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我心

悠悠我心

去矣將何如,少年留不住。

我坐在書房裡,拿出書來看。

秋涼漸深,窗外的竹子卻依然濃翠欲滴。

風吹過,沙沙沙地響。

這些沙沙的輕響彷彿也是綠色的,慢慢地漫進書窗,慢慢地流進心底。

我埋首書中,竹子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聽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敲響,我擡頭看,笑起來。

明於遠。

他倚在門口靜靜地看着我,並不說話。

我頗覺奇怪地看看他:“怎麼了?看我做什麼?是不是怪我沒有站起來恭迎?”

他笑了,走進來,仍然坐在他從前教我讀書的位置。

順手拿起我的書,翻翻:“真的準備參考了?”

“是的,”我答道,“而且,還要考個狀元回來,讓我父親高興高興。”

明於遠笑起來:“傻小子想考狀元,就是爲了博簡相一笑?”

我笑道:“當然當然,也是爲了我師。對了,要是考中了,你準備什麼禮物給我?”

他微笑着看我,笑容漸深漸濃,如同春風沉醉的夜。

我的心咚地一跳,胡亂看他兩眼,拿起書重新看,看不進,又擡眼看他。

他低笑自語:“平生不解是風情——”

我不服氣地反問:“怎麼?對得不好?”

“不,好好好,很好,”他斜睨我一眼,“人說言爲心聲,這四個字用在傻小子身上,真是再貼切不過。平生不解是風情——”

他又看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彷彿這七個字中不知藏了多少樂趣般。

我看他笑得那樣,不由也笑起來:“什麼時候我問宋言之去,他肯定會說我這一聯工穩。”

他慢慢斂了笑,前後翻翻手中的書,隨意問:“你在青江喝過酒?”

我嗯地一聲,算作回答。

突然想起那天早晨醒來,宋言之橘柚樹下清朗出塵的風姿,又想起他那相敬如賓的妻子,不禁嘆息一聲。

他看我一眼,眼微眯,又繼續埋頭翻書。

我想起來:“可惜昨夜走得突然,也不知柳巨伯住哪兒,我想去看看他,這人爽直,很得我眼。”

他看看我,笑道:“這人,不出意外,肯定能考中,你以後要見他有的是機會。”

我問他這次的主考是誰。

他微笑:“我與簡相。不過,所有世家子弟的卷子全由老太傅宇文極批,且是糊名。這是左恂德他們的意思。皇上已經同意了。這次科考的出題人,也是宇文極。”

我對他說:“那我得認真準備準備,這幾天,我要閉門讀書了,誰也不見,你來也不見。”

他看着我,一副落寞的樣子。

我脫口而出:“看到你,我無法靜心……算了,你來,也不要緊……”

他笑起來,笑得滿眼星星:“來,非非,讓我抱抱吧,一想到有很多天見不到你,我就受不了。”

說着,走過來,將我拉站起來,大力抱住。

淡淡的檀香,溫暖的氣息。

我擡眼間,看見他脖子上的瘀痕,不由悶笑。

他低頭看我一眼,眼神一濃,低笑道:“反正你這幾天誰也不見,……”

說罷,不等我反應過來,他已吻向我的頸側。

熱烈而纏綿。

酥麻如同漣漪,自我內心深處漾開去。

最後我整個人湖波般顫顫顫。

實在受不了,我使勁掙脫他的懷抱,跑完一千米似的直喘氣、眼前陣陣發黑。

他微笑,眼神濃釅,又上前抱住我,低聲說:“傻小子這幾天就待在家,別亂跑。至於禮物嘛……”

他又悶笑起來:“這禮物到時候只怕你更受不了……”

什麼?

我直覺這話不問爲佳。

他笑着,眼底光芒閃爍,最後,在我脣上輕輕一吻,慢慢鬆開懷抱,離開。

考試。

三場,每場三天。九天來,坐在號房裡答題,餓了吃,累了睡,真考得頭昏眼花。

想不到這場考試如此嚴格,世家子半絲優遇也沒有,天天關在四方的小空間裡,沒有些勇氣與耐力只怕堅持不住。

事實上,天天有人退出;有人暈倒;到考完時,走出來的比剛進來時的少了怕有五分之三。

居然遇到了澡雪,他臉色比平時更爲蒼白,我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彼此看看,皆一笑。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浸泡進大木桶。

然後矇頭大睡。

醒來,已近中午。

猶自怔忡,只坐在牀上發呆。

環兒許是聽到動靜,進來看我,笑道:“小公子終於醒了?這一睡居然睡了兩天半。”

什麼?

她卷着牀帷,笑話我:“寧王爺、明國師、宋將軍他們都來看過你,你只睡得一絲動靜不生。我告訴丞相你向來就是這樣,睡着了連呼吸也極靜的,可丞相怕你有事,還是請來了何太醫。”

我笑起來:“何太醫怎麼說?”

