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許小賀撂開許正南,一把拉開門,看到不遠處的徐清,腳步略頓了頓,捋了下被扯亂的金毛,揚起笑臉走過去。

“在等我?去慶祝?”

“我還有點事,想跟你當面打聲招呼再走。”

許小賀知道她有什麼事,確實需要解決,也能理解,點點頭說:“那這一頓等你完事了再請回來,千萬別說什麼謝,你要真想對我好,下回臺本寫短一點,太難背了,我背得腦殼都疼了。”

徐清低頭看腳尖,脣邊漾起一抹笑。

說是臺本,她比誰都清楚裡面有多少是許小賀的真心話,還是要說謝的,這麼久以來多虧有他。

“我請你吃飯吧,吃多久都行。”

“那不得把你吃窮?你還是快點揚名吧,賺大錢給我花。”

“好啊。”

她笑起來,每一處都在發光,許小賀猛一咯噔,心道完了。他最怕應付這種場合,慌忙拿起電話吆喝工作人員一起喝酒。

徐清看他忙起來,心下一定,朝外走去。

臨到門口,一陣風裹近。許小賀又追了上來,努着嘴支支吾吾好半天,問她:“你和程逾白……”

徐清想起節目開始前他說的話,這會兒猜到他的意思,凝視他很久,說了句:“對不起。”

“好,我知道了。”許小賀撩撩頭髮,“害,我一個大好青年,好日子還在後頭呢,今晚小爺算出了風頭,明天不知道要冒出來多少追求者,唉想想就煩,怪我,這無處發散的魅力。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我就是腦子一熱,睡一覺就好了。”

“那你早點休息,今天辛苦了。”

“那我們……”許小賀擡起頭,直視她的雙眼,“我們還是朋友?”

“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很歡迎你加入我們。”

是我們,不是我。許小賀知道里頭是誰,撇撇嘴:“你歡迎,程逾白可不一定歡迎。要請我,讓他親自來。”

徐清曉得他故意拿喬,點頭說好。兩人相顧無言,許小賀滿肚子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的勇氣。

“那我走了。”

許小賀抿了下脣,大方地揮手:“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倒春寒過去了,天氣一日日熱起來。徐清的風衣在黑夜中飄蕩着,漸行漸遠,許小賀一回頭,臉就垮了。

狐朋狗友紛紛趕來慶祝太子爺的失戀夜。

程逾白趕到演播室時,裡面已經走空了。他給徐清打電話,徐清沒接,她剛下車回到洛文文,把手機和包都給了徐稚柳。

徐稚柳略帶擔憂地看她一眼,她擺擺手,輕聲說沒事。

清江美術館四月中旬要舉辦一場大型美術展,空間調整方案迫在眉睫,這幾天二組都在加班加點趕工。

廖亦凡獨自一人在會議室改畫稿。

面前出現咖啡時,以爲江意去而復返,他下意識口吻不耐:“我不是跟你說今晚要趕稿,會很忙,沒時間陪你嗎?”

一擡頭,愣住了。

廖亦凡反應了好一會兒纔想起表情管理,揚起笑道:“你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嗎?”徐清嘴角微抿,“還是你覺得這個時間我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她環視一圈,桌子上散落一大堆草稿,很多都廢掉了,上面胡亂打了叉,還有些新畫的,畫風各異,看着不像一個人的風格。

注意到她的目光,廖亦凡把手下的畫稿往電腦下壓了壓,退出到桌面。

“怎麼會呢,這裡是公司,你回來加班也很正常。”

“今晚要錄《大國重器》,我下午就請過假了,當時你也在場。”

“哦,你不說我都忘了。你看我,忙得昏天黑地,連現在幾點都不知道,節目已經結束了?”他拿手機看了眼時間,果然已經結束了,“回頭我看看節目,給你捧個場。”

“現在也可以看。”

“嗯?”

徐清拉開椅子坐下:“不是要給我捧場嗎?”

廖亦凡覺得她態度奇怪,一時愣住了,沒有動作。徐清放下咖啡,手指在杯套上劃了一圈,不緊不慢道:“廖亦凡,你是真心想捧場,盼着我好嗎?”

廖亦凡見她神情嚴肅,心驀的往下沉。

“我一直沒想明白,許正南邀我上節目,他能得到什麼好處。難道離間我和程逾白的關係,就能讓他冒險出此下策?一定還有什麼別的好處,對不對?”她的聲音聽起來冷靜而剋制,“上週五晚上你和江意請許董去前門國宴吃飯了吧?”

