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座位上站起身時,心一沉,腳下跟上吳戈的動作也很慢,吳戈大步在前面帶路,很快就和我甩開了一段距離。
午後的陽光很好,我卻覺得身處這樣的明亮裡有些彆扭,擡手擋在了眼前,身上明明被溫暖的陽光罩着,可是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熱度。
我整個人從裡到外只覺得很冷,身冷,心更冷。
吳戈在前面站住,回頭盯我一眼,“放心,他不在了,我對你沒有興趣,不想把你怎麼樣。”
我把手放下,刺眼的陽光讓我眯起眼,有些看不清吳戈,可他剛纔說的話我卻聽得很清楚,我的心臟撲通一跳,腳下跟着往前快走幾步,站到了吳戈身後。
吳戈見我跟上來了,轉頭繼續大步往前,我只好在身後緊緊跟上他,咬了好幾牙才問出口,“你剛纔說的,你剛纔說的那話,什麼意思?”
吳戈腳下愈發快了,“就是那個意思。”
我心口一陣堵悶,想衝他大喊一聲讓他停下來,先把話給我說明白了,可是看着吳戈的背影,我的話全被自己內心的那份恐懼和想要逃避的感覺,壓了下來。
吳戈拐了個街口,終於停下來,我看他拿出車鑰匙對着路邊一輛車嗯了下,車門打開的聲音隨着響起,吳戈走過去拉開車門,側眸冷冷的看着我,“上車吧。”
我什麼都沒問,默聲走過去上了車,吳戈也坐到駕駛位上,關好車門也不說話,直接開車。
車子很快路過了懋光集團旗下的那家酒店,我扭頭看着那裡,吳戈突然開口,“懋光集團的資產基本全被凍結沒收了,這裡也是。”
我轉頭看吳戈,想着幾個月前我見他時,他還是這家酒店的實際負責人,我都沒來得及去弄清楚他怎麼又回到井錚身邊,一個跟着一個的變故就接連發生。
不知道井錚出事前前後後這段時間裡,他究竟去了哪兒。
車子停在路口等紅燈,我坐直身體目視前方,開口問吳戈,“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井錚是臥底。”
吳戈扭頭盯我一眼,我也看回去,看到他目光研判,帶着幾分壓迫的意味。
我沒示弱,坦然的繼續看着他,又說,“我答應過他,會好好生活往前走,等他,也等着我要的那份幸福……所以,我有心理準備。”
說到這兒,我嘴脣抖了抖,就說不下去了。
我心裡最清楚不過,我哪裡像嘴上說的這麼厲害,我不過自欺欺人罷了,其實我很怕,我沒有半分心理準備。
綠燈亮了。
吳戈沉默的把車開起來,車速明顯慢了很多,我也茫然的看着前面的路,不知道吳戈會跟我說什麼。
前面塞車,車子緩緩減速停了下來,吳戈轉頭盯着我,終於開口,“對不起,我收回之前對你說的那些不好聽的話。”
我有些意外的看他,沒想到自己等來的是這樣一句話。
吳戈的眼神裡透着真誠,“我是說真的,潘茴,其實……我一直挺欣賞你的,可惜你一開始出現,身份就已經是他的女人了,不然的話……”他說着,嘴角邪魅的勾起來,沒再繼續。
他不說我也知道這話的含義,看他的眼神不自覺的冷淡許多。吳戈對我的那份心思,其實我早就有感覺,只是他除了言語上的曖昧,偶爾身體上的適可而止的接觸之外,並沒有更過分的表現,我也就選擇裝傻不想理。
我煩悶的皺了下眉,沒想到現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說起這些,我對他那原本就不多的好感,瞬間減少了大半。
見我明顯的冷了臉,吳戈沒像平日那樣戲謔的笑着嘲弄我,他臉色沉靜的一直盯着我也不講話,直到前面的車子緩緩動起來了,他才坐好把車慢慢的開起來跟上去。
車裡尷尬的安靜着。
過了好久,車子才脫離了堵車隊伍,下了大路拐進了一條小路上,吳戈找了個樹蔭下的位置,把車停了下來。
他還是不說話,停好車後自顧開了車門下去,我坐在副駕位置上跟着他看,就看他轉到了車後面,打開了後備箱。
過了一會兒,吳戈拎了一個大號登山揹包出來,坐回到車裡。
我的目光停在揹包上,看他打開揹包在裡面翻騰,也不知道在找什麼,我擡眼看看吳戈,難道他說要給我看的東西,就在這個揹包裡。
很快,吳戈從揹包裡拿出來一張銀行卡,看也不看我,只把卡懟到我眼前,“這個給你,卡是用你名字開的,裡面有多少錢我不清楚……”他說着,忽然擡眼盯着我,眼睛裡黑沉沉的。
我沒馬上接過卡,想等他把話說完再決定。
