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時候,我們接受的所有教育是:公平競爭,友誼第一。

出了校園我們才發現,市場經濟主導的競爭機制,沒有友誼,更無公平。

徐清和顧言說,關於七號空間站她可以去找程逾白談談,於是光明正大地翹了班,九點不到就坐在一瓢飲的露臺上喝起了茶。

程逾白遠遠掃她一眼,又看了眼殷勤備至的小七。

小七頓覺後脖子一涼。

正納悶呢,徐清好心地向他解釋:“昨天程逾白說不會讓我輕易喝到他這兒的茶。”

“啊?”

徐清掀起茶蓋,湊近聞了聞:“早春的新茶?”

“是,穀雨前採的第一茬嫩芽,嘗着清新吧?就是有點苦,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慣。”

“苦嗎?”徐清舔了下舌尖,“不苦啊。”

人就在面前,眼睛卻若有似無瞅着別處,小七不回頭也知道斜後方抱柱上倚着的是誰。她那一副捧着蓋碗細細品砸的模樣,真像上門來找茬的。

小七嚥了咽口水:“你懂茶?”

“一點點。”徐清說,“用虎跑泉水配上玻璃杯,撮2-3克芽兒,加水七八分泡龍井最佳,蓋碗也不是不行,不過就跟小孩偷穿大人西裝一樣,瞎講究。”

得,還真是來找茬的。小七不太懂茶道,咂摸着眼前這人和程逾白關係匪淺,上趕着拿了茶櫃裡最貴的一套茶具,不想直接把人頭送到敵軍營帳裡了。

“怪我,要不給你換個玻璃杯?”

“不用,我不講究。”

哎喲姑奶奶,您要不講究整這一出幾個意思?小七眨眨眼,直覺腦門上戳着一把無形的刀。

徐清抿一口茶,低頭時餘光瞥向程逾白。

程逾白瞭然。

蘇州一代首推碧螺春,以洞庭東、西山所產爲主,常用山泉水沖泡。廣州潮汕一帶則鍾情用小杯細啜烏龍,稱之爲“功夫茶”,與之配套的茶具可謂“烹煮四寶”,即潮汕爐,玉書煨、孟臣壺、若琛杯。青城山、齊雲山一帶講究道茶,意在表現道家清靜無爲與大道自然的思想意境。

行行有門道,她手裡的蓋碗茶,確實是老成都的興潮玩意兒。

以前她不講究,沒少被他數落。現在倒好,拿他教她的東西反過來挑釁他,長本事了。曉得她來找不痛快,程逾白偏不搭茬,冷冷一笑轉身離去,徒留徐清一口茶噎在喉嚨,半上不下。

好一會兒,身旁響起一個聲音:“以前遇見過一個遠方遊士,招待我喝過一次白嶽的道家茶,據說白嶽與黃山南北相望,有黃山白嶽甲江南的美譽。那裡是道家的桃源洞天,山林險峻,空谷幽靜,盛產白嶽黃芽。”

“嗯,就是齊雲山,現在都叫齊雲毛峰。”清明後穀雨前採摘,黃中隱翠,白毫顯露,一葉包一芽,香若幽蘭。知道徐稚柳是在替她化解尷尬,徐清笑了笑,“有機會的話,你真應該到處走一走,嚐嚐各地風味,味道都不一樣。”

徐稚柳靜了一瞬,說:“我沒有過。”

“嗯?”

“我從沒有過到處走走看看的機會。”過去是,現在也是,以後也是。

徐清放下茶杯,說:“對不起。”

“不要緊。是他教你的茶道?”

“你真的只有十八歲?”

徐稚柳莫名,又聽她說:“眼睛可真毒啊。”

看來是猜對了。

她句句帶刺,還說人瞎講究,擺明了意有所指。徐稚柳本來想問她要不要聊幾句,卻見她低頭看時間,顯然那段過去對她而言並不容易開口。

她不說,他也不問,上前研究“蓋碗”。清代重蓋碗茶,又稱“三才碗”,天地人也,茶杯一式三件,下有託“地”、中有碗“人”、上置蓋“天”,包含古代哲人“天涵之、地載之、人育之”的道理。

只古時候蓋子和碗要一起利削一起燒,開窯時左右搓動,蓋和碗才能分開,這樣相接的子口處不上釉,就容易積下茶垢。後來有人研究“盂”,在原有基礎上改進造型,配上蓋,逐漸形成“飯貝”。

