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簡果然洞察人心,通過正話反說,戲劇性的達到反諷和激將效果,舉重若輕的完成了說服的重任。朱由札在暗自佩服之餘,當即下令將石厚等人完全釋放,給予完全的行動自由。
這一手也很漂亮。石厚的態度立刻便有改觀。實際上朱由札早已推算成熟。徐簡幹掉伊萬、查理後,石厚已實力大損。如今西雅攻略完全失敗,即使他毀諾逃掉,憑實力也難以再次捲土行重來!而他在這個時機出現,必定是得到某些啓示,知道機會難得。時機一失,這輩子恐怕也找不到第二次機會。與其寂寂一生,還不如與朱由札合力創業更有意義!
既已化敵爲友,朱由札先安排了讓諸人沐浴、更衣,就餐的機會,直到天色將亮,這才集合衆人開會議事。
開會之前,朱由札先與徐簡做了一番商議。所以衆人一坐下,他即聲明道:“徐師弟剛纔提議,爲示彼此不分高下,以後將製作一張圓桌用來開會,大家環桌而坐,位置就不會有主次之分!”
石厚大爲讚賞,臉色更見和悅。朱由札趁勢道:“咱們來源各異,目前雖還不知各自底細,但我想大家或多或少都已清楚,大家的大方向其實是相同的,那就是集合衆人之力,打敗外來者的邪惡統治!”
果然石厚等人一齊點頭,對這說法不表異議。朱由札續道:“以咱們的見識,當然懂得一個政治實體未必要有皇帝、國王這種東西。所以高層將實行‘合議獨裁製’,也就是說,先選出一個領導集體,重大事項大家開會議決。爲免意見僵持議而不決,‘執委會’將設一個主席,若干副主席,決斷不了之事,主席或主持會議的副主席有裁斷之權!”
石厚立刻舉手道:“主席如何選出,任期多長,連選是否連任?”
朱由札以眼色示意,徐簡立刻接上道:“主席由全體執委選出,我們師兄弟、石厚先生、俞飛龍先生、郝騰先生爲當然執委!總名額多少,如何增補就由咱們這首批執委議訣。具體的制度也由咱們共同商議得出。主席任期一年,至少隔期連任。而且有兩個補充:第一,只有支持反對雙方票數相同時,主席才能使用獨裁權。第二,主席獨裁的事務,要跟進追蹤。假如證明栽斷有誤,則扣減積分。連錯三次,將停止行使獨裁權,暫由副主席代行職權。隔三個表決議題後,獨裁權恢復。但若累積五次決斷失誤,則廢除職務、由副主席取代或重行選舉。凡因失職下臺者,五屆內不再有被選舉權!”
石厚臉色嚴肅,聽得非常認真。他暗忖道:要是這樣的話,倒是大有可爲。他們師兄弟是一派,我們師徒是一派。俞飛龍做中間勢力來緩衝,結構正好合適!
他立即提議道:“依我看,第一屆執委會就定額在五人爲佳。人數一多,必傷及效率,何況制度未定,由咱們這些人來定製度,立規範,我認爲是比較合適的!”
朱由札等都無異議。分享權力的人越少越好,這可以說是人性本能。石厚又道:“這第一屆的主席,我提議由朱由札出任!”
這個提議也迅速獲得通過。誰都不傻,在朱由札掌控大局的前提下,要是硬推別人上位,這豈非是拆他的臺?
朱由札隨後提議道:“根據徐師弟的意見,咱們最好立一個虛君來凝聚人心。畢竟咱們的依靠力量,目前是盆地內幾個政權。以他們的意識形態,不容易接受執委會、集體領導這種東西。有個虛君,許多場合下更爲有利!”
石厚皺眉道:“理是這個理,問題是各國人種有別,無論立哪種膚色的虛君,恐怕都是自找麻煩!”
徐簡笑道:“石先生恐怕是千慮一失,要是這個虛君屬於混血人種,是否就能免除此種麻煩?”
“混血種?”石厚驚訝道,“這倒可以一試,但若身份卑賤,恐怕效果也是有限!”
徐簡不置可否道:“石先生不妨看過再說!”
他拍了拍手,房門開處,一個女子面色沉靜的走了進來。石厚凝神細看,但見熹微晨光之中,這個宮裝女子膚勝白雪、眼澄碧波,腳步不疾不徐,神色從容淡定。朱由札親手爲她拉開主位,她微微頷首,不發一言坐了下來。眼光一掃間,衆人都覺心中微震。
對此女的氣場,石厚大爲驚歎,他點頭道:“人才倒是要得,只是不要弄假成真纔好!”