環兒道:“何太醫說無礙,睡夠了自然會醒的。丞相仍是不放心,這兩天夜裡都會來看看你,在你牀頭一坐半天。”

我聽着,想起他的溫和以及無限的包容,只覺心頭既酸且熱。

環兒用一支脂玉的簪子將我的頭髮細細地綰了,笑道:“小公子這次要是高中狀元,京城裡□□,只怕要傷了所有姑娘的心。”

我笑道:“環兒,這些年你越來越大膽啦,現在居然連我也敢打趣了。”

她臉紅了紅,笑着朝我微一福,出去了。

倚在書房的窗前,正在聽竹葉沙沙的輕響,簡寧走了進來。

還未開口,他已上前將我抱住,微微用力在我背上拍拍。

我微笑着喊一聲:“爹爹。”

他鬆開我,溫潤如玉的眼睛裡是掩不住的愛意和歡欣。

極清秀而書卷氣的臉上,是淺淺的明亮的笑,如同午後的陽光,在一池春水中,暖暖地靜靜地搖漾。

這樣的簡寧,我是如此熟悉,卻又有些陌生。

“非兒,爹爹今天真高興,”他微笑着看我,“剛纔朝堂上,宇文極對你的文章讚不絕口,說是風雲滿紙,直是生平所未見,還建議皇上將文章刊印出來,讓所有的學子好好學習揣摩;又誇說你的一筆楷書清絕天下。”

我看着簡寧,只覺得前幾天的辛勞完全值了。

他說:“明天殿試,皇上會到的。非兒,你……”

我問:“一共有多少人蔘加殿試?”

簡寧說:“九十五人。有幾個的文章很不錯,其中一個叫柳巨伯的,我印象較深。”

我微笑:“爹爹,明天我就去把那狀元之名拿到手。”

簡非看着我,笑道:“不,非兒,考不中狀元也不要緊,爹爹已經很高興。”

我看着他白玉般瑩潤而極書卷氣的臉龐,看着他眼中滿溢的愛意,竟然說不出話來。

殿試。

曦和殿外。

我來到時,諸生已站在廊下靜侯,九十多人,竟半絲痰喘不聞。

只有清晨的風吹過曦和殿外廣大的空地,發出極細微的迴響。

他們的目光注視着我的身影,慢慢地有壓得極低的議論聲起。

我突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柳巨伯。

此時,他正靜靜地看我,一雙眼,仍是湛然有神。

我一笑上前,揖手道:“巨伯兄,又見面了。”

他笑起來:“覺非,簡非,巨伯稱你哪個名好?”

我笑道:“巨伯喜歡哪個名就喊哪個名,高興喊聲小弟也行,我肯定應着。”

他大笑起來,在肅靜的殿廓下,竟是毫不拘束,黝黑而陽剛的臉,顯得生動而英爽。

這人灑脫。

我在心中一聲贊。

於是笑對他說:“殿試後,小弟作東,請巨伯兄蘭軒喝茶論文,你把你的朋友也喊上,行不?”

他笑起來:“行,那夜未能盡興,今天我們重去把盞論文,不醉不歸。”

“簡非,我竟是越看你越覺得可親,只可惜你不能飲酒。這樣好了,你以後跟着我學喝酒,如何?”說着哈哈一笑,伸手一拍我的肩。

“好。”我笑着接口。

“好——?”低沉而充滿磁性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我轉頭一看,明於遠不知什麼時候已來到我們身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嘿嘿一笑,改口:“不好不好,當然不好。”

“進去吧,皇上就出來了。”他笑睨我一眼,又朝柳巨伯微一頷首,轉身上前。

“這位是?”柳巨伯看着他的背影,問我。

我生怕明於遠聽見般,壓低了聲音:“就是你我都很痛恨的昊昂國最大的壞人。”

他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明國師?”

他也有傻眼的時候。

我不由哈哈大笑。

進殿。

高大深廣的殿堂,自有一股沉靜肅穆的味道。

進去後不久,阿玉自東側進殿。

一身黑色的鑲金絲袍服,高高的冠冕,沉靜清峻的面容,他一步步走向最前面的那張紫檀高背的坐椅,步履雍容優雅,環佩不驚。

坐定。

諸生施禮。

他清冷的聲音響起:“諸位貢士,今天由朕主持昂昊國廷試,望諸生用心作答。”

策論四題:昊昂新政論;有治人,無治法論;屯兵及百業推進論;昊昂政治經濟發展之對策。

紙墨筆硯發下來,答題。

這些題目,在我並沒有多少難度,文不加點間,竟是第一個交了卷。

阿玉接過我的試卷,眼中笑意一隱,我微笑着朝他一躬身,退出。

夜晚與柳巨伯他們玩到二更時分,第二天醒來又已近正午。

趕去南書房,他們可能朝殿未散,裡面只我一人。

那隻淨水瓶中,換了一大蓬淡白的花,卻一樣是極清逸的香。

過不多久,說話聲漸近,他們陸續來了。

當先一人,是阿玉。

我還未及施禮,他已微笑起來:“簡非,你不簡單啊,八名讀卷大臣一致推薦你的殿試策論爲第一。嗯,這個策論確實做得漂亮。”

