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人們散了,季玉深和李千越去了他的書房。
李千越頗有主人家的態度,領着季玉深進去之後,先把書房裡最大的那張太師椅讓出來,請季玉深坐下。
那是平日裡教書先生坐的。
季玉深也看出來了,並沒有急着坐下,反而問道:“今日先生不來上課麼?”
“先生說讀書也要勞逸結合,故而讀五日放一日的假,今日正是假日。”
李千越說着,將茶盤小心翼翼地端了過來放在季玉深跟前的矮几上,又去書桌前把自己素日寫的字什麼的都拿過來,放在矮几邊上。
他不確定季玉深想不想看,所以小心翼翼,沒敢擺得太靠前。
這些小動作都落在了季玉深的眼中,他端起茶盞,淡淡道:“這幾日,多福公公可曾來過麼?”
李千越心中懵懂,只乖巧道:“前幾日是來過,囑咐我好好唸書。對了,他還問了些關於你的事。”
季玉深忽然擡起頭來,深深望向李千越。
……
“哎,聽說你今日去看我大侄子了?”
趙大虎不過出了一趟門,回來就聽說季玉深今日去了李千越的院子,歡喜莫名。
他以爲季玉深終於想通了。
雖然當年他是爲了報仇不得不娶李閣老的女兒,可孩子是無辜的啊,那可是他的嫡親血脈。
這一年來季玉深也沒正眼看孩子兩眼,如今他可算想明白了。
季玉深知曉他的想法,便淡淡道:“別想太多,我去是有旁的事情。”
“啊?”
趙大虎只當他是不好意思,還有些不敢信,“胡說。你平日沒事都不出去的,去隔壁的院子不是看兒子,能有什麼旁的事?我勸你啊,趁早把你自己親兒子認回來……”
季玉深瞥了他一眼,趙大虎立刻不敢說話了。
細看他的神情,倒不像是不好意思,趙大虎這才發覺自己可能真的是誤會了。
“你不是去看兒子,那去那院兒裡做什麼?”
季玉深沒有搭理他。
趙大虎在他身旁一屁股坐下,“你倒是吱個聲啊!你到底去做什麼了?好兄弟,我心裡癢癢,你快說啊!”
季玉深奈何不得他,沒好氣道:“不過是打聽些消息。”
趙大虎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
“你去打聽太后的事了?”
季玉深沒說話,那就是默認了,趙大虎安靜了好一會兒,忽然嘆了一口氣。
這對鴛鴦,當年被種種身不由己一棒子打開了,如今分明有機會在一起了,偏又這樣扭捏起來。
一個明知道你沒死卻不主動見你,一個明知道你知道我沒死,因爲你不主動見我我也不去見你……
這都什麼跟什麼嘛。
……
盛夏過半,元治好容易找了機會,帶着元韜和元嵩兩個到御園看蘇幼儀。
見御園氣象花團錦簇,蘇幼儀和幾個孩子們也玩得十分開心,元治又是羨慕又是歡喜。
蘇幼儀帶他遊覽擴建後的院子,“你瞧,擴建後足足大了兩倍不止。這一處是大公主住的,這一處是小六和小七住的,還有這一處……”
元治聽她一一介紹,哭笑不得,“反了天了他們,這明明是母后的院子。他們來打擾就罷了,住上一日兩日的還好說,竟好意思要起固定的屋子來了?趕明兒我就說他們。”
蘇幼儀無奈地搖搖頭,笑道:“我何嘗沒說他們?這院子擴建後的模樣,還是大公主畫的圖,幾個小的湊成一堆商量出來的。他們早早就安排好了,我若只讓小六和小七這兩個小的跟在身邊,大的未免要吃醋了,這也是沒法子。”
元治聽了倒不言語了。
蘇幼儀走了幾步,忽然覺得他怪怪的,扭頭去看,元治一臉不樂意。
見蘇幼儀看他,他這才道:“母后只顧他們了,他們都挨着母后住,我也吃醋,我也不樂意。”
蘇幼儀愣了愣,忽然噗嗤笑出聲來。
“皇上都多大年紀了,還和弟弟妹妹們吃醋?你明年就要大婚親政了,怎麼能挨着我住?叫朝臣們知道了,要笑話皇上不能獨立的。”
她說的也有道理。
元治輕輕嘆了一口氣,“唉,我一心努力要做個好皇帝,爲此兢兢業業。可是有時候想一想,做個皇帝有什麼趣兒?還不如就做母后膝下的皇子,像六弟七弟他們那樣,每日樂呵呵的。”
蘇幼儀想了想,元治說出這種話來,大約是近來獨掌朝堂累了。
他從來不是個偷懶怕辛苦的人,登上皇位之後更加嚴格要求自己,這一點蘇幼儀是放心的。
兩人沿着湖邊走到一排風柳下的石桌,蘇幼儀在邊上坐了,示意元治也坐下。
春花見了便朝身後擺擺手,跟的宮女立刻把茶水和冰鑑裡的瓜果擺上去,好叫蘇幼儀和元治累了可以歇腳,喝喝茶吃點東西。
兩人坐下了,蘇幼儀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怎麼,近來朝中有什麼令人煩惱的事,讓皇上不開心了嗎?”
元治張了張嘴,本來想和蘇幼儀說些什麼,又咽了回去。
朝中大事,蘇幼儀都是知道的,他沒有必要稟告什麼。
至於那些繁瑣小事,雖然煩人,可也不至於就要到母后跟前訴苦了,顯得他真的像個小孩子似的。
他便搖搖頭,“沒什麼,母后。我自己能應付,就是沒有母后和弟弟們在宮裡,一來無人可以商量,二來也覺得冷清寂寞,所以忍不住抱怨了兩句。”
蘇幼儀聽了他的話是很滿意的。
她看得出來元治在輕描淡寫,不過這也是好事。
元治到底長大了,有話懂得藏在心裡,有煩心事也懂得自己消化了。
她柔聲勸慰道:“你如今覺得煩惱,是因爲你年輕,很多事自己上手還不熟練。母后雖然在御園避暑,可大事還是管的,你已經比先帝幸福許多了。你想想先帝,就該明白纔是。”
元治沉吟片刻,“先帝在的時候,沒有母后這樣一位聰慧的太后幫襯。且先帝的手足有許多皆有不臣之心,唯一能算助力的只有雍王叔了。比起先帝,我確實幸福多了,有母后和弟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