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那頭的井錚輕咳了一聲,我聽到另外一個聲音在跟他講話,“你怎麼這麼說,我跟她講……”
很快,手機裡換了另一個聲音,“潘茴,是我石剛,你聽我說,井錚不是現在在監獄裡,他是……操~蛋!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了,還是你自己來吧……”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石剛突然飆了句髒話,他很煩躁的又罵了一句後,好像是把手機又給了井錚,我聽不到說話聲,只好叫了句井錚。
“我在。”井錚應了我一句,我趕緊追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石剛方纔那幾句髒話,已經讓我預感到一定出了很糟糕的事。
“老主持身體怎麼樣。”井錚轉了話題,問起了禪院的老主持。
換做過去的我,聽到這種話一定會發脾氣,然後追着他把話說清楚別轉移話題,可今天我沒有,聽完井錚問的話,我居然能順着他的話直接回答,“老主持很好,比我跟你都要好很多。”
井錚在那頭很輕的笑了一下,“你看過我留下的那個行李袋了?那個手機已經被我毀掉了。”
我沒想過他會這麼直接和我說起這件事,一下子喉嚨梗住不知該怎麼回答他,老主持臨別時和我說的那句“女施主的塵緣還在,走吧……”,盤旋在耳邊。
“不管過去發生過多不堪的事情,這次都真的過去了,我全放下了,我想你也跟我一樣……潘茴,對不起。”井錚說着,突然咳嗽起來。
可我已經很清楚的聽到他最後說的那句對不起,我好怕從他嘴裡聽到這三個字,不知道他又要怎樣。
咳嗽聲很快止住,井錚重複說了一遍對不起,“潘茴,我要收回那句讓你等等我的話。”
我的心狠狠一沉,語氣冰冷的追問,“爲什麼要收回。”
井錚的語氣很鄭重,“因爲一些不可抗拒的因素,我必須和你這麼說,對不起。”
我聽到那三個字情緒一下子就爆發起來,衝着手機那頭大聲喊起來,“爲什麼!爲什麼現在還要跟我說這些,我已經知道你過去因爲什麼才那樣對我了,我也知道我心裡還是隻有你,你也還喜歡我,到底還有什麼不可抗拒的因素!”
我是真的想不通。拼命忍住眼淚不流下來時,我想到他開始跟我說的那句“我在監獄”,忽然一怔,接着就問他,“是不是因爲你那些上級要處理你,因爲那件事把你……抓起來了?是不是。”
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是。”井錚很痛快的驗證了我的猜測。
我一下就急得不行,“憑什麼!我已經說了那是個畜生,死幾百次都不算過分,爲什麼還要處分你,你爲了完成任務身體傷成這樣,怎麼還能這麼對你!”
我完全不能理解,簡直太荒唐了。
井錚一言不發的聽我吼完,我呼呼喘了好久的粗氣才一點點平靜下來,意識到他好半天沒動靜了,心裡一下子就空蕩蕩的害怕起來,怯着聲音喊了聲井錚。
“我在。”井錚嗓音低沉,“功不抵過,很正常,我不覺得自己委屈,只是……不能讓你再傻等下去了。”
我馬上反駁他的話,“我不委屈,我願意等,不管等多久我都願意!可是他們這麼對你不公平,你就這麼認了嗎!”
我越說越覺得委屈,眼淚噼裡啪啦的往下落。
“不是認了,是必須對自己做過的事情承擔後果,畢竟人的確是我殺的。”井錚口氣愈發沉靜,像是在講和他無關的事情。
可我淡定不下來,他越是說的雲淡風輕,我就越受不了,終於帶着哭腔對他說,“求你了,別再離開我好嗎?”