這個被徐簡提議推爲虛君者正是韶綰。聽到石厚的質疑,她微微一笑道:“咱們的立國宗旨可以這麼定:國君的唯一職權,即是確保如下原則得以實行:一,在國內人人平等,不分種族膚色、財富、地位以及智力高下等等。二,所有人都必須依法行事,國君保證此一原則在制度上和事實上得到切實保障,否則任何人皆有權驅逐其下位。石先以爲如何?”
韶綰態度沉穩、吐詞清晰,一字一句都象直接流入衆人心田,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說服力。石厚默然半晌,最後點頭道:“我沒有多餘意見!”
大事既已議決,剩下的枝末問題就不成障礙。衆人決定執委會對外稱政事堂,五人皆稱執政,朱由札爲首席執政,也稱首相,石厚以其資歷爲副相。各人的分工很快定下:朱由札主持全局,兼管兵權、人事權。
石厚分管軍事及民族事務,負責各種族人馬的統一整編,以及格蘭國與西雅國的軍、政機關統合問題。
郝騰受命調遣人馬,與俞飛龍一起堵塞萬獸谷口。在朱由札等理清內政之前,不放任何人逃出盆地。
徐簡則負責所有行政事務。首要之事,即是收拾西雅國的亂局,完成遷移國家的動員和組織工作。
接到任務,徐簡立刻帶上韶綰出谷。谷口會合了墨完後,三人合乘一輛馬車向城裡急趕。
馬車裡,聽完了會議內容的墨完大爲激賞。他振奮道:“這纔是我一直以來最想幹的,爲建立一個大同社會而奮鬥!”
徐簡笑而不答,韶綰卻道:“路漫漫其修遠,能走到哪裡,墨少且拭目以待吧!”
王都南城,趙權一夜未睡,精神仍極健旺。
臨時司令部裡,人員進出有如川流不息。趙權不斷的下達軍令,任免官員。
他飛快的寫了一條手令:茲任命桓靈兒爲總監軍兼後軍主將,配兵一萬,馬匹一千,輜重車輛三百,甲冑、弓、弩皆優先撥給,務令人員滿編、裝備齊全。所有糧草、輜重及隨軍家屬,一體交由總監軍掌握!
桓靈兒就是他的妻子,隨他宦海浮沉一直不離不棄,併爲他生了一個五歲的兒子。此刻趙權手下兵馬雖多,但講到交託性命,也只有桓靈兒才讓他真正放心!所以他不顧忌諱,將轄下最可靠的軍隊、最齊全的裝備都調到桓靈兒的手中。有桓靈兒替他看着後方,即使形勢不利,他還有翻本機會。要是所託非人,即使形勢大好都可能陰溝翻船。這是通過江輿事件得出的慘痛教訓!
城內的戰鬥至今不斷。昨夜的攻擊,令所有不歸附的自由民和士族家庭都遭受沒頂之災。他們家族勢單,武備不足,以寡敵衆只能被逐一擊破。但在攻擊貴族府第時,趙權軍遇到了強力抵抗。激戰一夜,他真正控制的還只有半個城市。他害怕拖久了,離城等地派兵來援,所以他打算一鼓作氣,不惜代價在一天內將王都徹底拿下!
人他死得起,時間卻是拖不得的!別的不說,城內儲糧有限,只有迅速掃平城裡,才能調兵去攻打天府山的產糧基地。這個基地乃是攸關生死的要點,遠比一座城池更爲重要!
就在趙權調派兵馬、抖擻精神準備大戰的時候,王都正西城門打開,一支人數還不到一千的城衛軍開出城外,迅速折向西南。
三個武將騎在馬上,回頭看着轟然閉合的城門。一個年紀較輕的不滿道:“四弟好不曉得輕重!家族纔是一切之本,莊子被圍,他居然只肯撥出七百人馬解救!根據哨探,城外亂兵已打破多個莊子,糾合的人馬至少過萬,七百人過去連塞牙縫都不夠!”
一個長輩模樣的嘆氣道:“雲翼也是有苦衷!城裡的亂兵只有比城外更多,他又新得賞識,擔負城防重任,出了岔子就什麼前途都沒了。咱們人數雖少,畢竟都是城防軍的精銳,裝備的全是武庫的利器。運用得好,衝破包圍進入莊子還是有把握的!”
“光衝進去有什麼用?”年輕武將惱火道,“家中女眷一百多人,憑七百人能安全護送出來?”
