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憂何求之九

何憂何求之九

朝真暮僞何人辯?古往今來底事無?

把所有的試卷判完,又將公認的第一名的試卷調出來查看姓名、籍貫,不看猶罷,一看,我大樂,季桓、謝守中他們卻是既笑又搖頭。

謝守中拈着鬍子沉吟:“這春闈杏榜公佈後,會元名字人家一見,只怕簡尚書你又會遭人懷疑、非議。”

季桓微笑:“朝野議論可能因此而涉及聖上用人之明……”

林嶽聲音平平板板,表情平平板板:“或許第一名本身也不會滿意這結果。”

我笑了起來。

這幾位說法雖不同,但真實的意思全一樣:把頭名換了。

是真心爲我好,纔會這樣建議的吧?

想起那次我做裁判,朝中大臣比賽沏茶,阿敏得了第一卻耿耿於懷的事,此次春闈阿朗被公推爲第一,張榜之後他會不會也有類似阿敏的想法?

其實,與阿朗的師生關係,前後也不過維繫了十五天;瞧這惡小孩此次回來後的態度,或許他壓根兒就沒把我當老師吧?

不過……也確實不是師生,除了那十五□□夕相處時。

就是師生又怎麼樣?

我何必畏這人言?

石癡王秋源真是瞭解我,他目露讚許:“看來你不想改變主意?很好。難得你身在中樞,卻沒有沾染任何官場習氣。有些人爲官越久,越會替自己考慮,循默守舊只求無過……”

謝守中笑罵:“王石頭這是變相責備我等了。其實,我們也是爲簡尚書考慮。他情況與我們不同,朝中對他了解的人極少,近年來一些新銳的議論更是對他不利。”

王秋源說:“那些不經之談,不必理會。退一步說,還有我們呢。這些天相處,大家對他的瞭解夠深了,到時候自有人爲他辯白。另外,我身在考清司,如將調查得來的關於簡尚書這幾年的作爲說出,只怕會當場羞煞那些只會空評妄議、指責他人以彰顯所謂氣節的大小官員們。”

這話什麼意思?

他知道了些什麼?

季桓笑道:“同朝爲官二十多年,極少看到王侍郎這麼維護一個人。”

王秋源一副“我就維護了他了怎麼樣”的頑固,偏偏極瘦削的臉上,此時線條卻特溫和。

心底沒由來冒出一個詞:柔軟的石頭。

我不禁笑出了聲。

林嶽看了看我,又面容平板地轉向王秋源:“王侍郎既在考清司,知道的定然很多。不知對朝中大臣的私生活有無考察?”

這什麼意思?他想問什麼?我怎麼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王秋源他們不解地看林嶽,林嶽看我,我……我看王秋源,看完王秋源低頭認真看書桌,書桌上竹枝纖細的影子一搖一搖,搖着搖着竹葉搖成了竹板,竹板鈍鈍地落在人背上……

林嶽走過來耳語般問我:“你既與王秋源熟,他有沒有告訴過你,朝中誰曾惡作劇,夥同他人灌醉了……”

我背上一麻,忙站起來笑着說:“頭名慕容朗,第二名王德和,第三名嚴愷,第四名林東亭……就這麼定,不必更改調整。待會兒我先去宮中向皇上覆命,煩請你們把所有貢生副卷全部張貼出來,供天下士子比較、取法,……那位聲討我這簡氏小兒的副卷也貼出來吧。”

“那張考卷……簡尚書你走那快乾嘛?這杏榜什麼時候公佈?”季桓在我後面大聲問。

“一會兒出了貢院,你們就負責公榜。”我回頭答。

不想林嶽不急不徐地跟在我後面,我頓時頭大如鬥。

守門官見到我忙打開裡院的大門,我道聲謝火急火燎向外跑,剛出了門卻停住了。

李存中。

此時他正站在門口,似乎在等人。

他的身後,是當日與我賭書的文官們,此刻他們正一臉驚訝地看着我。

李存中一見我就皺了眉頭黑了臉:“怎麼搞的?!這些天你沒吃沒睡?瘦了這麼多?!”

被他這一問,我頓覺倦意潮水般捲來,有氣無力地朝他搖搖手,示意沒事。

許是因爲春闈事了,歐陽文博他們在李存中面前沒有初進貢院時的拘束,有人打趣道:“那天賭書你說好了要請喝酒的,可不許賴帳!你裝得再虛弱也沒用,這酒是一定要喝的。”

有人大聲附和:“這些天忙得昏天暗地,一定要好好喝一頓……那天賭書你一人贏了我們大家,這麼傷面子的事,說什麼你也得用酒來補償我們,大家說對不對?”

沒人說“不對”,看他們踊躍的神情,大有現在就把我架上酒樓的意思。

我忙朝他們團團揖手:“各位別急,這酒小弟是一定會請的,……三天後,如何?”

