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徐清在對最後一稿的臺本。

訪談環節的問題是她和許小賀事先擬好的,不想節目組臨時增加了幾條相對敏感、尖銳的問題。到底逃不過去,也爲了避免直播時尷尬,工作人員趕在開場前五分鐘過來和她通氣。

徐清一看本子就皺起了眉頭,轉過臉來在演播室尋找許小賀的蹤影。

“許小賀人呢?”

工作人員見她直呼許總名諱,曉得她是對臺本不滿,硬着頭皮道:“做節目嘛,肯定得有點噱頭。一瓢飲的那位在圈子裡名氣很大,借他的名頭造勢,也是爲了更好的宣傳節目。至於你們的關係,我已經跟主持人打過招呼了,她會視情況給你眼色,實在不想回答的話,她會幫你找臺階。”

“許小賀調查我?”

“這是必要的程序。”

“《大國重器》做的不是陶瓷訪談嗎?還關心嘉賓的私生活?”

“您所在的行業,工作環境,公司情況,包括同事、朋友和戀人,這些都是生活的一部分。許總認爲,陶瓷與生活無法割斷關係。”

許小賀不想採訪一個陶瓷設計師,只是爲了交代日復一日的設計工作,講述那些外行聽不懂的專業術語,這樣會讓觀衆覺得無趣,甚至倒胃口。

他想要鮮活的、精彩的、最好還有狗血橋段的人生,這些素材纔是豐富一個陶瓷設計師,讓她立起來的關鍵。徐清做到了每個環節的配合,唯獨對感情生活閉口不談,許小賀沒有法子,只好採用一點點小手段。

“徐小姐,如果不是許總的授意,我不會提前來跟您對新臺本。許總包括節目組都已經非常考慮您的心情了,也請您別再爲難我。”

“拿合同以外的東西要求我配合,憑什麼?”

徐清也不補妝了,扔下臺本開始找許小賀。主持人一看,忙叫道:“喂,你要去哪啊?馬上就開始了!”

徐清腳步一頓。

主持人是名嘴,一嗓子喊得整個演播室都看了過來。舞臺、燈光、甚至臺下的互動觀衆都已經準備就緒,所有人都在等她。她說不清那是怎樣一種感覺,渾身燒起來似的,被什麼裹挾着回了頭。

在那片刻間,她看向徐稚柳。徐稚柳沒有說話,轉身離開演播室。

她的心底忽然涌現強烈的不安。

外面走廊上許小賀正被兩個彪形大漢一左一右架住手臂,激烈的朋克音樂掩蓋了他的大吼大叫。徐稚柳出來時,正看到他被保鏢拖進轉角。

如果這一刻許小賀可以看到徐稚柳,他就會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對他和徐清而言可謂“轉機”的東西,就這麼在少年的漠視下被盜走了。

偷盜者不知是歲月,還是一張模糊的面孔,總之你看着他,像一張失去成色的皮子。

他一直冷冷旁觀,直到一切歸於平靜。

許小賀被像個布袋一樣扔進長沙發裡,打過蠟的劉海朝腦門戳了一下,險些扎進眼睛!他剛一坐穩就揉着手臂跳起來大罵道:“許正南你個老癟三,你想幹嘛?”

“衝誰嚷嚷呢,沒禮貌。”對面單人皮座裡,一個挺着大肚腩的地中海男人懶洋洋地開口道,“馬上節目就要開始了,一個人看直播無聊,你過來陪我一起看。”

“有毛病吧你!”許小賀作勢朝門口走去,還沒靠近就被兩個保鏢擋住去路。他用盡吃奶的力氣闖人牆,結果反被丟回沙發裡。

吃痛的瞬間,他似乎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你到底想怎麼樣?我纔是子公司的總經理!”

許正南眯着眼睛,任由技師給他按摩肩背,享受地哼起小曲。

許小賀一看情況不對勁,打開手機準備報警。許正南說:“你媽媽在南區的老房子是你姥姥臨終前留給她唯一的遺物,她小時候就在那一片長大,聽說感情深得很。”

難怪說薑還是老的辣,許正南一張嘴就捏住許小賀的命根子。

“你想幹什麼?”他摔掉手機,衝上前去揪住許正南的衣領,“你別想動我媽的房子。”

“你媽這人是真精明,精明瞭一輩子,偏在這件事上犯了糊塗,估計她到死也沒有想到房子會到我手上。這事兒不怪你,你不知情,是你媽瞞着你。當初你在國外花天酒地闖了大禍,爲了幫你擺平麻煩,你媽不得已賣了老房子週轉,想等風波過去再把老房子買回來,可惜啊,到死都沒找到幕後買家。”

“你個畜生!”許小賀是真不知情,一趟酒喝得不省人事,在醫院躺了三個月,身上縫了十幾針,腦袋還險些被人開瓢了。死裡逃生後光顧着感謝上帝,哪裡想過錢的事兒?

