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最後一場的話劇,昊輝原本已經給我準備好了票,他哥的在天之靈,應該是希望我能去看看這場告別演出的。
我暗暗咬牙,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那樣。
認識了這麼久,我早就分不清閆沉哪副面孔是在演戲,哪副是真正的那個他自己。
就像他隔了七年重新出現在我面前,短短數日已經幾副面孔粉墨登場……先是出賣色相的男人,再是基情滿滿的網紅,最後在哥們葬禮上又宣佈他要迎娶豪門女兒了。
夠狠!
也好,我倒要親眼瞧瞧他在舞臺上演戲,會是個什麼模樣。
晚上六點四十,我已經穿着小黑裙坐在了天京人民劇院裡,閆沉接替昊輝主演的話劇即將在七點鐘準時開場。
我的位置極好,看話劇就是要離舞臺近纔會有最佳的觀看效果,這是昊輝特意爲我留的,想到他,我就覺得自己的眼角有點熱。
曾經,是昊輝那個王八蛋每年假期都陪我去北方的一所監獄等待探監,裡面那個狠心人不肯見我,他就陪着我站在監獄門口哭。
我哭夠了,他陪我一起離開,一次又一次,整整兩年。
曾經,王八蛋動手打了閆沉,他最好的發小哥們,就在我老家錦城的民政局門口,那天正是我跟閆沉差點領了結婚證的日子。
往事歷歷在目,我卻再也看不到故事裡那個重要的人了。
我悄悄抹了下眼角溢出的淚水,話劇這時正式開演。
這出話劇,據說是個看完會讓你相信愛情的懸疑故事。
可我看着舞臺上字正腔圓說着臺詞的演員,不禁暗暗冷笑,這世界上還會有能讓我相信愛情的故事?
可能性實在是太小。
閆沉演的自然是男一號,演出開始不到十分鐘後他登場了,穿着一件白襯衣,半身染血的躺在一張木牀上,手指顫抖舉着一個戒指盒,努力要塞到女主演的手裡。
“你大哥的確是因我而死,我不想解釋……我說等你考上大學要送你的禮物也準備……準備好了,可惜……”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還是會爲你那麼做……”
閆沉磁性清澈的嗓音說着這些臺詞,半跪在他對面的女演員哭得一塌糊塗。
我的心猛然顫了一下。
其實戲一開始我就覺得哪裡不對勁,因爲一種詭異莫名的熟悉感正悄悄在我心裡蔓延,我緊盯着臺上的女演員,總覺得她那麼眼熟,可是又說不出這熟悉感來源於何處,明明是第一次見,爲什麼毫無陌生感。
直到剛纔那一幕,我看着她哭成那樣的臉,恍如看到了許多年前的自己,才明白。
加上閆沉剛纔的那句臺詞……我馬上用手死死抓住座椅的扶手,生怕自己一激動就會猛地站起來。
劇情在向前推進……我越來越覺得渾身不舒服,嗓子眼也像着了火似得乾澀難忍,我狠狠嚥下了一口吐沫時,舞臺上的劇情又讓我被瞬間被嗆得猛烈咳嗽起來。
周圍很多觀衆不滿的朝我看過來,我趕緊捂住嘴不顧觀劇禮儀站起身,快速離開了劇場裡。
我在戲院衛生間裡呆了很久,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緒後才走出去,朝着後臺的那個通道口走,我要去找閆沉,我必須去找他。
我的手機這時候響了,一個自稱閆沉助理的人給我打來了電話,他說是閆沉讓他打給我的,讓我跟着助理去一輛車裡等着他,他結束工作要見見我。
一個多小時後,還沒卸妝的閆沉坐進了我等着他的車裡,車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在昏暗的車廂裡先開了口,“恭喜,要結婚了。”
閆沉用溼紙巾在臉上擦拭着,笑了聲沒說話。
我繼續說,“你出來多久了,和昊輝聯繫多久了,一直在天京?”
“出來半年了,昊輝接了這個話劇後我一直跟着他排練,所以今晚才能頂替他演出,我演的怎麼樣?”
我勾起嘴角,不答反問,“這劇本怎麼回事?你要幹嘛?拿過去那些破事來編故事賺錢,有勁嗎?是你讓昊輝弄的劇本?”
閆沉跟我一樣,也是不答反問,“丁曉善,這個時候你是不是應該更關心……昊輝爲什麼會跳樓?”
聽他嗓音低沉的叫着我名字,我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隔了太久沒聽他叫我了,我一直以爲這輩子都不會再聽到了。
我不答反問的說話習慣,其實就是從他那兒學來的。
可他說的很對,眼前對我來說最困惑的問題,的確是張昊輝的突然離開,這幾天我思來想去也沒找到個合理的原因,我想不通。
“你見過昊輝的那位新娘嗎?”閆沉換了個坐姿,離我似乎遠了一些。
我搖頭,那位新娘子一直存在於昊輝和我不多的幾次談話裡,我並沒見過真人。昊輝還打趣說等婚宴上看到了他那位,也許會讓我大吃一驚呢。
現在回頭想想昊輝這些話,才意識到了什麼,我盯着閆沉隱在黑暗中的雙眼問他,是不是那個新娘子其實我早就認識。
“對,還記着七年前那個叫封蘭的女孩嗎,就是她。”
閆沉的話讓我瞪大了眼睛,腦子裡迅速閃過一個梳着男孩氣短髮的漂亮臉蛋。
原來要嫁給昊輝的人,居然是她。
“封蘭人呢,爲什麼一直沒出現,昊輝出事跟她有關嗎?你是不是知道出事的原因,是不是跟你也有關?”