吳戈舉着那張銀行卡晃了晃,“卡是以前他讓我去辦的,沒想到最後會用在……這裡面是組織上按着規定發給他家屬的錢,可他沒什麼家屬,我打了報告把錢領出來存在了你的卡上。”
我聽着他的話,覺得每個字都有些刺耳,說不出因爲什麼,就是聽着這番話很不舒服。
我剛想開口問,吳戈卻動作飛快的抓起我的一隻手,硬把這張卡塞到了我手上,塞完他狠狠扭開臉看着自己那邊的車窗外,像是爲了躲開我的目光似的。
頓了一秒,他對我說,“卡里的錢,是給他的烈士撫卹金……”吳戈說着,把手又伸進擱在腿上的揹包裡,從裡面拿出一個證書,他把證書也遞給我,“這個是他的烈士證書。”
我不知道自己聽完這些後究竟在想什麼,我只看到自己伸出手,接過了這個所謂的烈士證書,我甚至還低頭很認真的看起證書,腦子裡反覆出現“烈士”兩個字,我努力辨別這兩個字的意思,試着把這個稱呼和井錚聯繫在一起。
心臟鑽心的疼起來,我深深吸了口氣,低下頭看着自己手上拿着的兩樣東西,努力想從他們上面尋找出烈士兩個字的其他含義。
幾秒種後,我在座位上用~力夾~緊自己的兩條腿,希望這樣能控制住身體因爲哭泣引起的顫抖,眼淚奔涌而出,噗噗的落在我手上的烈士證書上。
我能聽見眼淚砸在烈士證書上的聲音,這些聲音已經足夠敲碎我幾個月來辛苦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我整個腦子已經空空蕩蕩,渾身的肌肉都因爲用力繃緊痛到不行。
“潘茴,潘茴……”吳戈聲音抖着在叫我,可我沒力氣擡頭去看他,也不想看他。
不想再看這世界上任何的存在……除非是看見他。
可他成了烈士……一連串的大顆眼淚砸在證書表面的“烈士”兩個字上,我感覺自己的心口被什麼東西撕裂開來,四處漏風。
“潘茴……”吳戈伸手搭在我肩頭上,他晃着我繼續喊我。
我哆嗦着嘴脣猛地轉頭看着他,聲音變調的求他,“吳戈你別騙我了,不會的,不會的,他沒犧牲不是烈士!我要見他!你帶我去見他啊!”
吳戈眼神痛苦的看着我,可他什麼話都不說,我只好抱着僥倖心理繼續跟他說,“我知道你們組織內部對他做了什麼,你們不是要讓他蹲十年監獄嗎,你們不是沒把他當英雄看待嗎,怎麼會把烈士這種稱號給他呢,你說假話也太不走心了,他不可能是烈士,不可能的……”
我一遍遍給自己洗腦,告訴自己井錚絕對不可能擁有烈士這種榮譽稱號。
吳戈等我說完,忽然仰頭往上看,我淚眼模糊的看着他,看到一行淚水順着他一側臉頰,緩緩流了下來。
看到他哭,我心裡最後的那份希望隨着他這些眼淚,湮滅掉了。
我突然放聲大哭起來,擡手用力去撕扯手上的烈士證書,撕不動後,我又發瘋一樣的去掰那張銀行卡,卡片在我手上扭曲着,吳戈伸手過來阻攔我。
我們兩個互相看着彼此,我們的眼睛都是紅的,都已經淚流滿面。
“不會的,你帶我去見他!”我絕望的衝着吳戈哀求起來,他眉頭緊緊扭在一起,伸手把我抱住。
我用力掙脫開,擡手就要打他,可手揚起來就被吳戈抓住,我衝他吼,“我是你嫂子,你別碰我!”
吳戈手上用力還是把我抱住了,他拿手按在我的腦後,聲音抖着說,“我也不相信,可是……這都是真的,出事那天,他本來是要被送到監獄去的,可是出事了。”
我眼神怔住,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只顧着絕望和否定,都沒去想爲什麼井錚突然就成了烈士。
吳戈似乎感覺到我短暫的平靜,他把我放開,打量着我的神色,我狠狠抽了下鼻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到底出什麼事了,告訴我。”
“是心臟,他的心臟出了問題……心臟驟停,沒搶救過來。”吳戈說的很慢,像是怕自己說的太快,我會受不了聽不清。
我茫然的看着他的眼睛,努力想從吳戈的目光裡捕捉到說謊的神色,可是並沒看到我期待的。
可我沒這麼容易就信了,我低頭緩了一下,隨後擡頭看着吳戈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吳戈看着我,點點頭,“我來找你就是爲了這個,你說得對,總要親眼見了纔會面對。”
我眼神空洞的看着他,多希望吳戈這時候鄙視的看着我,然後就像過去那樣對我說,他剛纔都是在試探我,說的都不是真的。
可惜我清楚,吳戈這一次不會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