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男人也是有嗅覺的。程逾白察覺到什麼,脫下外套給徐清披上,走到一旁問許小賀要不要跟他喝一杯。

許小賀立刻擺手:“你倆輪番上我可受不了。”說着就要走。

程逾白也不攔着,強扭的瓜不甜,只是提醒他:“你家老爺子對倒賣贗品的生意似乎還沒死心。”

許小賀腳步一頓。

“你們是父子,你應該比我更瞭解他。人人都愛錢,愛錢不要緊,不過有些錢不屬於自己,最好還是不要碰,你說是不是?”

程逾白上前一步,“許正南這回運氣好,沒把自己搭進去。改明兒他把自己搭進去也就算了,萬禾傳媒有你媽的心血,你也能眼睜睜看着不管嗎?”

許小賀繃着臉,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程逾白把徐清抱上車,去便利店買了瓶水,打溼毛巾給她擦了擦臉,剩下的水喂她喝了兩口,她臉上的紅暈下去一些。程逾白伏在車上看她,低頭吻她。

她嚶嚀着轉過頭去,還舔了舔溼潤的脣。

像個傻子。

程逾白輕笑一聲,開車回家。怕她受涼,車裡暖氣開得大,趕上下班高峰期,他被堵在車流中,一邊和小七打電話一邊想事,連徐清什麼時候醒來都沒發現。徐清就在後座看他,他下脣緊抿思考的時候,眉頭也跟着繃緊,嚴肅又冷酷。

大概只有和她親暱的時候,程逾白纔是熱情的。

程逾白聽到動靜回頭,徐清抱住外套,從後座爬到前面來,繫上安全帶。她左右看看,把剩下的礦泉水喝完,嗓子舒服了點纔開口:“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沒叫我?”

“有一會了,你睡得正香,我叫你幹嘛。”

“前面怎麼了?”

“可能出車禍了。”

難怪車子一動不動。

徐清看他在擁堵車流中非但沒發脾氣,還是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覺得奇怪,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問:“你心情不好?”

“你哪裡看出來?”

“你心情好的話,情緒比較外露。”

簡而言之,他不發脾氣,通常都是憋着大火。程逾白給她逗笑了,把介紹老張給高雯的事說了。

徐清張着嘴,問他:“你會這麼好心?”

“她太煩了,給她轉移下注意力。”

“老張有那想法嗎?”

“三十歲的男人,既不準備出家當和尚,也沒有老死的打算,要沒點那方面的想法,是不是不太正常?”

徐清不說話了,她覺得她和程逾白說是不是一個方面的想法。想着想着,不知道爲什麼想到上回做到一半的事,臉頰開始發燙。

程逾白看出來了,捏捏她耳垂:“亂想什麼?”

“沒有啊。”

“是嗎?我都沒說你在想什麼,你就說沒有,是不是有點此地無銀?”

“你的嘴就不能饒饒人?”

“你的嘴就好好發揮用途了?”

程逾白的手指往下,壓在她脣上,意味不明。徐清臉更燙了,還是說回正事:“許小賀叫你來的?他走了?”

“不然呢,我還請他回家吃飯?”

徐清忍不住笑:“你和他說了什麼?”

“讓他離你遠點。”

“我和他……”

徐清下意識解釋什麼,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不知道該怎麼說。車子總算開起來,程逾白踩下油門往前衝了兩百米,再一次剎車。

徐清瞥了他一眼,又瞥一眼。

正要開口,高雯發來信息,她看了一眼沉默下來。後來的一路她沒再說話,一直到家門口要下車時,她才攔住程逾白問道:“你爲什麼不問我?”

“什麼?”

“你明明已經知道了,我搶了你的節目。”

高雯說許正南找上門把他“羞辱”了一頓,具體不知羞辱的什麼,只許正南一走,程逾白心情就很不好。果然,他只有心情很壞的時候,纔會“大發善心”,高雯事後想想後背直冒冷汗,徐清比她好不了多少,畢竟程逾白剛把她從酒吧拎出來。

一路上,他“溫和”得嚇人。徐清太瞭解他了,程逾白就沒有好脾氣的時候。

程逾白用舌頭頂後糟牙:“高雯是你的信鴿嗎?”

