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啊,你把飯吃了再走!”
“好!”
正月二十八,在距離三天就要開學的時候,李定國沒有像過去幾年的這個時候一樣,在前往齊王府的路上,而是在家裡幫忙收拾東西,並且剛準備返回京城。
“這麼晚去,能不能及時到京城?”
坐在門口,李定國的父親李大壽也擔心的看着正在爲牛圈鋪草的李定國,但李定國卻輕鬆的笑道:
“沒事,燕山縣到京城的火車都修通了,我晚一點過去,等天黑上車,天亮估計就能到京城了。”
“這麼快?”從沒有坐過火車的李張氏從屋裡走出來,用圍裙擦拭着手的同時,表情有些吃驚。
“差不多,從燕山車站到京城北站是三百八十里,火車得開六個時辰,我到時候在車上睡就行。”
李定國一邊給牛圈鋪草,一邊笑着解釋,他這麼懂是因爲他來時就是坐着火車來的。
李家遷移來燕山也好幾年了,李大壽自己也攢下了不少銀子,雖說十幾兩銀子花出去肉疼,但咬咬牙也是可以的。
“爹,這鄉道的積雪是誰收拾的?”
“啊對……”
剩下的十幾裡的道路,從他們走出鄉道時變成了水泥路澆灌的縣道,整整三丈寬,足夠五輛馬車並行。
說罷,這人拉開了自己面前的櫃子,取出兩串百文銅錢,數出六枚後,將剩下的銅錢和車票遞給了李大壽。
“你從京城到燕山花了多少?”李大壽倒是直接詢問價格。
那一個個實木打造的桌椅看上去十分舒服,不過,車廂內的乘客並不多,只有不到幾十個人。
牛車走在水泥澆築的縣道上十分舒服,比在鄉道里的顛簸好受了許多。
“也不算很貴。”李定國笑着說:“等我畢業入了朝廷,賺了俸祿,我帶爹孃去。”
“就那村口的那張家來說,家裡七八個人,地只有八十幾畝,我聽張家嬸子說,他們去年一整年才收了七十石米。”
遷移的百姓都會得到官場發給的耕牛和挽馬,這些牲畜可以作爲交通工具,也能作爲農業工具,十分方便。
李大壽怕李定國冷,給牛車鋪了一層稻草,比較暖和。
以前他以爲火車只是軍事上的用途比較多,後來他才發現,其實火車對民生的益處也很大。
李張氏雖然嫌貴,但還是好奇的詢問,畢竟她這輩子走過最長的路,就是從延安遷移到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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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爹沒什麼文化,不認識。”李大壽尷尬的笑着把車票遞給了李定國,好像害怕自己把這張價值一百二十六文的車票弄壞一樣。
找到機關扣動後,這椅子立馬就放倒成爲了一百二十度,讓人舒服了不少。
不過,隨着四周的土地都被佔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些北方和西域的綠洲、草原後,分地致富的路子就得改變爲開墾致富了。
反而是李大壽,那蠟黃的臉上,鼻子紅了一片,李定國見狀也起身伸手抓向繮繩:“爹,我駕車,您躺會。”
“嗚嗚嗚——”
“誒好!”李大壽聞言連忙將一塊碎銀遞了出來,那售票員用車站的稱稱了稱:“收您三錢二分銀子,找您一百九十四文。”
“不冷,挺暖和的。”
“這就是火車啊……”
“這村子就只有八十多戶了,照這樣下去,恐怕再過幾年,便只有五十幾戶了。”
燕山縣的火車站裡,乘坐火車的都是皇店的人,或者是民間的腳商,基本沒有百姓。
雖說沒增長多少,但由於新政的頒佈,原本他們家需要按照軍屯田繳納十賦三的賦稅,現在只需要繳納十賦一。
由於寒假的課都做完了,因此李定國在車上也沒有什麼事情幹,所以就拿着一本燕山的教材開始看了起來。