明於遠微笑道:“我已吩咐把它刊印出來,發給昊昂士林,也好給天下讀書人做個歸引,不能關在書齋裡把腦袋讀傻了,出來居然諸事不知,這會大大違揹我昊昂科舉簡選人才的初衷。”

我笑道:“嗯,尤其是居然不知道明大國師,還說他是昊昂最大的壞人。”

他們笑起來。

我問他:“柳巨伯第幾名?”

明於遠笑看我:“一甲,二名,榜眼。”

我笑起來:“太好了。這人英爽灑脫,文才飛揚,我很喜歡。”

南書房中一靜。

明於遠咳一聲,微笑道:“嗯,這人是不錯。”

腦海中又顯出一張蒼白的臉,我問道:“汪澡雪呢?”

明於遠說:“三甲中,賜同進士出身。”

恩榮宴。

曦和殿東側的一間暖格內,我在禮部的人幫助下穿上那十分繁複隆重的狀元服。

他們說這是依柳總管拿來的樣式新制的,去年的緋紅色狀元服棄置了沒用。

緙絲寬袍,行動時,光亮中是一種深紅,如窖藏百年的葡萄酒,極醇厚而又極清澈的味道;背光處,是端莊寧靜的沉紅,是月光流成的深潭,是無數光陰的沉澱。

大袖;雲錦織成的束帶,上面是同色絲線織成的蓮枝、蓮朵,隨着動作,搖搖曳曳。

厚重的顏色,垂感十足的柔軟質地。羊脂玉佩,高高的進賢冠。

穿戴齊整,我看着鏡子中的自己,不禁一怔,隨即又微笑起來。

簡寧看到我現在這樣子,一定會感到欣慰的吧。

這一刻,且讓我做令他驕傲的兒子。

傳臚唱名。

我邁進曦和殿。

通向殿堂最高處的長長的路,我走得端莊從容、波瀾不驚。

只有我的衣帶,袍角,捲上涼風,在恢弘肅穆的殿堂內,向後,輕揚。

經過處,變得極靜。

到達。

我恭敬施禮。

靜。

最高處,沒有任何回答。

所在,瞬間變得廖廓,空茫。

前面有光影,在靜默廣大的殿堂中,如水波輕漾,一長一短,一長一短,緩慢而端凝地向我這邊,邅遞。

終於停住。

一隻手雍容優雅地伸到我的面前。

白晳修長,指節分明。

我一愣,擡頭。

玄袍峨冠,清峻沉靜,冷洌如水。

阿玉。

此刻他背部筆直,身子微傾,右手斜伸,漆黑如夜的眼,深深深深地凝視着我。

在我擡頭的瞬間,他眼中的光華,如海潮怒卷,雪浪花,於極靜極深處轟然炸開。

清寂中,無限繁華。

我在要伸出手的瞬間,突然明白他此番伸手等待的含義。

看着他的雙眼,我朝他歉然一笑。

下一刻,我恭謹一拜,筆直站起。

他亦已站得挺拔,看我。

我微仰着頭,同樣看着他,不肯回避他的雙眼。

終於,他輕輕開口:“簡非,你好。”

聲音無限溫柔,嘴角含笑;濃黑的眼中,是極亮的光芒。

然後,他轉身,一步一步,從容端莊,走向最高處。

汗,浸溼我的中衣。

我走向那張只屬於狀元的席位上,坐下。

慢慢地,有聲音響起:“得皇上如此禮遇,無上的榮耀啊哈哈”“恭喜簡相,生子若此,我等豔羨萬分啊……”“我昊昂吉祥,國運昌盛,得此少年狀元……”“簡狀元風華絕代,實昊昂之福、吾皇之福哈哈哈哈……”

我看向簡寧,他在另一端微笑着看我,極清秀的臉上,是明淨的喜悅;溫潤柔和的雙眼中,憂鬱如纖雲,淡抹。

心中一嘆,仍是無法令他全然開懷。

我暗吸一口氣,朝他展開最燦爛的笑容。

他身邊的明於遠,突然頭一偏,一掩雙眼,不勝強光刺激狀。

這一次,我由衷笑出。

明於遠放下手,微笑着看我,狹長的雙目中,是瞭然,是寬慰,是如酒的溫柔。

我在這一刻成長,下一刻,我將付出代價。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虐,希望你們能在我寫完有關章節後,再決定罵或不罵....

關於醉酒,可能會在後面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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