“哪有這麼好看的信鴿。”

“我看她還是不夠忙。”

程逾白後悔介紹老張了。老張不是事精,給高雯得換個人才行。

“你不要說高雯,我在問你事情。”徐清腦袋痛,是酒後的正常反應,有點遲鈍,但沒脫線。被程逾白帶跑了還能找回來,見他不說話,又問一句:“爲什麼不問我?”

“說什麼?”

有什麼好說的。程逾白確實不高興,不高興的是她和許小賀兩個人喝酒,許小賀的眼睛不老實。他想,這些年一定有很多不老實的男人,把眼睛黏在她身上。

那些髒東西。

他一點也沒覺得自己的眼神有什麼不同。

眼瞅着徐清把頭轉向車外,白淨的側臉被日落餘暉撒上一層金粉,眼角向上,有點假裝不在乎的堅強。他嘴角動了動,心說女孩子的安全感啊……

於是,程逾白收回邁出去的一條腿,關上車門,湊過去親親她的後頸。

“你是不是傻?我要這點自信都沒有,算什麼男人?”

許正南踩妻上位,的確不算男人。

程逾白這句話,不僅拔高了自己,順帶貶低了許正南。至於許小賀,程逾白自作主張下了定論,許正南生的兒子能好到哪裡去?許小賀罷了,他不必放在心上。

徐清嘴角彎彎的,轉過身捧住他的臉主動索吻。她的嘴有酒香,軟軟的,又很甜,程逾白臨到家門口下不去,一狠心摁上了鎖車鍵。

女人戀愛了是不是會有不同?程逾白看着她,感覺她身上有種說不出的味道。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味道,以爲她會打扮,會用淡淡卻很迷人的香水,會用他對女人極少的經驗讓他意亂情迷,他沒想到戀愛是不一樣的。

戀愛本身就讓人沉醉,她隨隨便便一個眼神,就能勾住他的心魂。

程逾白恍惚覺得自己在徐清面前沒什麼自控力,在心裡大罵該死的,她爲什麼胡亂發散魅力,在車上點了火,怎麼熄火?

餘光瞥見七的電話打過來,他掐着她的腰狠狠吻了一下,強行逼自己抽身,末了還是不甘:“要不不進去吃飯了?”

徐清退回椅背,順手給他擦了脣邊沾上的口紅:“小七會殺了我吧?”

程逾白想了下小七發狂的樣子,不置可否地哼笑一聲。他興致還沒消下去,無可奈何地就着她耳朵一頓揉搓。

這火是她挑起的,在不合時宜的場合不合時宜的時間,徐清自認活該,由着程逾白摸了一陣。

耳根被摸得發燙,她怕他又再起什麼心思,拍掉手讓他下車吹吹風,忽然想起什麼,猛的朝後座看去。

徐稚柳貼着後車門,整個人快要趴到車窗上去。

他的臉幾乎漲成紅蘋果。

徐清沒忍住笑了。臨時起興,忘了他還在車上,她輕聲說了句對不起。程逾白問她笑什麼,她說沒什麼。

兩人又各自冷靜了一會兒,整理好衣服才下車。

早在門口監控裡看完全程的小七冷冷一笑,誰不知道你們在車上做了什麼,裝什麼假正經!

如果他有罪,請讓法律來懲罰他!爲什麼給他吃狗糧?

一整晚小七斜着程逾白。

太浪了。

這戀愛的酸臭味,太氣人了!

飯後程逾白送徐清回家,兩人在門口又膩歪一陣,各自分開。

這天之後,徐清又開始忙碌起來,程逾白沒有問她打算在《大國重器》上說什麼,她也沒有和他解釋,只白天她在外面奔波,晚上回到一瓢飲程逾白會抽空教她拉坯,和她聊創作想法。這種閒散時光是極少的,大多數時候程逾白都在吃閉門羹,久而久之他好像放棄了走動關係。

輿情最緊張時,程逾白被要求從純元瓷協停職。

一個朱榮,一個程逾白,純元瓷協影響力最大的兩位人物相繼捲入瓷業醜聞,純元瓷協搖搖欲墜,亟需自保。

就是個看熱鬧的外行都知道,程逾白這回要遭殃。

果然,純元瓷協的職位被撤後不久,程逾白在幾家鑑定所的工作接連受到阻滯,原先幾個月前就定好的訪談、鑑品和遺址考察,要麼取消要麼延期,程逾白人到了機場才收到通知,當場發了通火,還被一直尾隨的記者拍下來,當晚又成爲熱門搜索人物。