據說離開時,許正南得了一幅名畫。

這幅名畫就掛在許正南的收藏室裡,許小賀見過,還聽到許正南跟人打電話提起這幅畫的由來,嘚瑟得不成樣子。

今晚節目開始前,許正南接到一通電話。許小賀離得近看到了來電顯示,繼而告訴她,她其實早有預料,真正得到答案時竟也不覺得驚訝。

這個人,面前這個老同學,老朋友,曾經的合夥人,最佳拍檔,一次次利用她,算計她,她在知道真相後居然心平氣和,沒有一絲憤怒。

只有悲涼。

“我需要一個解釋,爲什麼?難道就因爲那個交換生名額?”

廖亦凡的表情僵住了,過了一會兒,他僞飾的面具一層層脫落,露出真實的面孔。

似乎早有預料,對於這一天的到來他表現得格外平靜,和徐清一樣平靜。已經交過太多次手,他知道徐清不是傻子,他想過這一天。

他沒再狡辯,也不急於解釋什麼,只是說:“龍生九子,九子各有不同,一隻手伸出來尚有長短,我也不能指望老師一碗水端平,對吧?可是,他的心未免太偏了。”

剛進試驗班時,他的綜合成績並不比徐清差,比之程逾白更不知好到哪裡去。可不知道爲什麼,吳奕的目光總是在他倆身上,考試高分不誇他,活動出圈也不誇他,他做什麼事彷彿都落不着好,吳奕眼裡沒有他。

天平不是一日垮掉的,是日積月累的傾斜,繼而坍塌。

他常常癡迷於她的天賦與靈氣,又憎恨那天賦與靈氣。他惱怒程逾白的背景優勢,又豔羨那高高在上的優勢。

他們走在一起,是對他所有希望的碾滅。時至今日他仍無法接受他們走在一起。那一種珠聯璧合的刺目,讓他無法忍受。

器物本就是用來粉碎的,美好也是用來打破的,不是嗎?

“程逾白還說不會告訴你,呵,說什麼爲你好,都是假的,你看他現在不也說了嗎?是不是因爲你搶了《大國重器》,你們吵架了?”

只要想到這一點,他心中就升起隱秘的快感,可徐清的表現讓他失望了。她愣了一下,並不糾結於此,只是說:“程逾白沒有跟我吵架,什麼也沒有問,他相信我。”

“不可能!”

“你還不瞭解他嗎?他那麼狂,誰能騎到他頭上?如果他不同意,今晚的節目不會上線。”

廖亦凡似纔想到關鍵,急急忙忙去找手機,熱門搜索第一位就是《大國重器》。他點進去看,節目嘉賓不是徐清,而是許小賀!

怎麼會是許小賀?許正南那個窩囊廢,反過來背叛了他?

他的表情凝結住,下一秒手機摔在地上,屏幕碎成雪花。

他對自己一手操控的結局感到荒謬。

“以前我也總是很納悶,爲什麼每次我和程逾白剛剛好點,就會有新的矛盾出現,老天爺好像故意不想讓我們在一起,用很多事來考驗我們。那個時候年紀小,沒經得住考驗,主要還是我的問題。爺爺離開前那段日子,我沒有一晚能睡着,心裡有很大的負擔,很強的負罪感。其實只要我冷靜下來想想,我就會明白和接受,以那樣的心情做出的東西,賣不出去是正常的,程逾白罵我的每一個字也都是對的。”

她拿着交換生的表格,看着日期一天天臨近,心裡在期待什麼?期待爺爺在出國前夕順利病逝嗎?可爺爺還在頑強地與死神搏鬥。爺爺捨不得她,她也捨不得爺爺,心裡比任何一個時刻都煎熬。

程逾白看出來了,罵她心術不正,罵她華而不實,罵她心比天高,那時她的驕傲矇蔽了一切,不知道程逾白是想罵醒她,讓她想清楚,不要將來後悔,可她沒能想清楚,爺爺就過世了。

於是後來的五年,她一直在懊悔與仇恨中度過。

她知道,她的仇恨只是一層遮羞布。人最難的就是面對自己的缺陷和陰暗。

“我走了很多彎路,才能正視自己在專業領域的問題,我知道這一點並不容易。”

認識自己的平庸,看到自己的侷限性,接受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這一點非常難。對於在專業領域有野心的人而言,更是難上加難。

她用撞南牆的方式一次次試錯撞醒了自己,可廖亦凡呢?他選擇蒙上自己的眼睛,用弄虛作假的方式麻痹意識。直到今天,他仍舊不能認識到對錯。

徐清的恨淡去了,看着廖亦凡,猶如看着一個陌生人,眼神冰涼。

“廖亦凡,你錯在自己,不怪任何人。”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徐清,你聽我解釋,我……”廖亦凡忽然慌張起來,上前抓住徐清的手,想要說些什麼。

至少他的愛慕是真的。

他曾經想過,如果她可以接受他,他會接受她的優秀,也會努力變得和她一樣優秀。是她沒有給他機會!她就和該死的吳奕一樣,眼裡從未容下他,哪怕他們曾經一起創業出攤,一起討論新品和設計,她的笑容仍只對程逾白綻放。

憑什麼?程逾白憑什麼樣樣都凌駕於他?!