李定國倒不擔心火車回虧錢,因爲火車在抵達車站後,會視情況選擇增加車廂還是貨箱。
畢竟是北方,還在長城以北,除了遼東,關外三省的百姓並不缺畜力。
“前些日子那些南邊來的腳商也說了,陝西那邊全家一年也就只有五六兩銀子。”
李定國把手裡的銅爐遞給了李大壽,把他凍的有些發木的手放在了銅爐上。
或許等他大一些,看到的現實多一些,他的想法纔會慢慢改變。
“這錢你拿着。”說話的同時他打量着四周,只見候車廳的頂部和他們腳下的地面一樣使用水泥澆築的,只不過刷了白灰。
李大壽是個樸實的漢子,讓人幫忙幹活喜歡給人錢,但是遇到鄰里需要幫忙就閉口不提銀錢,這種性格讓他吃了不少虧,李張氏沒少說他。
李定國看着被推到道路兩邊的積雪,很好奇的詢問,李大壽也笑道:
“張傢什麼情況你們能不知道啊?那是家裡有人戰死了,拿了撫卹田才過上的好日子。”
除了留給自家吃的,剩下的賣給皇店後,差不多能收入二十兩銀子。
一些不認識的人從對面方向駕車而來,遇到了李定國父子都打了聲招呼,由於牛馬車速度不快,因此往往能在錯身間聊好幾句話。
轉過頭,他看了看車廂,車廂裡的結構是朱由檢設計的,不過位置要寬大許多。
這話說出來後,車站內的幾十個人開始起身走向門口,而李定國也起身,背起了書箱:
“爹,我先回京城了,您早點回去,路上小心點,這銅爐你拿着。”
李張氏把話說的很難聽,但這卻是事實。
火車茅廁連接的是一個木質的箱子,火車的糞箱滿了之後,會在火車停站時交給駐守車站的夜香車伕。
在他架着牛車離去的時候,不遠處也傳來了他從沒聽過的一種聲音。
例如燕山站的火車,目前他們基本都是拉材料前往朵顏縣的貨車,有人乘車他們就安排車廂,沒有就是貨箱。
“嗯,你回去吧,我先走了。”說罷,李定國揹着書箱向火車站的上車口走去,李大壽則是起身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背影消失不見纔再度看了看火車站,然後走出了火車站。
“車上的木椅左側有機關,拉下後可以放倒,這次的班次是前往京城北站,預計六個時辰,請您保管好……”
“去火車站啊?”
在這車站之中的人都穿着綢布,就他一個穿着布衣,不免讓他露怯。
“劉家賺那麼多錢幹嘛?”李定國好奇詢問,李大壽也解釋道:
“買一張去京城北站的票。”
看書的時候,興許是起得太早,又或者是太無聊,他漸漸睡着。
“遠多了,差不多八千里吧,我們三個人加上弟弟妹妹,來回估計得二十幾兩。”
“到時候我們坐火車去天津,然後從天津坐船南下,估計也就十幾兩銀子。”
京遼鐵路從天啓十年十月開始修建,中途經歷了戰事停擺兩個月,但即便如此,到眼下也已經修建了將近五百里,
李定國笑着說,李大壽也幫腔道:“十幾兩銀子,去去也沒事。”
如果對比馬車,那平穩的火車除了有些吵鬧外,乘坐感覺簡直甩這個時代的馬車好幾條街。
原本六年的工期,目前已經縮短到了不到五年,也就是再修建四年的時間,從京城走長城外前往瀋陽的鐵路就能修通。
帶着李定國走到售票口,李大壽看了看那透明的玻璃,櫃檯裡的男售票員瞥了一眼李大壽,然後寫了車票,蓋了章後推出:“一百二十六文。”
花了幾分鐘解決了自己的問題,李定國回到位置看了一眼自己的懷錶,
“丑時三刻(1:45)……”
他就好像一個剛進城的農村孩子,與這車站格格不入。
“就在這裡坐着等車就行了?怎麼才知道怎麼坐車?”
“沒事沒事……”李大壽笑着迴應,眼睛不停地打量四周。
由於雷酸汞的產量不斷上升,各大鋼鐵廠用上蒸汽機後也不斷冶煉出鋼鐵,因此這條鐵路的建設要比溫體仁預期的還要快。
儘管小冰河大旱導致降溫,燕山土地的畝產降低,但六十畝地也能產出五十幾石米,交了十分之一的田賦,像李大壽他們還能剩個四十八九石。
“定國,冷不冷?”