從鬥飯貝到石榴飯貝,再到配底託的N個進階過程,漸而取代了早期蓋碗,逐漸形成當代蓋碗,形式各樣,不過碗和蓋子大多沿用以前的風格,仿古繪山水畫,碗內繪避火圖。

北京氣候高寒,茶具以保溫爲要,所以蓋碗茶一時風行,四川受影響最深,至今特色不減。“以前老百姓喝茶用的是渣胎碗,只有皇宮、官府,富豪鄉紳之家才用蓋碗喝茶。”因此又得名官蓋,爲附庸風雅,山水畫或吉祥寓意最符合官蓋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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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若這套黃釉暗刻龍紋蓋碗,應是清朝原產,雖不至御用層級,但非王公貴族亦不敢擅用。

“難怪古裝戲裡達官貴人都喝蓋碗茶。”原以爲推蓋品茗是爲顯文人風雅,沒想到竟爲保溫,“不過你怎麼知道飯貝?”

飯貝走勢最好的時候是民國十年,他是清朝人,按理說不可能知道後世的事。

徐清猜度:“又是電視上看到的?”

徐稚柳搖搖頭:“你再猜猜?”

“考我?”

“不是。”

既然不是故意考校她,徐清一下子猜到首尾:“和他有關?”

真就默契天成,他們真的是對手嗎?徐稚柳小心留意她的神情,解釋道:“他每隔幾天會給小七上課,講古今陶瓷的發展史。”

小七看起來不懂古陶瓷,也沒有什麼興趣。程逾白一週上兩次課,雷打不動,有一次回來幾近夜半,還是把小七從牀上拽了起來,講一堂關於官古酒令盅改進的課。小七聽得昏昏欲睡,被揍了半節課才清醒。

酒令盅是小件,成本高,盈利小,在清朝能做脫胎酒令盅的都是資本雄厚的窯戶,就連湖田窯也很少自制、代燒酒令盅,不過官窯除外。抗戰之後捨棄原本官古酒令的粗糙部分,對造型、工藝流程進行了改進,最終成果雖然沒有脫胎酒令盅華貴,但價錢適中,更加符合市場需求。

這還是其次的,重點是他發現,程逾白講課好像不是爲了讓小七懂得多少陶瓷知識,他會因材施教,調整教學方式,偶爾也能讓小七拍手叫好。有時一堂課還會拆分成兩個部分,分別採用不同的講課方式。

徐清語塞,聲音像卡在喉嚨眼裡:“只有小七一個人?”

“嗯。”

“上多久啊?”

“約莫一個時辰。”

那就是兩小時。徐清不說話了,徐稚柳也歸於沉默。兩人互看了一眼,誰也沒再開口。

又過一會兒,一瓢飲陸陸續續來了幾個人,大概都是許小賀相中的競選嘉賓。他們在原先內定的“不二之選”家裡參觀、喝茶,逛園子,間或整理着裝,準備臺本,儼然把一瓢飲當成擺設,氣得小七吹鬍子瞪眼,直說要找許家父子算賬。

而許小賀如約到達後第一句話,更是一盆冷水直接從頭澆下,讓他原地嗝屁。

“我媽在萬禾傳媒安插了眼線。那眼線昨晚告訴我,九號地明面上做古陶瓷村重建,實際在項目後期,會開發大型SHOPPING MALL和主題樂園,還會引入文旅性質的陶瓷體、藝術中心和文藝展播廳,依靠資本手段圈錢,讓九號地成爲景德鎮第一個大型陶瓷文旅風向標。這份文件在公司屬於高密檔案,連董事會都不知情。”

許小賀把小七踹了出去,死死盯着程逾白道,“不過看你的表情,好像一點也不驚訝,這麼說九號地的項目規劃,你和許正南早就達成了共識?”

