物,大可不必提出讓皇上抄家。
一來那些民脂民膏,都是李閣老沾着血的手拿來的,他不屑,更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
二來,只有把李閣老留下的痕跡清理得乾乾淨淨,日後皇上才找不到理由來動他。
眼下正是青黃不接之時,他還不能徹底掌控李黨的勢力,自然不能留下任何小辮子讓人抓住。
刑部尚書見他自顧自離開,也沒應一聲是知道了還是沒知道,心裡有點發虛。
算了,管他呢!
反正自己已經提醒過他了。
他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不自己親自去,就讓上次去提審李閣老那個主司去好了,這種得罪人的事交給下屬來辦。
想到此處,他美滋滋地朝宮外走去。
“不好啦,外頭一大堆士兵進來了,比上一次還多!”
李府的下來了沒命似的衝進來,嚇得屁滾尿流,與此同時,一大隊士兵涌進府中,將四處逃散的下人制住。
尖叫聲,呵斥聲,求饒聲。
亂糟糟的景象裡,季玉深置若罔聞,慢慢踏進府裡。
他擡起頭,迎面對上的,正是手裡牽着李千越的李梓月。
“你是不是早就已經知道,我知道了?”
偌大的正堂已經空了,連一杯茶水都沒有。
一片陰暗和空曠中,季玉深和李梓月遠遠地各自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分外疏離。
季玉深沒有回話,他看向門外,安兒進來倒了茶水。
這個時候,府中所有的人丁都被扣起來了,只有小院裡的下人還能自有走動,故而安兒親自來倒茶。
季玉深端起茶杯,杯蓋碰到杯身發出的脆響,在殿中顯得十分突兀。
安兒識趣地退到門外。
好一會兒,季玉深才道:“是。”
李梓月苦笑出聲,“那你爲何不殺了我?你就不怕我告訴父親?那個時候,父親還沒有獲罪。”
“如果你想告訴他,我自然會讓人取了你的性命。”
不知道是已經沒有掩飾的必要了,還是季玉深過分坦誠,他把實話都告訴了李梓月,“這府裡有你看不見的劍鋒,只要你試圖告訴他真相,還沒開口,你的脖子就會斷掉。”
李梓月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有些事自己想是一回事,親耳聽到他說又是另一回事。
李梓月含.着淚,笑了笑,“我還以爲……”
“你以爲什麼?”
季玉深面無表情,“你以爲我和你畢竟夫妻一場還有了孩子,就算有父輩的深仇,也總會顧念一些情誼,是不是?李梓月,你就是這樣愚蠢,所以當初纔會輕易被我所騙。”
李梓月頓時指尖煞白,想要說什麼,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一樣。
她伏在茶几上,急促而小聲地喘着氣,過了許久,她的氣息才漸漸平緩下來。
她轉過頭,看向季玉深,竟露出一個笑容。
季玉深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微微眯起眼睛。
“你騙我。”
李梓月重複道:“你在騙我。你明明可以殺我滅口,卻選擇了有後患的做法,這分明就是顧及夫妻之情。在你的心裡還是有我一點點的位置的,哪怕只是一點點,對不對?”
她和季玉深好歹做了多年夫妻,季玉深不是這種會給自己留隱患的人。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在意自己,他相信自己。
季玉深無情地冷笑,“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殺了你很容易,卻會讓你父親生出疑心。這種關鍵的關頭,我怎麼會讓這等小事壞了我的大計?李梓月,你父親沒有說錯,你就是這樣愚蠢。”
從愛上他,嫁給他,爲他生孩子。
再到一次次保護他免受李閣老的懷疑,在發現真相後還爲他隱瞞……李梓月做的蠢事實在太多了。
“是啊,我是愚蠢。”
李梓月頭一次如此坦然地接受這兩個字,“我這輩子都是愚蠢的,比不上長姐,在父親心中也沒有地位。我不管你的心裡到底有沒有我,可我做的最不愚蠢的事情,就是保護了你,爲你隱瞞了真相。”
季玉深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緊,很快袖到桌下,不叫人看見。
李梓月笑中含淚,“我這一輩子,都庸庸碌碌地活着,沒有任何光彩。可愛上你,是我最美好的時光。哪怕我只是一個被欺騙的,愚蠢的可憐蟲,我也不在意。就算是我替他,還你季家滿門的一條命。”
季玉深霍然從座中站起,背對她站定,聲音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