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龍吟之四

滄海龍吟之四

“臭小子!你給俺下來!”要不是被宋言之按住了,張浩差點兒沒跳上臺來。

“哥!這是我們書院裡的事,還輪不到你來干涉!”他轉向我,“穆非,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如果當衆答應我們只與容珩好,我們仍親如兄弟,南山書院裡仍然歡迎你……”

阿玉清冷打斷:“張淼,你太多事了。”

張淼彷彿沒聽見,盯着我。

知道這樣的回答會給阿玉帶來什麼,可我不得不選擇忽視,輕聲回答:“我很抱歉,張淼。”

“好好好,你……”張淼氣極反笑,“你是一定要去攀附明……”

他看了看明於遠,快速住口。

臺下的書生們一片大譁。

指責我利慾薰心,趨炎附勢,負心背信,貌醜心更醜……

“下臺下臺!”

“走吧,別污了我們書院!”

我一一聽入耳中,微笑。

張淼指着我,氣得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你……居然笑得出來?!你難道一點兒羞恥之心也沒有嗎?”

我靜靜看着他,說道:“爲什麼不能笑?我何必爲了別人對我的誤解而生氣?你們指責的是你們臆斷出來的穆非,那根本不是我。我何必惱怒?”

張淼一愣:“什麼?不是你?!”

這下,臺下更是反對聲起,我因此又多了一個厚顏無恥的新桂冠。

我不想他們再偏執下去,笑着提醒:“有時候限制我們看得更高更遠更清楚的,不是我們的視野,而是我們的偏狹。何以在你們的眼中,我就成了攀附之人?是不是你們先對蓬門小戶子弟存了偏見,纔會如此?如果是容珩對寧王、明國師他們示好,你們會如何看他?也會說他是逐利之徒嗎?”

臺上臺下一靜。

有人說:“對啊。這話很有道理,是不是我們錯了?”

好些人聚首議論起來。

也有人站起來:“別跟他羅嗦了張淼,我們來直接把他問倒了,請他走人吧!”

此話一出,更是有人附和,有人反對。

鬧哄哄一片。

“行了行了,”王元朗站起來,“我還等着與穆非去喝酒呢。你們這樣吵下去,何時是個頭?謝院長,乾脆這樣吧,你再抽個詞,讓這些小子圍繞這個詞問穆非三個問題好了。”

此話一出,衆人一愣,張淼說:“不行,問題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王元朗朝他一翻白眼:“怎麼?不提前準備,你們怕問不倒穆非?!”

“好!就聽王前輩的!”被王元朗一激,張淼他們答應下來。

林東亭想阻止,被張淼強行拖着,走下臺去,按坐在第二排。

“好好回答。你得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親自贏了你。”阿玉似乎對接下來的問答充滿興趣,微笑着拍拍我的肩,也離開了。

臺上只剩下我一人。

謝清玄上前來,抽出來一個詞:

水。

大殿裡一片沉寂。

簡寧與明於遠小聲說着什麼,明於遠微笑着看看我,眼神睿智平和,似乎對我充滿信心。

心跳加速再加速,面上不肯帶出,只微笑靜立,耐心等待。

謝清玄看着我,笑容裡滿是讚許。

張淼他們湊在一起,討論着,偶爾爭論聲起來,又低下去;最後似乎達成了共識。

他們一起擡頭看我,眼裡興奮之色難掩。

看來是想出什麼難題了。

我心裡一緊。

果然。

三道題:

第一道:江河奔流,泥沙俱下。穆非其人,不潔似水。

第二道:易漲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復小人心。穆非其心,善變如水。

第三道:樂羣殿前有水池一方,因歲月久遠,而青苔四覆,故池中水看去極幽深,實則清淺。穆非目光,淺薄似此。

張淼朝我一笑:“以上三個結論,你同意不?無論你同意與否,只要說服了我們,我們就認輸。”

題目一出,殿內鬨然叫好之聲四起。

王元朗笑罵:“這幫渾小子,這題出得也太刁鑽了些。”

有人笑着認同;有人要求重出,以林東亭的聲音最響。

“臭小子!等比完了,看俺不揍你!”張浩呵罵張淼,卻又笑眯眯對我,“哈,這個,俺其實也很想知道你怎樣回答。”

衆人大笑。

劍拔弩張之勢頓減。

一時間,大家興致勃勃地看着我,等着看我如何回答。

我靜下心來,想想想想想。

最後決定,既然是當衆考問,那麼,我的回答就從反問他們開始吧。

我問出第一個問題:你們用什麼清潔自身?

這問題十分簡單,他們似不屑回答,不過還是答了:水。

我接着問:“既然你們眼中水是骯髒的,爲什麼還要選水來清潔自己?”

他們一愣,顯然沒有想過,不過,這問題是絕對難不倒他們的,很快底下就有人大聲說:“我們選擇的是乾淨的水,沒有被污染的水。”

我飛快接過:“你們清潔過後呢?這水還乾不乾淨?”