他一把抓住徐清的肩膀,大聲說道:“你不能怪我,我知道我不該去找爺爺,我該死,可我真的沒辦法,憑什麼交換名額只能給你們?程逾白不要,你也搖擺不定,我想瘋了的東西,你們推來讓去的憑什麼?這些事難道只有我一個人錯了嗎?”

他的手勁太大了,抓得徐清吃痛。

她嘶了口氣,奮力甩開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廖亦凡一個踉蹌撞到桌子,發瘋似的掃去礙眼的東西,畫稿、水杯,電腦散落一地,咖啡倒下來,潑灑在地板上。

他彷彿什麼都看不見,搬起桌椅又砸又扔,歇斯底里地吼道,“你的眼裡爲什麼從來沒有我?徐清,我到底差在哪裡?你說啊,我到底哪裡不如程逾白!”

徐清看到原先壓在電腦下的圖紙,掉落在腳邊。

那是她兩年前爲一家原創品牌店做的視覺設計。

她的心徹底涼了。

“沒了槍手,沒了剽竊,沒了偷盜,你就走不下去嗎?”她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臉上,“廖亦凡,你什麼時候才能收起那些旁門左道的心思,好好審視下自己?如果你都不能靠自己實現目標,你如何保證得到的不會再失去?”

“你不用跟我講大道理!百萬設計師是你,不是我!你有那麼漂亮的履歷,當然可以說風涼話!”

“那好,我再告訴你,當初那個交換生名額,老師不是沒有考慮過你,不過就像你說的,十根手指都有長短,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沒得選。他對你也很抱歉,他甚至還說過,如果你留校的話,再有名額一定會是你。”

人心都會偏頗,作爲老師,好的學生當然值得偏袒。吳奕偏心程逾白和她,誰都看得出來,不過並不代表他對其他學生就沒有關懷。

“你不是沒有機會,是你親手搞砸了它!”

“不可能,吳奕在騙你,他在騙你!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他會願意把名額給我……”廖亦凡的支點再一次失去了平衡,爲這反轉而感到恥辱。

他劇烈搖晃徐清的肩膀,怒吼道:“他不可能說這種話,他是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被吵架聲吸引過來的二組其他同事紛紛推開門闖進來,攔住廖亦凡。徐清被晃得頭腦嗡鳴,無力地靠在一個女同事肩上。

廖亦凡仍不放過她,不想讓她好過,大聲道:“你知道我去見爺爺時他說了什麼嗎?”

這時,徐稚柳上前圈住徐清,適時捂住她的耳朵,低聲道:“我們先出去。”

徐清點點頭,隨着他往外走。

廖亦凡的聲音忽遠忽近,伴隨叫囂與撕裂,在她轉出門口時到達。

“你爺爺說得對,徐清,你不行,你根本不行!你嘴上說得冠冕堂皇,真的以爲可以放下嗎?爺爺死了,你的罪永遠都洗不清!”

“不要聽,往前走。”

“你想過你爺爺離開時的心情嗎?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孫女,抱着他一死就遠走高飛的念頭,他會瞑目嗎!徐清,他死不瞑目!”

“不要聽,不要停。”

“徐清,你爺爺是你逼死的,他爲你而死,你知道嗎!你纔是殺他的兇手!”

徐清一路往前走,出了辦公室到電梯間,一句話不說,徑自往前走。

到了路口,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後來奔跑起來。晚風穿行在耳邊,帶着呼嘯的車流,到了鬧市中心,雜音越來越大,將她徹底填滿。

不知過了多久,腦海裡只剩下嗡嗡鼎沸。

徐稚柳追了一段,忽而胸口大痛,喉嚨幹癢,嘔出一口血後,他伸長手臂,喚徐清的名字。徐清沒有聽見,越跑越快。

徐稚柳漸漸停下腳步,倒了下去。

在合上眼的那一刻,他忽而想到一句詩: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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