“坐馬車都需要三十文呢,騎馬的馬料就得五十文,也還好吧。”
當然,這主要還是李大壽覺得日子越來越好了,說不定以後能賺的更多。
“行了,娘,咱們吃飯去吧。”
路上見到村裡的人還打了打招呼,但沒有人要蹭車。
發現時間還早,李定國閉上眼睛繼續假寐了起來。
曬場的劉家,這個李定國知道,他們是後面搬遷來村子裡的,山西大同人,落戶的晚,不願意搬去北邊,雖然有了田,但還是接着村裡的一些活幹。
“這蓋房子需要不少錢,只是那錢咱們就不賺了,給他幫忙打兩天下手,幹太久了我也幹不動,你娘又得說我。”
汽笛聲響起,李大壽直起身子,轉頭看了看,卻見一輛黑色的“怪車”冒着黑煙,從遠處的鐵路上慢慢開走。
“是啊娘!”李定國笑着從牛圈裡走了出來,但李張氏卻罵着這爺倆道:“你們倒是不心疼銀子。”
全家無言,盡數回院裡吃了飯,等午飯吃完,李定國也在李大壽牛車的拉送下前往了向了燕山縣的車站。
果然,聽到火車的價格,李張氏失聲喊了出來,李大壽也有些咋舌。
牛車緩慢的走在縣道上,雖然四周很冷,但李定國手裡拿着一個暖手爐,加上有稻草,因此倒是還可以忍受。
車站內左側是售票口,右側是服務商賈運貨稱重的地方,與大門對立的方向是一排玻璃和關閉的東西兩扇玻璃門,廳裡的四個角落放置了不少椅子。
“這能是誰收拾的?縣裡派了任務,鎮上執行,村裡的村官讓各村出人乾的唄。”
只是每次他被說的時候,他總會機靈的岔開話題,說田裡又怎麼怎麼了,估計是怎麼怎麼了,讓李張氏分心後不能再說他。
李定國也是坐了幾次火車,感受了它的方便後,才知道了爲什麼自家殿下要大力修建火車。
大明的鐵路修建速度不算快,儘管每條鐵路都動工超過二十萬人,但速度也不過是每年四百多裡罷了。
李大壽詢問着李定國,李定國拉着他走到了角落的椅子坐下,然後指着玻璃門上的幾個大字說道:
“那邊是上車口,西邊的門是去瀋陽,東邊的門是去京城,等會聽到汽笛聲,是哪個方向的車,哪個方向的門就會打開,進站只管順着路走,然後上車就行。”
“你們出去打聽打聽,其它家一年才幾兩銀子,十幾兩銀子你們是說花就花。”
“等以後哪裡都修通鐵路了,農閒的時候,我帶爹孃你們去交趾南邊的佔婆府玩,聽殿下說,那邊有沙灘大海,大海是藍色的,很漂亮。”
雖說眼下有了田地,收入上來了,但李張氏還是很心疼錢,十分節儉。
畢竟東亞的熟地就那麼多,已經被大明分得差不多了。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後,當時間來到申時四刻(16點),他們也終於駕車來到了燕山縣南城的火車站。
“賣了吃不完的米,家裡也就只有十九兩銀子。”
李定國侃侃而談,但李張氏卻打趣道:
“我的小祖宗,你怕是不知道十幾兩銀子夠我們一家人幹嘛了。”
李定國倒是沒有準備毯子,但這蒸汽火車的車廂十分暖和,他穿的也厚,倒是沒有需要毯子的必要。
倒不是李大壽舔着大臉啃兒子,而是他們李家開墾了不少田地,加上許多村裡的人遷移去了北邊,村官所也開始給他們重新分了分地。
幾乎和後世沒有太大區別的話語話術出現在了李定國的耳邊,他不是第一次坐車,早就知道所有椅子都有機關了。
“那我們家呢?”李定國很好奇,李大壽卻笑道:
火車站建造在城外,面積不是很大,佔地不過畝許,走進火車站便是售票處和候車廳,李大壽把牛車拴在了有兵馬司駐守的崗亭旁邊,然後幫李定國揹着書箱就走進了這混凝土建造的火車站。
瞭解這一切的李定國看着車廂內一些商人、士子的模樣,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在聊着天,看着窗外的風景指指點點。
只是那要強的性格讓他在車站裡看了看,他並不識字,但這一路和李定國聊了聊天,他也知道寫着三個大字的櫃檯就是售票口。
李定國笑着起身,一邊幹活,一邊迴應。
“一百二十六文。”李定國也不隱瞞,因爲他怕說便宜了,導致自己爹孃日後坐火車沒帶夠銀子。
在“嗚嗚”聲中,火車駛入了京城北站,並且在進站後不久停車。
“我之前和他們家聊,他們好像準備存錢和鄭村官他們商量一下,劃一塊荒地給他們蓋房子。”
“這車票背後都有說明。”說着,李定國把車票遞給李大壽看,李大壽拿着手裡的硬紙片看了看,那一個個蠅頭小字,他是一個都不認識。
“你躺你的,我沒事。”李大壽把李定國的手扒開,然後執拗的駕車。
“叮鈴鈴——”
“你瘋了?那可是十幾兩呢!”李張氏走上前來瞪了李大壽一眼,但李大壽卻吧唧道:
總之不管怎麼弄,火車都不會虧太多錢。
李張氏給兩人準備了水喝乾糧,二人便坐在牛車上,向着車站趕去。
走出村裡,二人駕着車行駛在鄉間那不足一丈的小道上,遠處是許多在燒荒的村民。
李定國看着走在前面的父親,他可以看出李大壽心裡是有些慌張的,畢竟沒有經歷過這些。
李定國看了看車站裡掛起來的一個巨大鐘表,發現已經申時五刻之後,不免有些擔心李大壽怎麼回家。
“您要不要先回去?等會天黑了,我怕您不好回家。”
李定國看了看四周,所有人都在睡覺,毯子是他們自備的。
正月的燕山縣還處於零下,鄉道上着結冰和積雪,所有人都走不快,大家都穿的也十分暖和。
雖說都是木椅,但屁股有着棉花墊子,還算舒服。
一些人去廁所洗了洗臉,一些人則是解決了一下五穀輪迴的問題,等李定國收拾好了自己的書,沒過多久火車就拉響了汽笛。
等他好不容易從夢中醒過來的時候,火車窗外的黃昏已經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車廂內也只有車頂的油燈在給車廂提供微弱的光亮。
他起身走向了車廂尾部,那裡有寫着茅廁的一個房間。
由於沒有見過玻璃,因此面對使用玻璃作爲窗戶的火車站,來到門口的李大壽整理了一下自己,踢了踢腳上的泥土,然後才壯着膽子走了進去。
很快,車站裡響起了銅鑼聲,前往北京方向的玻璃門也被人打開,一個人拿着鐵皮喇叭喊道:“去京城方向的人準備上車了啊!”