這三人正是得到莊子警報的雲家二老雲琛、雲珍及雲珍長子云翮。昨天傍晚,莊子裡派出幾批信使,帶了可靠信物前來請援。無奈天色昏暗,倉促出兵容易中伏,所以直拖到今天早上,雲翼才猶豫着調了七百人馬前去救人。雲翮對雲翼的小家子氣極爲不滿!
雲琛雖是長子,但一來是庶出,二來他熱衷於以練武宣泄精力,對於女色不太在意,家裡一妻一妾只生了兩個女兒。長女庶出早已外嫁,嫡女雲蕎才十三歲,跟家中的年青女眷一同住在莊上。實話說,對這麼個早晚歸於外姓的女兒,平時固然也算寵愛,但在可能關係到全家生死的大事上,權重是很小的。所以雲琛一言不發,只是聽着雲珍父子爭吵。
半個月前,尚錕以小過將他撤職,並重責了一百軍棍。以雲琛的身體素質,那點傷勢早不礙事,但是被撤掉的太尉府行軍司馬一職卻始終沒恢復。就連他本人,都是直到雲翼接掌了城防軍,派兵接收了各監獄,將獄卒、小吏、囚犯一體編入軍中時才順便放出。所以雲琛現在頗有些灰頭土臉,在弟弟雲珍這一系面前感覺擡不起頭來。
雲家家主雲珍騎在馬上,心中喜憂參半。雲家世代武將,習武家風重於墨家。相對於墨齊這種文臣,雲珍反應更快、思考問題更爲實際。徐簡玩什麼修史的把戲,雲珍就已知道他是項莊舞劍,絕非無聊湊趣。同時他也深知墨齊稟性,這廝雖比兒子墨完好上不少,本質上也還是個有脾氣的。所以上頭剛露出明顯跡象,他就第一時間趕到墨家,連哄帶逼的讓墨齊趕緊向宮中表態效忠。
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做爲兵家子的雲珍對於實力評估、形勢判斷極爲敏銳。徐簡有中央名義,有武庫的海量武備、有天府山的糧食爲依託。要玩縱橫捭闔,那是怎麼玩怎麼有!實在不行的時候,他只消下一道釋奴令,將奴隸武裝起來,足以輕鬆殺光全國的自由民。華夏先秦時,少府章邯靠幾十萬武裝刑徒三兩下掃平陳勝吳廣的造反軍,前史昭然。在西雅國內,可沒有那麼多心懷怨恨的六國遺民,也沒有爆發力驚人、善於“短促突擊”的霸王項羽。所以任何不軌的念頭都要第一時間打滅!
在形勢逼迫下,墨齊好歹算是聽了他的話,將家眷都送入宮中。但對這個妹夫,雲珍仍然不很放心。直到兒子云翼異軍突起,雲珍才突然有了主意。他私下與雲翼有過絕密的交流,但有些話,即使是雲翮,他也不便多說。對自己的幾個兒子,他最看好的還是四子云翼!
雲珍安撫了一陣雲翮,當即麾兵急進。雲家封邑離城不遠,也就十幾裡地的樣子。沒用多久,莊子已遙遙在望。莊外亂兵搭起無數帳篷,將莊子圍得密密層層。
雲家子皆兵法嫺熟。雲翮騎兵前出,在外圍觀察了一陣,又馳上一塊高地看了看,回來道:“沒壕溝、沒土牆,甚至連路障都沒有安放,突進去倒是簡單。問題在於怎麼帶人出來!”
雲琛突然插話道:“已經隔了一整夜,內宅會否失守?這要是一個陷阱,那就進得去,出不來了!”
雲翮心中突的一跳。他的新婚妻子也在莊內,要是落入亂民之手……
他簡直不敢再想下去,當即拔刀出鞘,惡狠狠道:“既然來了,難道還能掉頭就走。不管如何要先進去看看!我帶三百人衝入,如果無事,就放狼煙信號。假如有詐,我就放火燒莊,看到火起你們就撤!”
雲珍也是個有決斷的,想了一想立刻同意。由於牧場全被徐簡破壞,城內此刻馬匹有限。七百人馬匹不過十餘。雲珍將馬匹全部集中起來,交給雲翮用於衝陣。
雲翮迅速整頓了兵馬,長刀一指,三百人騎兵在前,步卒隨後,呼嘯着向圍莊的亂民衝去。
亂民人數雖多,武備有限。雖說打破了莊子的外圍,也繳到一些兵器。可是一分攤下去,人均兵器不到一件,大部分人拿的還是木棍、叉子之類的玩意。在雲翮軍的衝擊下,三百銳卒一口氣衝進莊子,居然沒有損失一人!