他滿眼都是血絲,頭髮凌亂,聲音暗啞,應該是聽了眼線的話氣得一宿沒睡。程逾白剛要開口,就被他急聲搶白:“我第一次出現在這裡時,你告訴我,你是一個堅持手作的陶瓷人。”

哪怕已經是21世紀高科技時代,但他做的東西依舊和工業沒有一點兒關係。他們這幫人在自己的世界玩泥巴,把泥巴玩出了一個新高度,變着法的玩泥巴,追求一種外人看不懂的美學、態度和生活方式,卻偏偏讓人瞠目結舌,不敢隨便展露自己的無知。

許小賀知道,這和他身上一溜的頭銜脫不了干係,和豪華隱秘的半山庭院脫不了干係,和他流露的氣質、眼神,談吐都脫不了干係。當你見到這個人,看到他把卑賤的泥土變成價值連城的孤品,受制於一種無形的權威雄厚資本時,你不難變得和許小賀一樣,像個傻子對他奉爲神祗。

相信他說的話,更多是出於一種本能。

“你是當代景德鎮手工制瓷的代表人物之一,傳承和延續古老技藝是你和以你爲首的許多陶瓷人的使命,你說你會努力,爭取早日將這項手藝申報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實現國家各個層面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大工程。你還說希望通過《大國重器》推進景德鎮大遺址保護計劃,加大陶瓷文物的保護力度,加快御窯廠遺址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加強建設古陶瓷研究修復中心。呵,這麼大段話我居然能一字不落地背下來,要不是你一頓忽悠說的跟真的一樣,我能信?”

許小賀按捺不住煩躁抓了把頭髮,怒吼道,“老子信了你,可你呢?你居然和許正南那個老東西聯合起來玩什麼陰謀陽謀,九號地要變成什麼文旅體,搞商業地產和旅遊,跟古陶瓷村重建還有個屁關係!”

他手裡捏着的文件簌簌作響,“老子被騙也就算了,可古陶瓷村重建是我媽的臨終遺願,你們這幫噁心的傢伙,居然敢拿這個開玩笑!”

他們在一瓢飲內廳講話,隔着照壁,不遠處就是應邀而來“搶飯碗”的競選嘉賓。程逾白上前一步,摁住他瀕臨爆發的手腕,聲音低沉帶着一絲警告意味:“所以你就臨時改變主意,拉一幫人來找茬,想把我踢出《大國重器》?你認爲這麼做能改變九號地的最終結局嗎?”

“我不知道,但至少《大國重器》現在在我手裡。”許小賀猛一使勁,掙脫程逾白的束縛,“萬禾傳媒是我的媽的心血,我絕不會任由你們糟蹋它!”

他高高揚起手臂,就在程逾白麪前,手指一鬆,九號地的文件全都甩在他臉上,“你休想再碰我的東西。”

鋒利的紙片刮過鼻樑,留下一道淺淺血痕。程逾白忍痛閉上眼睛,靜息幾瞬,再睜眼時神情諱莫如深:“你的東西?許正南不要扔給你的東西,你當真以爲自己接得住?”

許小賀咬牙:“接不接得住,現在你不就看到了嗎?”

程逾白忽而察覺到什麼,整個外廳鴉雀無聲,噤若寒蟬。

他大步上前,繞過照壁,迎面對上一雙眼睛。

徐清像是正往裡面走來,又像是一直在這裡,朝他涼涼一笑,探過頭對後面的許小賀說:“許總,時間到了。”

“好。”許小賀整了下衣領走出來。

他穿一件鬆鬆垮垮的白襯衫,上面都是褶皺,實在沒什麼老總的樣子。不過和程逾白大吵一架後的餘威尚在,眼神兇狠,倒意外震住了場子。

一瓢飲裡面是茶室、交易室和收藏室,不方便外人隨便進入,便在花園露臺圈出一隅,衆人閒坐,許小賀招招手,公司媒體部門的同事打開錄像機,這就開始《大國重器》前期採選工作了。

有全程錄像爲證,誰還敢質疑節目的公平性?程逾白一個原本內定的主邀嘉賓,忽然上了死亡黑名單,許小賀還不問自取在他的地盤玩什麼“公平競爭”,無疑將他公開處刑。

這個下馬威是真狠。

徐清算領教到了,太子爺雖不懂陶瓷,但絕不是個善茬。她忽然想看看程逾白的表情,只是她靠長桌東北角,程逾白和她同側隔着一個座位,要麼往前探,要麼往後靠,這樣也只能看到一個不清不楚的側臉。

徐清正覺遺憾時,身邊的人忽然起身,不一會兒頭頂罩下一片陰影,換了一人坐過來。

她眯眯眼。

腿可真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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