手機那頭什麼聲音都沒有了,我崩不下去放聲哭起來,嚇得護工小夥和女朋友一起站在院子裡往我房間看,我看到他們,嘭的一聲把窗戶關上,整個人癱坐在地板上。
“井錚?你說話啊。”我聽不到他的迴應,只好一邊哭一遍問,心裡開始把最糟糕的結果都想了一遍。
井錚嗯了一聲,我的眼淚就像按了閘門,跟着他的動靜停了下來,我憋不住心裡想說的,見他有反應了就馬上問,“上級會怎麼處理你?你和我說實話,最糟糕會到什麼程度,求你了告訴我實話。”
問完我就開始後悔,怕自己根本受不了聽到的回答,我怕井錚只回答我那四個字,“殺人償命”。
“……等我身體再恢復一些,會安排我先做心臟移植手術,如果我能挺過術後的觀察期,接下去纔會是別的……那個手術風險還是很高的,也許我再也下不了手術檯,也許熬不過排異反應。”井錚這一次話講的很慢,像是怕我聽不清他的話。
我聽得心驚膽戰,冷汗已經起了滿滿一額頭,要不是她自己說起來,我都忘了還有手術風險這一點。
原來,阻隔我和他在一起的事情,是這麼多,那麼可怕。
我哽咽着說不出話,井錚也隔了好久才繼續往下說,“我和你離婚時就知道,即便我找得到合適的心臟做手術,能繼續陪你的日子也不會太長,加上那時在做的事情又隨時可能掛掉,所以那會纔會那麼對你,纔會逼你離開我。”
他說到這兒笑了一聲,“那件事我真的沒想到會發生,出事之後我再後悔也於事無補,那時候我真希望你能再失憶一次,徹底忘掉那些,哪怕連我一起忘掉再也記不起來,我都願意,可是……我不後悔殺了那個畜生,我那麼做更多是爲了自己,爲了讓我自己好過一些,讓我還有面對你的勇氣。”
“別說了,別說了……”我打斷他,不敢聽下去。
“是我太自私,因爲捨不得你,捨不得你從我生活裡徹底消失掉,才害你遇上那種事……”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我大聲打斷井錚的話,他這一次沒再接着出聲,在手機那頭安靜下來。
我用力抹了把眼淚,“你聽我說一次好不好?”
“好。”
我瞪大眼睛讓自己別再哭了,“以前晚上失眠睡不着我就一直在想,你爲什麼會那麼對我,我明明感覺得到你還喜歡我,可是你卻一次次讓我傷心把我推開,我就想不通……可現在我明白了,你其實是個神經病,明明捨不得我卻還要逼着自己虐我,虐我也就算了,還要更狠的虐自己,你混蛋!”
井錚呵呵笑出聲,“我是有病,哪有人那麼愛聽別人罵自己混蛋,可我就是特別喜歡聽你這麼罵我。”
“混蛋……”我罵的一點力氣都沒頭,聲音完全是軟的,“所以別再折磨我了好不好,我會等你,不管你是做了手術醒不過來,還是什麼功不抵過要進監獄,我都等你,你別再跟我說讓我離開的話,我不會聽的。”
我堅定截鐵一股腦說完了心裡要說的話,心裡已經下定決心,不管井錚說什麼u,這一次我絕對不會放手。
井錚應該是累了,他再開口時聲音明顯缺乏生氣,“潘茴,我隨時可能不告而別,我不想你在那個時候,親眼看着我走……”
我狠狠咬了下嘴脣,他終於把這句話講出來了。
我冷笑一下,“不就是隨時會不告而別嗎,你忘了自己喜歡的女人是叫潘茴嗎!我會怕這個?”我心裡發狠,“就算你必須殺人償命,我也會給你收屍辦了後事再去找你,你甭想再甩掉我!”
我心裡真的就這麼想的。
聽我發狠說完這些,井錚沒馬上說話,可我隔着聽筒隱約聽出隱忍而顫抖的呼吸聲。
“以後每年記得替我去看看天揚,我爸媽,還有陸哥……”井錚聲音特別平靜。
我沒吭聲。
他呼吸聲又重了一些,“潘茴……”
我還是沒吭聲。
“還記着凜安我帶你去過的那套別墅嗎?”
我皺皺眉,不明白他怎麼忽然提起這個,我當然記得,那是他原本準備和和舒婉婉結婚準備的新房,還想逼着我給他們設計。
我回答他,“記得。”
淡淡的笑聲又從聽筒裡傳過來,可我卻覺得他現在的臉色一定不是開心的,肯定很難看,我好想能見到他,不想跟他這麼拿着手機講電話。
“我很想你陪着我,可是你我都清楚這個辦不到,所以……答應我好嗎,我會配合手術努力讓自己適應那顆心臟,你也回凜安去,去按你的想法裝修那套別墅,然後耐心的等我回去,好嗎?”