他們想都不想,一致回答:“這還要說嗎?當然不乾淨了。”

我追問:“這用過的水,你們還會用它嗎?”

他們不假思索:“肯定不用了。誰還會用它?它已是廢水了,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喂,你小子問來問去,是不是回答不出我們的問題,在這兒耗時間?”

他們似乎終於省悟過來,有人大聲嘲笑起來。

更有人,悄悄皺起了眉頭,似乎在想些什麼。

“對!小子,你能不能答啊?不能答,就請離去,離開我們書院……”

“是的!別浪費時間了……”

“下去!快下去吧。我們還等着看儀容風度的展示……”

簡寧臉上是微笑着的,可是眼底有些緊張。

我既感動又不安。

他竟如此爲我擔心,定然是因爲我很少給他信心的緣故了。在他眼中,我一直是個麻煩不斷的長不大的孩子吧?

那就從今天起,讓他見證我的成長吧。

靜靜轉了目光,看着殿內諸子,看着他們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吵鬧。

安靜下來。

不過,他們的神情讓我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厚顏的人,在衆人如此的驅逐之下,居然還笑得出來,實在是可惡兼可惱!

我笑看着他們:“根據各位剛纔的回答,我們似乎都知道了這樣一個事實:水,用之前是乾淨的;幫我們變得鮮亮光潔後,這水就不乾淨了。另外,據諸位的回答,它幫我們除污納垢之後,得到的所有回報是——我們的厭惡與嘲笑。因爲它的髒,所以就成了廢物,成了可以棄之厭之而毫不覺得可惜的髒東西。在我們心中,對幫助了我們的事物應當懷有的正確態度又是什麼?當然,這個暫不討論。最後我還有一問:是誰使它變髒了?”

臺下靜得不能再靜。

張淼他們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嘴巴張了合合了張,最終誰也沒有開口。

明於遠眼底一抹笑,越來越擴大。

“可見得,”我靜靜地與他們對視着,“髒的不是水,是我們自己,是我們被矇蔽的雙眼與內心。你們說我是那樣的水,我願意是它。所謂‘流水今日,明月前身’,今生能如流水般潔淨,是因爲純淨皎潔的明月是我的前身。這樣的水流,何髒之有?如此無私地幫我們清潔、滌盪了世間塵氛的水流,又何髒之有?”

“縱使它挾帶了萬千泥沙,可流水之心永不會變。隨着時間的推移,它仍會晶瑩剔透起來。在它簡白澄化的天地裡,每一滴水,都可以映出無盡蒼穹的深邃與星月的光輝,都可以映出我們的內心世界。”

“哈哈,妙!”王元朗撫掌大笑,“小子這話大有意思。”

明於遠與簡寧相看一眼,簡寧溫潤如玉的臉上有明亮的喜悅,明於遠卻神色難明。

阿玉凝視着我,眼底有着一抹奇異的生動之色,似乎我剛纔所論極合他心意般。

我剎那出神。

忽想起當初明於遠說我“山溪愛惜自身的乾淨,就永遠流不到海洋”;

想起後來自己曾對宋言之說過“寧可只做山溪”的話;

想起昨天謝清玄說我生了入世之心;

——縱使它挾帶了萬千泥沙,可流水之心永不會變;

這,我說的是自己最近幾天所想?

“……”

似乎是謝清玄在問什麼,我回過神來,卻看到張淼他們微微漲紅了臉,不約而同地看着我,那種既有些佩服又更加厭惡着急的神情,令我笑出了聲。

“接下來,是諸位的第二個問題。”

他們不說話,靜待下文。

“說水善變,這話我認同。暫不論外在地形對它的影響,就是尋常氣溫也對使它發生變化。比如說變成冰,變成水,甚至變成嫋嫋的雲氣。”

有人說:“不錯,水確實有這樣的形態變化,這與我們要你回答的問題有什麼關係?你還是沒有回答我們,——你像水一樣的善變!”

我笑起來:“好吧,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我承認我是善變的。”

我的話還未完,他們就在底下一聲歡呼。

我一笑:“請耐心一點,等我說完這一切,你們會發現自己其實也是會變的,甚至是善變的。”

很多人對我的話表示懷疑。

我繼續:“我們立身世間,也可以是冰,是水,是雲氣——這取決於我們對生活的態度。”

他們一怔,有些人出了神。

“當你以一種置身事外的冷漠態度,來對待一切的時候,我們的這種冷淡就像冰,固執僵硬,停滯不前;……”

“這話有道理……”話還沒完,有人贊同。

“想不到這烏鴉如此能說。”有人笑罵,卻沒了敵意。

“唉,可惜了。要是他不是那種人,南山書院裡有他,一定十分有趣。”

“別吵!聽他繼續往下說!”不知是誰的大嗓門,一下子把所有的聲音壓了下去。

我笑着說聲謝謝,繼續:“而當我們對生活抱着平平常常的態度時,我們會像常溫下的水,最終可能會流入大洋,也可能中途消失;這樣的人生,很多時候是庸碌無爲、隨波逐流式的,甚至是生活在裹挾着我們一路向前。”

他們若有所思,似乎有人不同意,但這次沒人再說話。

阿玉滿懷興趣的看着我,似乎我越有贏的希望,越令他滿意似的。

這人,這樣的自信與胸襟,令人不得不佩服。

突然下面不知誰大聲問道:“那雲氣似乎代表了我們無所不到、無所不能充滿的……力量了?”

