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球正飄在高空,向北偏西高速運動。晨光灑入窗口,駕駛室內璀璨生輝。向上看去,長空呈一種奇異的暗紫色。向下看去,白雲連綿,正橫在腳下如波濤翻滾。偶爾透過雲隙,看到地下的山河有如玩具模型般纖巧。
袁素秋新奇振奮,連連驚呼。一時之間,她忘了對盧權的憎惡,搖着他的肩膀道:“天哪,咱們在雲上飛呢。霍先生真是神人!”
盧權聳了聳肩,對此不予置評。袁素秋雖然不是文盲,但學識侷限於傳統的經史詩賦,一時半會的跟她解釋不清。反正霍老頭(霍青青面容雖嫩,但盧權判斷他年紀必定不小)如果願意裝神弄鬼勾搭小姑娘,盧權也沒必要拆臺。
但是袁素秋畢竟只有十七八歲,好奇心旺盛得很。陡然見識到這種奇異,話頭哪裡收得住。疑問接踵而來:
“如果咱們再飛高一點,會不會看見天上的神殿?”
“爲什麼沒看到鳥,是不是已到神仙的地盤,它們不敢飛進來?”
“如果跳下去,雲朵會不會把我托住?”
“降低一點,讓我摸摸雲朵好不好?”
……
正所謂“一個女人相當於五百隻鴨子”。意思是說她們製造的噪音在物理上等效。盧權正當事業有成、前途一片大好之際,莫名其妙被一個變態怪物抓走,心情本來就很差。被袁素秋的無聊問題這麼一攪,更覺腦袋陡然脹大一圈。他惱火的吼道:“閉嘴!廢話不要這麼多。你知不知道外面零下幾十度,而且嚴重缺氧?如果把你丟出去,用不了幾分鐘就凍成一具‘天外飛屍’!”
袁素秋驚奇的睜大眼睛道:“什麼零下……幾十度?什麼……缺氧?我只聽說過天外飛仙,天外飛屍又是什麼東西?”
盧權一時語塞,心知說得越多,自己要解釋的反而更多,沒來由自找麻煩。他當即改臉微笑道:“袁同學稍安勿躁。要想知道這裡面的奧妙,你就得放下架子,耐心服從我這個老師的指導。這裡面的東西可夠你學的,霍老頭給的時間又不多,所以咱們不得進行一次‘地獄死亡式訓練’。等會我給你大致講一講氣球浮空原理、大氣分層以及大氣環流的基本模式。再講一點氣球的操作。中午開始正式上課。數學這門課是一切科技的基礎,必須儘快學會。所以我採用了二十世紀法蘭西國‘布爾巴基學派’的變態教材。今天開始學《數學原理》。第一講《集合論》必須在當天掌握,否則不準睡覺――當然,你可以在駕駛室繼續學習,等我睡醒再來考覈――明天學第二講《代數》,以後依次是《一般拓撲學》、《一元實變函數》、《拓撲向量空間》和《積分論》,同樣都需要一天完成。如果完不成,會給予一點小小懲罰,你不反對吧?”
袁素秋向來心高氣傲,自恃以己之聰明,學點數術之學沒什麼大不了。周易這種艱深之作她不照樣讀得爛熟,國內的數術論著如《九章算術》、《夏侯陽算經》、《測圓海鏡》之類她都略有涉獵。雖然無暇一一通習,但也並不覺得有何難解。她一時好勝心發,秀眉一蹙道:“就這麼辦。不過要是你所知有限,被我這個學生問倒,那又如何?”
盧權痛快的應承道:“那也任你處置就是!”
袁素秋伸出瑩白如玉的纖手道:“擊掌爲誓!”
兩人三擊掌後,盧權如釋重負,說道:“咱們要節省時間,我去餐室給你弄點吃的,順便開一瓶二鍋――那個法蘭西紅酒慶賀一下。媽的,霍老頭居然只有洋酒,沒一瓶國貨,顯然是個崇洋媚外的傢伙。日後師夷長技以制夷、發揚國粹等項任務只能靠咱們兩個。”
看着盧權的身影,袁素秋不禁撲哧一笑。這小子,人品雖然猥瑣,學識倒真不錯,爲人也挺風趣,相處起來讓人渾身輕鬆。倒唸頭剛生,她馬上警惕的壓了下去。大凡奸人,當然都有與人相處之道。人品不好,任他再有才學,也只能禍國害民。霍先生的論點十分正確。
餐室內霍青青正切着一塊牛排。一見盧權進來,他微笑着舉起刀叉道:“老弟果然手段了得。輕輕巧巧就將人家小姑娘繞了進去。看來日後睡覺不用怕有人捅你屁股,又或者是被從高空扔下,體驗一次自由落體了。”
盧權一邊取吃的,一邊笑道:“真是爲老不尊,你一把年紀,居然還偷聽人家小姑娘說話。”
霍青青毫不在意的說道:“誰叫我耳朵好,隔了幾層艙壁還能聽到。你自己如果堂皇正大,又怎會怕人聽到?拿布爾巴基學派的書來坑人,虧你能做得出!”