當事人似沒放在心上,喝多了抱着徐清問她爲什麼每天和許小賀那個二世祖進進出出,是不是看上了那個小白臉?徐清就反問他,爲什麼每天和高雯那麼漂亮的女士一起用餐?程逾白被氣得肝膽俱裂,徐清也說頭暈腦脹。

等程逾白睡去,徐清給他蓋好被子。牀頭是盞檯燈,光色柔和,令程逾白看着眉目沉靜,少了幾分攻擊力。老師常說他身上有神性,他這樣的人,走到絕路也不會懷疑信仰,徐清羨慕他骨子裡的清苦。

或許苦中作樂,纔是士的本質。

出了門,徐稚柳照舊在外等她。她每晚回家,他每晚等他,閬風亭上的風燈每晚都會亮到天明。

徐稚柳看她眉目間有化不開的愁思,問她:“用輿論打比賽是你回到景德鎮的初衷嗎?”

“不是。”徐清說,“但我不懷疑也不否認它的力量。輿論的另一面也可以是聲音,很多人很多人的聲音,我認爲它應該被聽見。這主意不是你出的嗎?”

借力打力。

程逾白的困局無法化解,那麼,就找新的困局替代它。

徐稚柳笑笑,封建年代有擊登聞鼓和士子游街的法子,用到這些法子時,通常走投無路,心中仍有一團火,爲着正義。

正義難尋。

他爲正義而死。

小樑爲正義身陷囹圄。

此等正義,或該守護,可如果守不住,又要怎麼辦?譬若趙亓,胖子,秦風,不都沒有守住嗎?難道徐清和程逾白就一定能守住?

他心中有動盪的困惑與不解。

他想,這一定是他在離開人世前最難放下的心結了吧?他亦有一腔熱血爲百採而生,可他無能,卻不忍心看他們無力。

他想見證他們的成功,爾後帶着希望離去。他如此祈盼着,帶着一股決絕,他知道那樣的希望很可能並不會到來。

到了《大國重器》第六期節目上線這一天,徐清在化妝間備採時,許正南過來和她說話。

見她在背事先準備好的臺本,許正南略帶讚許地點了點頭。幾句場面話後,許正南接到電話,急忙走出去接通。

許小賀哼笑一聲,俯身在徐清耳邊說了句什麼。

徐清神情一頓,說:“我知道了。”

“那個人也是你老同學?”

“嗯。”

許小賀嘆氣:“你和程逾白這是什麼命啊,怎麼老同學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徐清說:“圈子太小了,人都不容易。”

許小賀表示理解,對着鏡子捋了捋頭髮,咧開嘴笑:“怎麼樣?我今天帥不帥?”

“帥。”

“唉,長得太帥也是一種煩惱,我真怕一夜成名了你會拋棄程逾白轉投我的懷抱。”

徐清忙中擡頭打量他一眼,默默收回眼神。

許小賀以爲她默認,邪魅一笑,拍着她的肩膀出去準備了。臨走又被一隻手拉住,許小賀回頭看着徐清,意味深長地挑了下眉。

徐清鬆開手,說道:“謝謝。”

“謝什麼?你賭的是自己的前途, 我又沒什麼損失。”

“不一樣。”

許小賀不再袖手旁觀,性質就不一樣了。許小賀知道她要說什麼,有點羞澀地不敢看她眼睛,低頭摸摸帥氣的金毛,鼓起勇氣:“你要真想謝,那就給我一次機會……”

到了時間,導演派人來催促,許小賀話沒說完就被拉走了。

徐清沒細想他什麼意思,緊跟着拿起臺本,在許正南的眼皮子底下進入演播室,和他安排好的主持人打招呼。

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忽然演播室燈光全滅,導演“臥槽”了一聲。

經歷過之前的事,大家不慌不忙,本着一種“往事重演”的淡定與好奇期待接下來的反轉。果不其然,唯一當事人許正南一無所知,連聲大吼讓人趕緊把電通上。

忽然想起什麼,他急急忙忙找到出口。

另外一間演播室已經開始現場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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