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果然是槿妃的日子。當幾個老太醫頂着黑眼圈顫巍巍地從簾子後面出來,見到明黃袍邊掃過地面,都不敢擡眼,紛紛跪倒。
結果早已瞭然,緋煙宮的紅綢和宮燈一夜之間變成白綾黑鍛。
請道士來做了法,說是月宮仙子寂寞難耐,想念她從小放入凡間的玉兔,便招了回去。屋裡屋外都噴了驅邪水,說是爲了保住仙氣,不讓冥鬼沾了去修煉加深道行,禍害凡間。
芸娘眼睛紅紅的,逢人就拿帕子掩淚啜泣,哪有半點平日裡高傲的影子。興沖沖地來赴宴,還未來得及閒話幾句,敘一敘舊,一個靠山就已轟然倒下。芸衣和芸裳兩人自小入風塵,是當年轟動京師的名媛。當日皇上強行迎娶芸裳爲妃時,太后被氣得一病不起,朝廷大臣也極力反對阻撓,皇上卻一意孤行,不僅將她納入後宮冊封貴妃,恢復她原本姓名,對其寵愛更是有增無減。引來後宮無數雙仇怨的眼睛。那日,皇后與其她一名貴妃勾結,在其食物中放藥……槿妃小產之後便註定終身無法生育,原以爲皇上會對她冷落,卻不想事情揭發之後那名妃子被刺死,太后苦勸纔沒有將皇后打入冷宮。
這件事曾在京師掀起不小波瀾,芸裳這個名字也被南宮木槿代替,鉛華盡洗,前塵往事都隨風散去,沒有人再提起曾經名噪一時的媛人芸裳。
可惜所有人都不知道,也不相信的便是,這樣一個皇上百般寵愛不惜爲她與皇室和朝廷翻臉的女子竟還是處子之身。那次小產又該如何解釋?難道只是一個迷惑衆人的假象?槿妃的背後有太多謎團,想起她生前恬淡如水,彷彿將生死都已看透。
離去時,亦是一抹淡笑。
宮女爲她淨身,依稀記得她白皙的臂腕一粒硃色守宮砂。
安葬了槿妃之後,火蓮和芸娘向皇上辭行。得了幾車金銀的芸娘仍哭哭啼啼不肯上轎,火蓮卻騎在馬上,容光煥發,一臉得意神采。
一趟撈了這麼一大把,值了。芸妹子來時就說過,若是有賞賜,通通歸他,只要他全程陪同。這下好了,撿了媳婦又撿了錢,還硬是花不完,這不逼他去逍遙麼。
他火蓮向來不會拒絕享樂的機會,當下籌劃着在何處閒置青樓賭場,要豪華的,更要燒金的,幾夜就能連本帶息收回的。想着想着,嘴邊不由浮起一抹笑。
“這方帕子是娘娘生前最愛,你看這上面的梅花繡的多精巧,宮裡頭也找不出第二,芸衣姑娘你且收着留着紀念吧,娘娘在天上看着也好時刻護着您。”
芸娘接過帕子看,正是木槿入宮當日自己親手爲她繡的,心中又傷感。
當真紅顏薄命,可與她比起來,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起碼她能得到皇上珍愛,而自己呢,守着一份無望相思苦苦等待,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卻似遠隔幾重山水。
車馬終於行動,“嘚嘚嘚……”走了好長一段路,我終於憋氣不住,稍稍隙開一條縫,聽得“嗆”地一聲,馬車頓時剎住,突然的後聳把我一下子推到車尾,“怎麼了?”清月也被震醒,揉揉惺忪的眼,緊張問道:“你在哪裡?”
我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坐到他身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能看見嗎?”
清月又揉了揉眼睛,笑道:“我還以爲你不在呢。”
“怎麼會?我們現在快要出宮了,你再休息會兒,到了我叫你就是。”
心裡卻擔憂着,若是被他知道是火蓮帶我們出城的還不氣死。出了城就得想辦法逃出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兩個魔頭見面,況且清月現在身子極弱,受不起外界刺激。
看着他熟睡的樣子,少了平日的戒備,多了份安恬,其實這樣也未嘗不好。
“皇令在此,快不快放行!”
火蓮撇撇嘴,沒等擋道的長槍撤下就勒馬躍了過去,侍衛慌忙跪下讓路。
皇城郊野,雖不似市井繁華,卻是許多貴族嚮往之所。一眼望過去就能看到許多閒置的豪宅,貴族們沒事便在此逍遙幾日。火蓮眯起眼瞅了半天,揚眉一指:“此處甚好,若是蓋棟奢華賭場豈不更妙。”
“你又想出什麼鬼主意了,還嫌風liu債不夠多是嗎?”芸娘掀簾子抱怨道,這一趟本就弄得心煩意亂,如今他得了好處,自己卻什麼都沒有了,本來還想借着姐姐這層關係成爲他明媒正娶的妻室,圓了自己多年的夢,可一下都化爲泡影了。這叫她往後可如何是好?
不過回想起來,皇上不是親口許諾過的嗎,君無戲言,況且木槿是他生前所愛,這樁婚事怎麼說也不能不管吧。
火蓮從袖中掏出一張方位圖,四面望了望,嘆道:“賭場果真是最燒金的,此處依山傍水,是極好的地兒,雖然荒僻了點,不過越荒僻的越好,對了,不如就叫世外仙窟。”
世外仙窟……
虧他想得出來。這世上怕的就是流氓有文化,他的無賴,他的風liu,讓人只怒不敢言。正如峨眉師太恨火蓮恨的牙牙癢,卻一樣拿他沒撤。可到目前爲止,關於他的勢力究竟有多大,心裡還是一點譜都沒有。
我將簾子拉開些,火蓮似有所察覺,稍稍側目,“小ju花,你玩躲貓貓呢?你以爲你換個地兒我就找不到你了,拖着個病人能走多遠?”
“咦,這不是火蓮他表弟嗎?怎麼突然冒出來了?”芸娘回頭,微微驚訝道。
“廢話,不冒出來難道從天上掉下來?你當拾金呢。這小鬼整天就知道到處亂跑,剛巧在路上遇見抓回來的。”
我剛要發作,聽到清月咳嗽,便瞪他一眼,不去理會。
“這是在哪裡?”清月摸索着,忽然抓住我的手。
每次睡醒,他的視線都很弱,眸裡的紅光似隨時會淡去的水彩。我有些不忍,回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你放心,很快就到家了。”
外面火蓮“嘁”了一聲,“小屁孩就是麻煩,才一下就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