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一晚,徐清夢到許多小時候的事。

“徐清,你爸又去碰瓷小轎車了!聽說這次碰了一輛豪車,人家給他好多錢。我媽說這是你爸碰瓷最成功的一次,就磕破了點皮,醫院都沒去,又跑到河對岸賭錢去了!”

“徐清,我剛看到你爸回來了,爺爺在後面追着他大罵。我聽那意思,好像他把爺爺最近賣板凳椅子賺的錢都拿走了。我媽說你爸就是個討債鬼,爺爺早晚要給他累死,氣死,你們爲什麼不跟他斷絕關係?”

“徐清,你爸打電話說爺爺生病了,他沒錢交費,讓你趕緊過去一趟。”

“徐清,同學們發起了捐款,錢不多,你先拿去給爺爺看病。我聽說老人是累出來的病,等他好了,你要好好照顧他,好好跟他說不能不吃飯,不睡覺,沒什麼比身子骨更重要。如果經濟上有什麼困難,老師可以幫你向學校申請貧困補助。”

……

從小到大,如果說爸爸是投在她身上的陰影,那爺爺就是照在她身上的陽光。爺爺病了很多年,糖尿病引起很多併發症,到最後腎臟衰竭,最危險的一次搶救發生在高考前夕。只差一點點,爺爺就走了。

那次高考,她失利了。

她沒有資本復讀,也只能服從調劑,選擇一個看起來最光鮮亮麗和能賺錢的專業,是她唯一能決定的命運。

她每一天都盼着自己能早點獨立賺錢,把爺爺接過來,離開那片泥濘的鄉土,離得遠遠的。

她勾畫了與爺爺相關的一切藍圖,到最後,爺爺卻消失在她生命中。沒有死在病痛手上,也沒有在那個垃圾爸爸手上。

因爲她,死在一場謝師宴。

徐清忽而喘不過氣來,哭喘着被拉回現實中。她睜開眼睛,枕頭已經溼透了。她起身換了件衣服,來到窗邊。

昌江一如既往洶涌澎湃,那對岸潛藏着她的結局。

後來江意得知錄音事件,找徐清大鬧了一場。先是在茶水間聽到她扔杯子的聲音,爾後就見她被徐清拖到會議室,直到門被甩上,才擋住一衆吃瓜羣衆好奇的目光。

徐清將她甩到椅子裡:“如果想讓顧言知道你在摩冠杯給我穿小鞋的話,你儘管喊出來。”

“你……”江意咬牙,“別以爲你有顧言撐腰,我就會怕你!徐清,你害得我小姨被換崗,這件事我一定饒不了你!”

“換崗?”

“你知道在協會換崗意味着什麼嗎?就差直接貼張告示,告訴大家她犯錯了,礙於情面纔沒有直接開除!我小姨在主任崗兢兢業業三十年,再有兩年就榮休了,就因爲你的舉報,她臉都丟盡了!”說到後面,江意捂着臉,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現在她在協會裡根本擡不起頭來,每天鬱鬱寡歡,不說話也不肯見我,以前她是最疼我的……”

看得出來她跟小姨感情深厚,哭得眼淚鼻涕糊在一起,完全不復平時精緻豬豬的體面。

徐清很少能從家人身上得到類似的偏愛,想來想去只有爺爺一個人。如果有一天爺爺因爲她而蒙受屈辱,她恐怕也不能……不堪承受。

她把面紙拿過來,放在江意手邊上。

“我沒有舉報。”

“不是你會是誰?小姨說了,你手上有我的錄音。”江意一把掃開面紙,“我不要你假好心,徐清,你真卑鄙!”

徐清目光轉冷:“如果不是你先在背後搞小動作,江主任怎會被我捏住把柄?她丟掉的那些面子不都因爲你嗎?”

“你胡說!”江意渾身顫抖,指着她鼻子大罵,“我小姨最疼我,她纔不會……都怪你,都怪你,你齷齪,你不要臉,你……”

“江意!如果不是你無能,辦公室的一畝三分地都收拾不了,你小姨會出面幫你嗎?你除了整天折騰小女孩的玩意,追在廖亦凡後頭跑,還有哪一件事做得好?”