這一問,立刻引得一陣議論,似乎對這個話題十分有興趣。

呵呵,這幫率真可愛的傢伙。

這會兒再無人罵我,也沒人顧得上趕我了,全興致勃勃地湊在一起討論起來。

簡寧的眼裡是歡喜與約略的放鬆。

阿玉端坐着,縱使儀態極優雅端莊,卻仍清冷。滿殿欲沸的氣氛似乎也無法干擾他。

明於遠只是微笑,似乎無論我回答什麼,無論最終輸贏如何,一切都在他把握之中。

張淼下意識問我:“穆非,這如雲或氣,你究竟是怎麼理解的?”

語氣裡全是探詢與磋商,十分友好。

我朝他笑了笑,這一笑,他似乎醒悟過來,不自在咳一起,又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說就說,笑什麼?!”

我從善如流,正色道:“例如當我們爲理想努力奮鬥的時候,熱情會使我們的精神升化,到達更高更遠的境界。就像水經過高溫可以變成毫不畏懼任何強大障礙的流雲、會變成無所不容的雲氣。”

張淼他們點頭同意,點到一半,全相顧一愣。

我笑着總結:“所以,水善變又如何?它從不妄求環境去適應它,而是善於使自己去適應環境。這一種善變的態度,在我看來,也是值得我們去思考學習的。所以說我善變如水,我將欣然接受。各位是否覺得有必要隨着自己生活態度的改變,去做這樣善變的水呢?”

“當然有。”有人笑起來。

“穆非,你要是不那麼……唉,真可惜。”

“哈哈,今年的年試真是太有意思了……”

謝清玄微笑:“好了。小子們別吵了。聽穆非如何回答最後一道題。”

看他們的反應,似乎很多人才想起還有一題沒有回答。

這次無人催。

我回答第三個問題:“說我目光淺薄似水,我仍然毫無異議。問題是看上去再淺的水,真的淺薄嗎?山再高不礙雲,水再淺能容月。在我看來,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由此可見,淺薄的不是水,是我們的心胸氣度。所以,這樣的池中水在諸位眼中如果還淺薄的話,那麼我願是這樣的水。”

“好一個山高不礙雲,水淺能容月。答得好答得好。”林東亭眉開眼笑,看去竟似比自己贏了還有開心。

我朝他微微一笑。

座中人紛紛點頭,有人縱不甘心,卻似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

張淼他們彼此看了看,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有人終於後知後覺,跳起來指責:“穆非,你剛纔是在回答我們的提問,還是在這自吹自擂?”

我恍然大悟狀:“哦?原來你們剛纔提出的三個問題全是讚美我的?多謝多謝。”

好多人笑起來。

那人臉一紅,瞪我一眼:“你這渾烏鴉!”

罵完又笑。

謝清玄問張淼:“如何?你們認輸不認輸?”

張淼漲紅了臉,神情十分複雜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阿玉。

他頭微昂,一副不服氣又略有些狼狽的樣子:“這小子能言善辯,我們也承認他的話有道理。不過,哼,我們還有機會!”

林東亭大叫:“哈哈穆非,你贏了!”

顧惟雍冷笑:“贏了?!看他第四輪怎麼贏?他既然不怕醜,我們索性就成全他好了。”

我微笑:“顧惟雍,人世間有些美麗脆弱如朝露。我們惟一能做的是發掘智慧之光、張大德行之美……”

不料話還沒完,已炸開了鍋:

“德行?你小子還配提德行?”

“渾烏鴉,你小子的德行堪比你的美貌……”

此話一出,他們全轟然大笑。

有人大聲反駁:“別說,這會兒看穆非,還真的十分順眼。”

“對!注意他剛纔說話時的樣子沒?極有風采……”

“對對。還有他的聲音舉止,真令人賞心悅目……”

謝清玄眼睛一瞪:“小子們有完沒完了?現在給你們一柱香……”他看了看我,又改了口,“給你們兩柱香的時間去準備。你們十人進入第四輪——儀容風度比試,衆人投票選出一人,進入第五輪也是最後一輪的比賽。”

張淼他們一同站起來,顧惟雍斜看我一眼:“小子,等着出洋相吧!”

說罷昂然而去。

我一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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