歐陽文博笑道:“想起來,我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三天後,我們到哪兒找你?”他看看李存中,又看看我身後的林嶽,明白似的點點頭,“你是御史大人的副手?那我們還去御史臺找你?”

林嶽似乎沒聽到,看神情似乎在呼吸院外久違的自由空氣。

李存中好笑似的看我一眼,竟也不吱聲。

剩下我尷尬地面對這些傢伙,不知道如何自我介紹。

我總不能說:諸位,我就是那個害你們跪在興慶宮外抗議皇上用人不明、不學無術的簡非……

許是見林李二人沒反應,歐陽他們神情越發輕鬆,一身着七品官服的傢伙朝我笑得別有深意:“那天我們抄錄副卷時,抄到一篇十分有趣的文章,是針對我們簡尚書簡大人的。你小子說實話,尚書大人讀到它時臉上的表情定然十分精彩吧?”

不待我回答,有人搶着問:“這些天你在內簾,肯定見過那位傳說中的尚書大人了吧?快對我們說說,他長什麼樣?學問如何?架子大不大?”

林李二人不約而同輕咳一聲,卻沒有出聲阻止這些氾濫的好奇心。

於是,這些傢伙得了鼓勵似的,催問不停。

無奈,我笑指自己:“尚書大人嘛,很平常,和我差不多。”

歐陽文博看着我:“要是他有你一半的學問,有你一半的人品,傳聞也不會這麼糟吧?”

瞧他笑得輕淡樣,顯然不相信我的話;看衆人,恐怕也沒個相信的。

一身材瘦小的翰林沖我:“聽了歐陽的話你也別得意,你只是書背得熟……咳,當然讀的書也比我們多,嗯,略多些……我們上次是沒防備,才輸給了你,這次我們換個花樣玩,還不知道誰會輸!再說了,你小子不過就是脾氣好些、氣度雍容些、舉止儀態出衆些、讓人想更多地親近罷了……”

我笑點頭:“是是是,小弟其實既沒學問,人品也不出衆,比之諸兄,那更是相差甚遠。”

那瘦小翰林抹抹鼻子,微紅了臉嘿嘿笑道:“當然,你還是不錯的,呃,很不錯。如果能向我們透露些簡尚書的事,就更好啦。”

林李又是一聲輕咳,這次似乎是要把冒上來的笑意壓下去。

有人提高了聲音:“別說了,走走走,現在就要這小子請客,止善樓上酒一灌不愁問不出真話!”

羣情興奮。

一胖乎乎的從六品官上前拉了我就走。

我忙看林李,總算李存中低喝一聲:“皇命未復,諸位在此胡鬧什麼?!今天先散了,要鬧也得看時間場合。”

我暗笑。

閻王李的名號果然不是叫着玩的,瞧這臉黑的,鐵板一塊,冰冷硌人;

嗯,人似乎還是兇些好,你瞧歐陽他們現在這端肅樣……

“諸位,小弟這會兒要去……咳,要與林李二位大人去宮中覆命。三天後酉時,我們止善樓見。”

說罷,不待他們說話,我微笑着揖手道別,與林李二人出了貢院。

宮中。

我把選出的一百三十七名貢生名單遞給阿玉後,整個人暗鬆一口長氣。

阿玉皺了眉頭:“你……不是讓你別太累着自己……這是多少天沒好好吃沒好好睡了?別回去了,到溫泉裡泡一泡去去乏,就在宮中歇下吧。”

我忙笑道:“還是回去的好。杏榜張貼後,那些貢生肯定要登門謝師的,到時候找不到我這座師,算什麼回事?”

阿玉深深注視我一眼,站在我身旁沉默半晌,同意得似乎有些勉強:“……好好睡幾天。回頭我有旨意,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擾。”

這麼說我是奉旨睡覺?

這道聖旨下得……我泡在大木桶裡想笑卻又笑不動。

頭有千斤重,我草草穿了件裡衫,“砰”地倒在牀上眼睛再也睜不開;哪知鍾管家卻在門外低聲喊我:“小公子——門外突然來了很多書生,現在已被請進了前廳——打頭的說要等小公子當衆解答他的問題,……這會兒只怕人越聚越多。”

唉,我迷糊着眼睛隨便套件衣服,跟着鍾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廳。

離老遠,就聽到說話聲:

“到現在還不出來,官架子真不小。朝廷推行新政以來,崇尚教化,宣傳文能興邦,尊重天下讀書人,這從被所有人讚不絕口的新修貢院就可以看出。哪像我們這位簡狀元簡尚書!依我看,他應當更名叫簡慢,因爲自身不喜讀書而對讀書人態度簡慢!”