雲翮在驚喜之下,毫不停留的沿街急進。剛衝了一陣,便聽到前方廝殺聲起。整個莊子其實相當於一座小城,城中心的部分是莊主宅邸,引水環繞形成封閉孤島。照理說防禦時應當充分利用這條護宅河。但云家莊的設計另有巧妙,莊內夾牆、地道四處貫通,而開關的機括都在內宅裡面。要是不識虛實,輕率的渡河攻擊,則在激戰之時,隨時會被截斷後路。混亂之中,前方是敵,後方有水,攻擊方極易全軍覆沒!
雲翮衝到護宅河前,仔細一聽裡面的廝殺之聲,心中大喜道:顯然亂民中裝備最好的全在此處,要是以響箭跟莊內呼應,令其從地道殺出,我再自後面夾攻,一舉消滅這些精銳,其餘烏合之衆就不足爲慮!
他立即發令:“以鳴鏑跟莊內聯絡,通知他們夾攻敵軍。等聽到回覆,便立刻殺入莊內!”
嗚~嗚~嗚~
三支響箭依次升空。隔了不久,莊內回以一聲風笛長鳴。雲翮精神大振,立刻發令道:“渡河,攻擊!”
護宅河不過一丈多寬,上面修有一座堅固的石橋。亂民是攻擊方,自然不會自己將橋破壞。三百多人輕易渡過,通過洞開的宅門迅速殺入。
內宅不宜馳馬,雲翮跳下馬來,丟掉長刀,取出腰刀隨隊殺入。此時地道和夾牆內伏兵四出,亂民猝不及防,腹背受敵下軍心大亂。雲翮的三百人可謂勢如破竹,一口氣就殺到了內宅門前。
一眼看到牆頭上仍有云家部曲堅守,雲翮長舒了一口氣,心知帽子不會被染綠了。他顧不得追擊潰卒,叫開門後三兩步衝了進去。迎面看到武士頭領雲侗含笑迎了上來。
從家信中,雲翮已知雲侗臨危不亂,着實立了大功。他收刀入鞘,一拍雲侗肩膀道:“你——”
突然之間,雲侗揮起一拳,重擊在雲翮太陽穴上。隨即進步、俯身,抄住手臂將之狠狠摔倒。
砰的一聲,雲翮脊揹着地,整個人被摔得七昏八素。身後的衛兵大驚下正要上前,牆頭弩箭連發,粗長的巨箭將打頭的數人全都“釘”到地上,慘呼頓起,血流如注,其狀恐怖之極!後面的見勢不妙,立刻停步後退尋找隱蔽。
而云侗也已倉啷一聲,拔出佩劍架上雲翮的脖子。他用單手提起雲翮,厲聲下令道:“全都放下兵器,不然我就殺掉雲翮!按軍律,軍中亡失主將,那是全軍皆殺的大罪!”
隨着喝聲,只聽一支響箭升空,本已四外潰逃的亂民又掉頭殺回,反將孤軍深入的三百政府軍團團包圍起來。兩聲轟響先後傳出,卻是內外宅門一齊關閉,至此已形成甕中捉鱉的態勢!
衆軍士無不駭然,誰也料不到形勢變幻如此,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現在又該如何是好?
雲侗哪裡肯給他們思考的時間。他一聲令下,巨弩又再次發射。弩矢呼嘯,穿透鎧甲一連射死十多個官兵。雲侗呼喝一聲,發射立止。他將昏昏沉沉的雲翮押上牆頭,對困守兩道宅門間的士卒喝道:“你們現在無險可守,我一聲令下,潑下火油就能將你們全都燒成烤串。即使能逃出,失陷主將,一個個也只有斬首。但要是歸降我雲侗,不但性命可保,我還能保各位出人頭地。每個人至少能做個十夫長。軍官至少是管五十人的‘屯將’起步,何去何從,各位請速決斷!”
衆軍士面面相覷一陣。忽然一個都伯丟掉兵器,高舉雙手道:“降了,我張世降了!”
有人帶頭,機靈的便迅速跟上。只聽叮噹連聲,兵器丟了滿地,三百官兵就此轉換了陣營。
雲侗心中狂喜。他先命人捆了雲翮,隨即親自跳下牆頭,走到張世身前道:“張兄能認清大勢,當先歸附,其功不小。你從這些人裡挑出一百個做你的班底,我再配給你九百人,組成一校,你就先做我的親兵校尉!”
雲侗藝高人膽大,他料定這些官兵並非雲家部曲,不可能有多大忠心。加上局勢大亂,人心不一,捉住他要挾放人的可能不高。
果然張世大感振奮,立即點選了一百人,跟在雲侗身後前去接收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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