他咬着牙,捏緊的拳頭咯咯作響,奈何被保鏢們制住雙臂,怎麼也掙脫不了。他的眼睛裡彷彿有一團火在燃燒,燒得他失去理智,卻又不得不保持清醒:“把房子給我。”

“哦?現在知道要好好跟我說話了?”許正南一個眼神示意,許小賀立刻獲得自由。老傢伙上前拍拍兒子臂膀,笑着說,“小賀,我是誰?我是你爸爸!爸爸就你這麼一個兒子,能害你嗎?”

這就叫懷柔。許正南笑一笑,旋即變臉:“《大國重器》不是你該得的東西,不要再碰了。”

說話間,一人從旁邊擺着的中式屏風後走出來。許小賀驀然睜大眼睛,想要上前,卻被許正南按住肩膀:“你想要什麼爸爸都給你,你媽的老房子也一樣,到最後總歸都是你的。”

緊閉的大門重新打開,就在眼前不超過十步的距離,許小賀眼睜睜看着那人走出去,還回過頭來衝他輕蔑地一笑。

他再也按捺不住火氣大罵道:“程逾白,你……”下一秒就被人捂住嘴巴強行消音。

不遠處原本應該開始直播的演播室,意外出現了電路故障。主持人叉着腰在臺上破口大罵,工作人員走進走出,觀衆們一頭霧水。

徐清看着眼前混亂的情形,心頭浮現一個不詳的預感。

爲什麼徐稚柳還不回來?

她來不及通知任何人,拿着臺本往外跑,主持人在她身後罵得更兇了。她出了門,推開隔壁演播室。

不是,也不是隔壁的隔壁。她循着房間一個個找過去,最後在對面靠東北角的演播室,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徐稚柳正站在門口,聽見聲音回頭。徐清看也沒看他,徑自從旁穿過。演播室內觀衆區燈光已經暗下去,工作人員皆在打手勢對流程,前方導演站起來示意全場噤聲,隨着倒計時3——2——1,鏡頭推到臺前,舞臺兩側燈光大亮。

這不是徐清第一次見程逾白穿正裝,學生時代數次上臺演講,白襯衫,西裝褲,都在記憶裡揮之不去,只是五年不見氣質大變,他閒閒一坐,便勝券在握。

主持人叫何東,跟香港第一任富豪同名,資歷深厚,常被人叫做東哥。何東做了一輩子的財經訪談,卻出現在一檔陶瓷節目裡,這一點已經讓觀衆大感意外,加之梳着大背頭,一副香港名流的瀟灑姿態,更爲演播室增添不少光彩,不過他卻說,“因爲身邊坐了一位比我還英俊的年輕人,很遺憾,今天的風頭不能屬於我了。”

爾後要介紹嘉賓的身份,何東說,“他是誰不用我多說了吧?需要我給大家念念他的身份嗎?就是這單子有點長,我怕還沒念完就下班了,哈哈回到正題——程逾白,江西華夏物證鑑定中心金牌專家,名物古董投資行特約顧問,石渠雅集文物鑑定中心所所長,曾擔任中央電視臺《尋訪消失的藝術家們》、《景德鎮陶瓷一二談》以及江西衛視《華夏奧秘》等節目的特約鑑寶專家……”

何東喘了口氣,“哎喲,嘴都快念禿嚕皮了,還沒完呢?”

他拿着臺本裡外翻看,一副大吃一驚的樣子,惹得觀衆哈哈大笑。

程逾白也笑:“東哥,您就別拿我開涮了。”

“行,那就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暫且饒過你,不過節目要是搞砸了,以後咱倆還當沒見過。”何東爲人幽默,控場能力十足,“各位猜猜我和一白是怎麼認識的?誒,那位朋友說忘年交,沒錯,到今天我不得不承認了,一白七八歲的時候我就想結交他了。那時他給財經頻道投了篇稿子,被邀請來上我的節目。”

導演隨即在公屏上打出以前經濟頻道的材料。

照片裡可以清晰看到何東和一個男孩分坐兩側交談的畫面。男孩頭戴一頂紅色貝雷帽,有點嬰兒肥,臉頰圓嘟嘟的煞是可愛。

“各位肯定很好奇,他小小的年紀怎麼會上財經頻道?跟我這個老頭子有什麼好說的?說實話編導找到他的時候,我也不敢相信,那篇《關於十大瓷廠沒落背後幾點思考》的文章的竟然是個小男孩寫的。觀衆席裡有沒有人曾經讀過這篇文章?”