我還記得他親口和我說那套別墅是要做婚房的,就算現在清楚他的真實心意了,可聽他提起這個我還是心裡怪怪的不舒服,我低聲問他,“那是你要跟別人住的家,不是跟我的。”
說完我又懊惱的低下頭,自己怎麼這時候還計較這些。
井錚“別跟我一個要做大手術的人計較了好不好,其實那時候別墅我非要你來設計,就是以爲沒機會和你一起生活,我就想能生活在你設計的空間裡也挺好的,所以……是我不好,又自私了。”
我吸吸鼻子,聽的生氣又心疼,一句混蛋到了嘴邊,卻沒罵出口,倒弄得自己眼前蒙上一片霧氣。
“答應我,潘茴。”井錚語氣忽然急了起來。
我淡淡蹙眉,明知他根本看不見我的表情,可還是用力點點頭,“你要是再敢說話不算數,看我怎麼虐你。”
“好——”井錚只不過回了一個字,卻像是用了千言萬語的力量。
這通電話也緊跟着就中斷了,我都沒來得及在和他說別的,電話就突然掛掉了,我再打過去時,已經是關機狀態。
我握着手機不死心,一遍遍的往回打,最後只能無奈的接受這個電話是打不通的,我猜的出爲什麼會這樣。
我知道自己無力改變這種情況,只是一想到井錚以後要面對的那些,就覺得心特別涼。
甚至替井錚覺得不值得。
接下來的幾天,我待在客棧沒離開,每天都睡不着,腦子裡反反覆覆想着井錚做手術的事情,可是再也沒辦法用手機聯繫上石剛,我完全沒了得知井錚狀況的渠道,能做的就是每天在平靜下來和抓狂到想咆哮之間切換,感覺自己隨時都可能瘋掉。
到了第四天,我終於在客棧待不下去了,我定了機票準備回凜安,到機場時接到護工小夥給我打來的電話,他開心的告訴我剛纔客棧座機接了個電話,對方讓他轉告我,井錚的手術很成功。
我原本毫無生氣的癱坐在椅子上,聽到這些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着急的讓護工小夥再說一遍,我好怕自己聽到的只是幻覺。
護工小夥趕緊又給我重複了一遍,最後還說那個電話讓我不用再打回去,不會有人聽的。
我激動的來回轉圈,心情比什麼消息都不知道的時候還要迫切,恨不得立刻就能見到井錚,哪怕能和石剛說上話也好,那個報信電話我猜就是石剛打過來的,他最後那句話的意思我當然明白。
我必須得接受,再不願意也沒辦法。那些人如果要你找不到一個人的下落和蹤跡,完全能做到。
我的心情直到飛機到達凜安才平靜下來。
一路上我給自己做了能做到的所有心裡建設,我會按着答應他的話去做,去把那個別墅好好裝修完成,然後過好每一天的生活,等他。
我找了凜安懂井錚那種病症的醫生,瞭解到他做了那種移植手術後,要面對很漫長的觀察期,防止出現排斥反應。具體時間因人而異,至少也要三五個月。
這也就意味着,我至少要這麼久見不到他。我又給自己做心理安慰,這麼長的時間也挺好,正好可以讓我專心去裝修房子,等我弄得差不多了,他應該也熬過了最危險的階段。
以後都會好起來的,一定會。
可是這麼想容易,真正在日子裡每天重複的猜測等待時,真的是很艱難,我覺得自己活到現在從來沒這麼覺得難熬過。
我只好每天讓自己特別忙,忙到除了吃飯睡覺就沒時間去瞎想,每晚躺到牀上都默默在心裡問井錚一句話,問他今天身體怎麼樣,問他有沒有想我,最後在告訴他我很想他,我會一直等着他。
時間就這麼過去了兩個月,這期間我再沒得到任何有關井錚的消息,我安慰自己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大顧時,他贊同的看着我,突然告訴我他要和潘薇出國,可能以後不會再回來了。
其實我早有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離別來的這麼快。
自從大顧把潘薇接回來後,潘薇的狀態就一直時好時壞,大顧那會就和我說過他覺得國外的生活可能更適合潘薇。
大顧跟我說,潘薇的身體不可能徹底恢復了,他只想以後時刻陪着她,一起走完後半輩子。
送他們離開那天,潘薇抱着我好久都不肯放開,大顧在一旁眼神寵溺的看着潘薇,我看着這一幕,心裡一陣唏噓,很羨慕潘薇。
多希望我和井錚的後半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能這樣在一起。
送走他們,我一個人開車回到別墅的施工現場,那邊今天開始正式動工,我要去和施工監理碰些事情。
到了小區我剛停好車下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就出現在我面前。
石剛一身便裝站在別墅門口看着我,“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