盧權道:“很離譜嗎?人家當年可真就用這種教材啓蒙。幼稚園小朋友就學集合論,中學研究‘環與理想’,雖然總體有點拔苗助長,但少數精英確實從中脫穎而出,你也不能否認吧?”
霍青青吃完最後一口牛排,笑盈盈的說道:“對啊。所以我沒有反對。你給我賣力教吧。”
盧權腦中電光石火的一閃,突然發覺自己還是上套了。他苦着臉道:“這倒也是。反正怎麼着,你都不會吃虧。教不好,倒黴的是我。學得苦,吃力的是她。您老家左右都是贏家。”
霍青青哈哈大笑,說道:“一直以來,你佔的便宜可也不小了啊。怎麼的也該讓你嚐嚐自己賣力耕種,別人不勞而獲的滋味了吧。”
天色放亮的時候,潯州城的居民驚奇的發現,全城突然戒嚴,各道城門都被封閉,武裝士兵登城戍守。京兆尹袁府及周邊宅子被隔斷包圍,大批士兵將這一帶圍得水泄不通。
驗看過袁沫的屍身後,容古意與展鳳樓相視無語。一個大員,居然會死於馬上風,說出去,誰信?更離譜的是,楚王居然失蹤,還留下手書說跟袁沫的嫡女袁素秋攜手私游去了。老天!人家正德皇帝游龍戲鳳,乾隆爺屢下江南,那都是江山一統天下太平時期。如今楚國佔地只有區區數縣,境內敵對勢力還沒掃蕩乾淨。各種制度、章程尚未理清,許多歸附的將領連楚王的尊容都沒見過,你這麼拔腿一走,留下的爛攤子我們怎麼收拾?
容古意臉色難看,沉聲令道:“給我一寸地一寸地的搜,一個人一個人的問,務必弄清楚王去向。本相在此坐等,一有線索,立刻上報!”
他轉頭對展鳳樓道:“事已至此,咱們也只有以不變應萬變。幸好昨天已議定大楚制度和建國方略,楚王已將相關法令一一簽署,如今又有這封手書爲據,咱們攬權施政,那也是實至名歸。我看京兆尹的位置就由你暫攝,這才能鎮住書面。展相以爲如何?”
展鳳樓深思片刻,點頭道:“這樣也好。我看戒嚴不能維持太長,咱們應該外鬆內緊。”
容古意贊同道:“是這個理。就由展相回去解嚴,同時坐鎮相府處理公務如何?我在這兒再盯一陣,務要弄清楚王失蹤之迷不可。”
展鳳樓剛剛離去,容古意就揮手摒退重人。內室一個侍姬裝扮的女子無聲的轉了出來。容古意皺眉問道:“你究竟看到、聽到多少?”
那女子道:“那人實在太過厲害,我不敢靠近他十丈之內,所以具體的過程完全不知。只知他進入袁沫的房子後,袁沫就死了。隨後他又去了袁素秋的房子,然後三個人就一起不見。”
容古意沉吟道:“你有什麼見解沒有?”
那女子道:“依我之見,以那人的手段、行事來推測,他要帶兩個大活人出去,必定不會是手拉肩扛翻越城牆而出。不是讓他們自己走,就是用車、船之類來運。要無聲無息離城,不是走地下,就是走天上。”
“地下?天上?”容古意沉思着走了幾步,忽然一擊掌道:“有了!來人,給我細搜臨近宅子,看有什麼明顯的異樣,比如假山移動、牆壁破損之類沒有。”
中午的時候,結果出來了。與袁宅臨街的一所空宅子,裡面一整棟樓房不翼而飛,留下一片奇怪的空白。這所宅子容古意剛好知道,就是盧權當初冒險追蹤當街殺人的黑幫人物,最終發現的洪門金華堂秘密巢穴。容古意並且知道,它與袁素秋的小院事實上是有密道相通的。
站在那塊奇怪的空地旁邊,審視了一地瓦礫後,容古意拿起知情者手繪的原樓草圖,仔細的想了想,臉上終於浮現笑容。如果掀掉那開闊的屋頂,裡面應該會升起一隻巨大的氣囊。底下的兩層房子事實上用極輕極韌的材料構成,裡面事先早已儲備足夠物資,包括食物、燃料等等。只等打着了火,熱氣將氣囊撐得滾圓,整棟房子就乘風直上,飛到那飄渺的雲霧之間。整棟建築的歷史只怕已追蹤不到,但是裡面物資的補給,或許還有蛛絲馬跡可尋。
容古意當即下令道:“來人,立即封閉京兆府,調取半月以來,潯州城所有物資的進出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