新媒體時代,傳統的訪談形式已經落後,藉助演播室,實時與觀衆互動,既能達成線上線下的溝通,拉近距離感,還能讓看直播的觀衆參與進來,是萬禾傳媒的全新嘗試。

何東叫起一箇中年男人,鏡頭隨即切換成兩個畫面,一個呈現臺上,一個呈現臺下。

中年男人說:“我是您的忠實粉絲,每一期節目都看了。這個男孩讓我印象挺深刻的,仔細想想應該有二十年了,那篇文章放到現在依舊具備深刻的思考意義,可以放出來讓大家一起看看。現在的年輕人大多不清楚十大瓷廠的情況,事實上經濟改革只是一方面,爲什麼別的城市可以迅速站起來,進入經濟快速增長的時期,而景德鎮明明早於別的城市起立卻突然倒下?這一點真的很值得探討。”

文章裡,小男孩的筆觸還較爲稚嫩,主要總結了幾點,都是國營機構歷史由來根深蒂固的弊病。

機構臃腫,人浮於事。一個廠子裡退休員工佔三分之一,管理人員佔三分之一,生產工人僅有三分之一,這麼一來,一個工人就要養三個人,生產負擔就很重。人員構造也相對脆弱,技術工種在少數,多半是家屬工,帶子傳藝,病殘退休,工廠變成了就業安排組織,一起吃大鍋飯。

再有一個,原來十大瓷廠是國有單位,和銀行是左右手的關係,銀行肯批貸款。到了改革開放後,瓷廠私有化,要自己搞錢,光是利息就嚇死了人,生產力跟不上,收支不平衡,長此以往銀行不肯再批貸款,就造成沉重的債務負擔。

此時遭到私企的衝擊,工資相差太大,技術工種開始流失。後來要改制瓷廠,要麼對外出租,要麼賣掉,要麼就是合併成股份制,不過當時許多人不懂股份,也無法快速適應,就導致了許多瓷廠一夜之間倒閉消亡。

其中還有個重要環節,就是產銷脫節,十大瓷廠只管生產不管銷售,有專門的出口和內銷公司。以往通過國家貸款搞技術,提高再生產力,後來沒有資金流動,生產先於銷售,就產生了滯銷。加上時代侷限性,老百姓買不到7501瓷,買不到建國瓷廠的“汝、定、哥、官、鈞”五大名窯仿古瓷,也買不到紅旗瓷廠的釉下彩和釉上彩等各種中西餐具、茶具、酒具、咖啡具和各類單件碗、盤、杯、碟等日用瓷。

想當然的,出了景德鎮,也沒有太多國人知道“彩虹”釉瓷曾獲第39屆尤里卡國際發明金獎,“玉花”牌稀土釉下彩系列產品獲得第二屆北京國際博覽會金質獎,“高嶺”牌45頭餐具獲全國優秀新產品金龍獎,《紅樓夢·十二金釵》系列彩盤成爲出口創匯最高的產品。

景德鎮不是沒有出現過牛逼的陶瓷品牌,而是他們出現的時候,國家並沒有給他們展示的平臺。最好的品牌,在改革春風吹滿地最好的時期,尚且無人知曉,就無聲無息地沒落了。

這也導致很多經歷過十大瓷廠失敗的商人,對景德鎮陶瓷失去信心。

揹負萬鈞債務,急於尋求脫身,哪還跟得上時代的發展?

何東說:“通過那篇文章,不難看出來一白真心熱愛陶瓷。那麼小就可以擁有透徹的觀察與思考,實在難得。看過我節目的都知道,財經頻道至少有一半都在講陶瓷發展,確實景德鎮的經濟脫離不了陶瓷,可以說很長一段時間,陶瓷就是景德鎮的咽喉和命脈,相信在未來五十年甚至百年曆史長河裡,陶瓷依舊會作爲經濟主體,構建景德鎮的鋼鐵長城。”

話鋒陡然一轉,“我聽說三個月前,九號地被列爲重點扶持項目,將要開展古陶瓷村重建計劃,目前一白是主建設官?”

程逾白點點頭,笑說:“東哥消息很靈通嘛。”

“那可不,要不就憑一張嘴,哪能跟上你的車?我就要退休了,不出意外這將是我主持人生涯裡最後一檔節目,我希望《大國重器》可以從一個特別的角度,講述經濟,講述建設,以此讓觀衆看到一個與衆不同的陶瓷氣象。也許不用太長的時間,我們就能親眼見證一個全新的時代,那將是我們生於斯長於斯的萬千同胞共同攜手創造的奇蹟!”

何東利用職業生涯最後一檔節目,打出一手感情牌,調動直播間人氣,觀衆們空前高漲起來。

就在此時,他以一種看似閒聊家常的姿態,向程逾白髮問:“方便講一講你作爲主建設官,打算如何開展建設嗎?古陶瓷村重建的具體項目都有哪些?我想大家都很關心。”

“當然。”

一大段的互動與鋪墊過後,觀衆的期待被拉高,開始進入今晚的主題。這個主題,同時也是做《大國重器》這檔節目的主要目的。

徐清一早知道程逾白做的根本不是節目,而是通過節目載體去實現他更爲宏大的、未竟的野心,正如徐稚柳對輿情的分析,好好利用的話,形成蝴蝶效應也未嘗不可。

她走近了,悄無聲息融入觀衆區,看到程逾白不動聲色調整了下坐姿,以正對攝像頭。他的面目輪廓在高光照射下,顯出一種深遠的況味:“目前我已經向監管協會提出了建設方案,我將其稱之爲——百採改革。”

徐清的心驟然被什麼東西攥緊了,刺痛了一下。

在她身後不遠處,某片陰影下,少年的心也刺痛了一下。

他們都知道,從這一刻開始,戰鬥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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