她這話太狠了,直接把江意釘在原地。

“你要有本事,自己上,我不會走。”

江意強忍淚意,一瞬不瞬地盯着徐清。其實她們年紀相差不多,但徐清比她更早出入社會,身上有許多同齡人沒有的東西。

她更深沉、更老練,更邊緣化,讓人捉摸不清。

過了不知多久,江意說:“好,你等着。”她轉身就要走,忽而想起什麼,腳步一頓,“把錄音還給我。”

幸好之前手機只是摔碎了屏,錄音還在。徐清拿出手機:“把聚餐那天的視頻原件給我。”

“什麼原件?”江意直皺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視頻原件,我不知道。我可不像你,錄這個錄那個,你有被迫害妄想症嗎?要不誰整天沒事開着個錄音。”

江意抹了眼淚,人重新活泛起來,“我做過什麼都會認,沒做過的,你也甭想誣陷我!”

徐清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沒說什麼,當着她的面把錄音刪了。

可如果不是江意,當初拿着視頻威脅她放棄《大國重器》的人又會是誰?徐清彷如行在一片迷霧中,伸手不見五指,周身危機四伏。

洛文文內部水深火熱,無時無刻不在向她證明“一個景漂想要在景德鎮立足”的艱難,設計師所要面臨的不止前端用戶和終端開發,還有數之不盡的黑暗潮水,譬若內定、收買等潛規則,譬若抄襲、模仿等亂象,譬若藏在牆後的偷窺,以及人面下的獸心。

今天她可以用錄音脅迫江主任保她進決賽,明天別人也可以用視頻脅迫她放棄《大國重器》。今天她能讓許小賀用媒體造勢,明天程逾白也能利用職銜之便,刷掉她的作品。她可以舉報純元瓷協內審腐敗,純元瓷協也可以抓她個朋比爲奸。

這究竟是個怎樣的世界?

一腳踏下去,是否萬丈深淵?

夜裡徐清坐在江邊喝酒,徐稚柳問她:“你後悔嗎?”

她搖搖頭。

談不上後悔,多少有點彷徨。“回來前想過前路會是什麼樣子,也預料到坎坷和艱難,只是沒想到這麼難。”

真正涉身其中,才發現有多力不從心。不單程逾白那邊阻力重重,洛文文自身也是一潭深水,加之被資本裹挾,不管《大國重器》還是純元瓷協,都有太多太多觸不可及的陰冷。徐清不禁感慨:“想做的事情,想完成的心願,想達成的目標,都太遙遠了。”

“想放棄嗎?”

“沒可能。”她笑起來,風吹得她頭髮肆意飛揚。一張皙白的臉,綴着琉璃的耳墜在晃動,晃得她整個人明豔動人。

徐稚柳想起那日她和顧言的談話,約是看到她在摩冠杯內定一事上的掙扎,在最後顧言說:“你第一天來洛文文報道時,我說你身上有別人沒有的東西,你猜是什麼?”

她當時已經猜到是什麼,不錯,就是野心。

廖亦凡在看到她簡歷時表露的些許異樣,光是這一點微妙,就讓和他勢不兩立的顧言一改對“百萬設計師”的偏見,冒險給了她一次機會,而她也用實力向顧言證明,並非所有百萬設計師都是泡沫。

這個看起來有點安靜、孤僻的年輕女孩,偶爾笑起來時眼見的鋒芒畢露。誰也不知道,回到景德鎮,她有更大的野心和企圖。

這一刻徐稚柳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樑。小樑不笑的時候,隱沒人羣中亦毫不起眼,可一笑起來,彎彎的眉眼深陷的酒窩,整個人光彩照人。那個少年是他晦暗人生裡一捧明媚的光,他無法否認,無法迴避,甚至無法遺忘。

每閉上眼,被蛆蟲蠶食的同時,他也渴望它們的到來。

他拿起身邊的啤酒,和徐清輕輕對碰:“人一生的輸贏,不過是在同自己博弈,徐清,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徐清擡起手,易拉罐在黑夜中發出碰撞的響聲。

“我們這兒的月亮也很大很圓。徐稚柳,有機會我帶你去看星空和極夜吧。”縱不能與故人活在同一片月色下,然當月光灑落時,心頭的驚痛與思念,亦永垂不朽。

少年心生動容:“好。”

“那就這麼說定了。”

徐清仰頭看月亮,“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絕不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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