我又拋給閆沉一連串的問題,說的自己心跳都加速了。
有車子從外面駛過,車燈的亮光一晃,我看到閆沉的目光正在跟我對視,他卸妝後略顯蒼白的一張臉忽然就湊到了我的眼前,我下意識防備的往後一退。
“封蘭出事後就消失了,我安排人正在找她。至於昊輝走了那條路,我不確定是不是跟她有關,我能確定的是……如果沒有我和你的存在,昊輝也許不會有今天的結局,你明白嗎?”閆沉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說話呼出來的熱氣我都能感受到,他語調很溫柔,如果只聽到聲音會讓人以爲這是在說情話。
可他話裡的意思,字字句句都像小刀子在我心上緩緩割下來,讓我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掛在嘴角,“我當然明白。”
隔了一秒,我又補上了一句,“我跟你雖然從沒直接動手,可是我們最在乎的人卻都因爲我們先走一步,都被我們害死了。我以爲我大哥會是最後一個,沒想到隔了七年,昊輝也……”
我說不下去了,心不斷地往下沉。
閆沉聽着我的話,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
他慢慢重新坐好後,依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說話的語氣異常直接,“丁曉善,我必須糾正一下你的措詞,七年前的那些事裡我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你還這麼年輕難道就記憶混亂記不清了?”
我聽着他的話,暗暗用力咬牙。
“我們之間的關係從來都不是我們,只有你跟我,你是丁曉善,我是閆沉……七年前我害死了你大哥,你爲了他又把我送進了監獄,你看看……我們之間的關係,怎麼能用‘我們’這麼親密的字眼呢。”
聽完這句,我把好不容易裝出來的笑意全都冷了下去,好像重新變身回了七年前的那個自己,我動作迅速的起身朝着對面的閆沉靠近過去,塗了淡淡脣彩的嘴脣瞬息間就跟他近在咫尺了。
閆沉往後退了退,往一側撇開臉,擺出眼不見爲淨的架勢,閉上了眼睛。
我半眯起眼睛,瞄着閆沉剛剛滾動過的喉結,脣瓣似有若無的從他下巴那裡滑過去,壓着心裡的那些恨意對他說,“多謝指教呀!可是我也得提醒你一下,閆沉你是不是忘了……其實你也是我哥哥啊。”
閆沉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
我就知道自己這麼說,閆沉會是這個反應。
他目光裡短暫顯露的那一份狠厲之色沒能逃過我的注視,我心裡涌起有些變態的痛快勁兒,痛着又舒服着。
等他很快平靜下去後,我像小雞啄米似的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口氣甜蜜的衝着他叫了一聲,“二哥。”
閆沉抽出來一張新的溼巾,摁在被我親過的地方擦了擦,再看向我的時候,眼神已經切換成了帶着寵溺的神色,一如很多年前我點頭答應他,等我上了大學就不再叫他二哥的那一刻。
“回答你最開始問我的問題……劇本是我構思讓昊輝找編劇寫出來的,沒想着要拿那些破事賺錢,你知道我從來就不缺那東西。”
我多少有點意外,沒想到他會這麼快轉了話頭,“那是爲什麼。”
“因爲我想。”
這回答等於沒回答。
“丁曉善,我找你來說話不爲別的,就是想告訴你我已經出來了,七年前我讓律師轉告你的那句話,依然有效……等我結婚之後,就會開始做那件事,你最好老實的等着,別想着離開這裡逃掉。”
閆沉跟我說這句話時,眼睛裡開始帶着笑,嘴角還是那麼好看的往上勾着,可我卻因爲看着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車門被閆沉伸手打開,“下車吧。”
直到安靜的下了車我才反應過來,自己怎麼又變得這麼聽他話了?我不該這樣的,可是後悔也來不及了,他那個助理不知從哪冒出來利落的上了車,現在已經把車從我身邊開走了。
我看了下手機,原來我跟閆沉在車裡已經單獨呆了一個多小時。我和他斷了七年的聯繫,就這麼又續上了。
爲了省錢,我公交轉地鐵,又步行了二十多分鐘纔回到了美院後身租的房子裡,進門捂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煮了個泡麪,坐下來吃的時候,豆大的淚珠子毫無預兆的就落了下來。
現在正是一年裡最悶熱的時候,我臉上的汗水混着淚水很快就混亂成一片,泡麪吃不下去了,我光腳進了狹小的衛生間,開了淋浴。
熱水澆頭。
七年前的那些舊事破事順着水流,一股腦的從我記憶裡被衝了出來。
我想起最後一次見閆沉當年的律師是我去醫院做檢查出來的時候,律師跟我轉達了閆沉讓他帶過來的話——“不用十年我就會出去,到時候我會讓你心甘情願的,把那個戒指戴上。”
他還真的做到了,真的只過了七年就出來了。
至於他說的那枚戒指,我最後看到就是閆沉被抓走的時候,戒指什麼樣子我都沒看見過,只見過裝着它的那個戒指盒,豔紅豔紅的絨面,鮮血濺在上面都看不出來痕跡。
難道這些年,他還留着那個?
我抹了把臉,耳邊就聽見衛生間外自己的手機在響。
等我拿起手機看到來電號碼,心裡因爲回想過去揪起來的那個悲涼勁兒一下就散沒了,是畫廊的女經理找我。
我接了電話,女經理上來就直截了當問我在幹嘛。
告訴她我在家裡剛洗完澡準備睡了,女經理還是很霸道的讓我換身衣服,馬上打車到她說的地方來,地方離美院不遠,我知道那是一家挺有名氣的酒吧。
我沒拒絕,找了條白裙子換上,出了家門。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