似乎有人勸了句什麼,仍是這極洪亮的聲音:“怕什麼?怕就別來!讀書人重氣節與原則,不平則鳴,豈可軟弱退縮?!再說了,我們只是來與簡尚書切磋學問,探討一國之君近賢遠佞有無必要,順便當面請教我那篇時論錯在哪兒,我這偏狹輕狂之氣在哪兒。”

我站在檐下靜聽,鍾伯越聽越像相府鍾管家,他沉聲說:“公子,該強硬的時候還當強硬。您要給這些書生點教訓,不然簡府真成他們撒野的地方了。”

我微笑着說聲“好”,鍾管家似乎吃了一驚,看看我又看看我,變回了鍾伯,剛纔的氣勢沒了,他神色擔心語聲遲疑:“小公子你……你還是回去安心睡吧,瞧你累得站都站不動了。我派人去告知相爺或明國師。”

一溫潤的男中音:“袁兄確實躁性了些,說話也欠妥……”

原來這書生姓袁,我忽想起與嚴愷一道的袁嘉楠,想起他提及我時微諷的神情,不過……聲音不像。

那好聽的男中音還在繼續:“……我們剛纔全看到了張貼在外的副卷,讀罷貢生的文章後再細品那些批語及書法,無真學問者不能爲。按理說,春闈總裁的工作不必如此精細到如此程度,可是大家都看到了,所錄一百三十七名貢生的試卷,份份有簡尚書批語,且每份的點評都十分精當,批語筆跡份份堪稱書法精品。”

贊成的聲音紛紛響起來,聽起來附和的不少。

鍾伯臉上的皺紋舒展了些。

那袁姓書生高聲問:“那你們到這兒來做什麼?”

有人笑道:“我們想來看看簡尚書風采。傳言都說凡是見過簡尚書的即會不自覺被他吸引,我們覺得這話未免誇張,所以來看看。”

這次廳中笑聲更大。

鍾伯的皺紋有重新聚攏的趨勢。

袁姓書生說:“副捲上署名簡尚書的那些批語與字確實都十分精妙,但誰知道是不是他人代筆?如他真有水平,爲什麼傳聞多說他不學無術。聽說他被點爲春闈總裁,朝中一些翰林長跪不起,向皇上抗議過。”

這事他哪兒聽來的?

我暗自沉思。

廳中議論聲嗡嗡嗡響起。

有人說:“他有沒有學問這要如何試?難不成我們還能與他當場寫詩作賦進行比試麼?”

那袁小子大聲說:“爲何不能比?他要不敢就是露怯。總之他今天不讓我們心服口服,我們就要求朝廷重選總裁重新考試。”

要求朝廷重考?!

這將是多大的事?他能掂出這話中的輕重麼?怎能如此信口開河?

這人真不是普通的魯莽,再讓他這麼說下去,只怕他會惹禍上身。

這袁姓書生估計也沒看懂我的批語。

想起那次去找明於遠,他一身深紫近黑的官服,端坐在那張碩大的黑檀木公事椅中,正面無表情地示意一梗脖子紅臉的年輕官員出去,又讓人找來吏部尚書,責成吏部立即擬票,讓那年輕官員明天就往錦川任同知。

待那兒只剩下我們兩人,我問他怎麼回事,就是要貶人家,也要留個緩衝餘地,至少讓他有時間安頓好家人,何至於這麼急?

明於遠笑着來一句“傻小子想知道?這可是千金難求的心得,你拿什麼來換?”

我站起來往外走:“我找吏部尚書去。”

明於遠閒閒地說:“去吧去吧,記得模仿簡相的字,讓吏部別把那小子貶下去。我在這兒數着日子看你把那楞頭青送上絕路。”

我頓時邁不開步,轉身重坐回這傢伙對面。

他沏杯茶給我:“說說,這茶什麼特點?”

算了,喝就喝吧,且看他如何解說。

結果喝得我直皺眉:“什麼味道?苦澀無回甘,餘味竟也是苦的。茶葉炒制時過了火,水又煮老了,所以更增溼重感。可惜了這麼好的頭春雲芽。”

他把玩着那隻白瓷瓶,似乎挺遺憾:“看來這茶葉只好扔了。”

我忙取了過來:“別。把它冷藏擱置一段時間,燥氣去去,就好了……”

我心念一動停住了,看向明於遠;一直在注意着我的明於遠慢慢地笑了:“傻小子真不笨。”

這十分低柔的聲音像火星子濺出,灼得我的心砰地一跳,臉頓時熱了起來。

這人……這什麼表情?要是此時有人進來了,多尷尬?

我……我把面前的茶一飲而盡。

他自言自語般:“竟還這麼容易臉紅……看來需要加大□□力度……”

混……混蛋。

中樞要地,光天化日,說什麼呢?