對於這個時代的百姓來說,遷移是最快發家致富的路子,朱由檢也在不斷的開拓這條路子。
望着遠去的火車背影,李大壽心裡百感交集,最後才駕馭着牛車,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你回家了,咱們家不能去幹活,就給村子曬場的劉家交了八文錢,讓他們帶人幫忙幹了下活。”
“叮鈴鈴……”
李家富裕是佔了遷移遷得早的好處,實際上傳統兩京十三省的百姓中,大部分百姓每戶七八口人,一年只能賺五六兩銀子,頂多能吃飽罷了。
“鐺鐺鐺——”
十幾里長的鄉道,二人乘坐牛車走了一個時辰。
“他們住的那間屋子是何家的,每年得交三百文的租金。”
至於上了車的李定國,他坐在了靠近火車站位置的窗戶邊,因此當火車駛出火車站的時候,他看到了坐在牛車上的李大壽。
“從京城到燕山就得一百二十六文,去交趾恐怕得好幾兩銀子吧?有去陝西遠嗎?”
他來到兵馬司的崗亭旁邊,解開牛車後,心裡也說不出始終什麼感覺,只覺得空落落的。
來到縣道後,道路上的車隊也變多了不少,經常能看到一些隔壁村子的百姓坐着牛車,或者騎馬在道路上閒庭散步。
手心暖和的同時,李大壽也有些不知所措:“噢噢,走吧走吧,暑假記得回家。”
李定國見狀也無奈,只能讓李大壽繼續駕車。
“謝謝……謝謝……”李大壽看着流程沒問題,車票到手,心裡的石頭落地,轉身帶着李定國走出了排隊的地方,然後把車票和銅錢都交給了李定國。
“那麼貴?!”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直到天色開始微微亮起,車上的乘務才搖着鈴鐺走出了車廂:
“距離京城還有一刻鐘……”
“五十幾戶分這幾千畝地,估計之後家裡每年能賺得更多,十幾兩花了也就花了……”
李定國比李張氏更瞭解大明的情況,他見過自家殿下爲了百姓忙得焦頭爛額的模樣,但他的年紀太小了,他只想讓家裡人過得舒服,暫時還沒有想到天下和百姓。
燕山縣的車站距離他家並不算遠,不過三十幾裡,即便乘坐牛車走着去,也就一個半時辰的路程罷了。
現在的燕山縣分田標準是一人十二畝,因此李定國家裡一家五口,一共有六十畝地。
“夠幹嘛也不耽擱,反正小子出銀子帶你們去。”
“坐火車那很貴吧?”
火車的速度是不快,但那是和後世比,和騎馬比。
他目光一直看着李大壽,直到再也看不見,他才收回了目光。
鈴聲把許多人都搖醒了,包括假寐的李定國。
“不過也不用那麼多,我聽曹秉筆他們說,軍備院的蒸汽輪船已經有眉目了。”
“萬一什麼時候大旱一來,我們這點銀子也不頂什麼用,總不能全家去齊王府乞討吧。”
隨着車門打開,李定國和車上的人走下了火車,而站臺上那掛着“京城北站”的木牌則是提醒着李定國。
在一個寒假過去後,他又返回了京城。
“挺舒服的,就是太貴了,沒幾個百姓坐得起……”
看着在站臺上的都是身着綢布、綢緞的士子商人,李定國搖了搖頭,緊接着揹着書箱走向了出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