我決定不理他,輕咳一聲,盯着手中茶盞問:“剛纔那官員是因爲脾性大,與同僚關係緊張,所以你就把他給貶了?你爲什麼不當面提醒點撥一下他?”

明於遠好笑地看我一眼,不過還是接了我的話。

他看了看面前的那盞苦茶,微笑道:“其實有人提醒過,不過沒用,他仍然我行我素。我如果出言點醒,他嘴上認錯言行照舊怎麼辦?朝廷猶如老熟的水,他這年輕氣盛就像炒得過火的茶葉,繼續留在朝中,只怕他栽哪兒都不知道。到下面去歷練歷練,多碰幾次壁他就會慢慢明白……僅憑一腔熱情、血氣忠勇,是不行的;久而久之,還易養成剛愎自用的毛病,到那時候這人就廢了。”

看來明於遠挺賞識其人。

我想了想,問道:“這人才識想必很好了?”

“一流。脾氣也一流。只要同僚行事不合他的意,他的火爆脾氣就着了;要是他佔了理就更不饒人。所以,無論他的上司還是部屬,都被他得罪遍了。”

“他對你也發火?”

“放眼朝中,只有一人會對我發火,令我經常頭疼。小非非,你說那人是誰?”

我嗆了;想起他頭疼背後所指,不由咳得更厲害。

“還有什麼要問的?”他低笑出聲,繞過來,拍着我的背。

這傢伙威儀赫赫一身官服,此時彎腰站在我旁邊,哪有半分國師樣?瞧他眼中越來越濃郁的神情……我忙大聲說:

“還有個問題。既然是有意磨練他,爲什麼不把他貶到避遠貧窮之地,讓他獨當一面?錦川,是昊昂最富庶繁華之地,文化也很發達,讓他到那兒任同知,在我看來似乎不算多大的貶謫。”

明於遠笑意含糊,話意卻十分不含糊

“讓他同知錦川,是個副手。知道錦川知州是誰麼?其人官場中人稱沈膏藥,看去一等一的迷糊沒性子,其實內裡極精明,且耐心十足,盯上某人某事,猶如膏藥附體,不達目的不罷休。而且,此人學問也是一等一的好;兼之彼處士風很盛,讀書人動輒就聚衆議論地方政治、時常跑到衙門去找他們的父母官論說,——把這楞頭青發到那兒去磨磨,不出五年,保管朝中會多出位善於調理的能員,少了個傾軋之下無謂的犧牲品。”

原來貶謫官員,裡面竟也有這麼多良苦用心,只不知此人明白與否。

就像現在廳中這位姓袁的書生,以爲佔在理上,聲氣激烈,不肯善罷甘休。估計他也沒有去靜下心想想我那批語的意思。

廳中仍他的聲音:“太過分了,還要讓我們等到什麼時候?是在商量對策還是……”

這人膽大得沒邊了。

我暗自一搖頭,走進前廳。

見到我,廳中立刻靜下來,當中一人,昂然直視,目光毫不迴避。既不掩飾他對我的好奇,也不掩飾他的困惑。

呵呵,難怪他困惑。

我身上的這件輕便軟袍,半新不舊,難定身份。

我微微一笑,坐下。

“諸位不知是以何種身份來到簡府。如是作爲朋友,那麼簡非要道聲抱歉了。好在朋友相交,貴在心意相通,定能理解簡非的不得己。因爲連日來有些累,所以現在瞌睡如山倒,能否改日再聚?”

廳裡大半的書生是拘謹而……失望的。他們看我,再看我,失望之情越發明顯。

一人語聲遲疑:“你……您是簡尚書?”

我微笑:“如假包換,讓兄臺失望了。”

此人臉一紅,忙申辯:“不不,簡尚書您別誤會,學生並沒有別的……別的意思。”

廳中一陣壓得較低的笑聲,咳嗽聲。

這沒別的意思,是什麼意思?

我笑看他。

他顯然也已察覺自己話中語病,越發不自在。

“簡尚書剛剛在廊沿下立聽多時,進來後卻毫無慍色,既沒追究出言不遜者,態度又如此謙和誠懇,學生十分欽佩。”

正是剛纔的男中音。

尋聲看去,此人容貌很平常,但一雙眼溫潤有神,此刻正微笑相向。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那昂首相向的書生已嗤地一聲笑:“難怪兄臺剛纔如此盛讚簡尚書。”

“簡尚書”三字被他說得特別重。此人說完轉向我,“學生袁嘉柏見過簡尚書。學生就是那個在卷中聲討簡氏之人。”

我自動忽視他的狂放大膽的自我介紹,對他的名字有些疑惑。

袁嘉柏?袁嘉楠的什麼人?

嚴愷那天蘭軒茶館門外,遇見明於遠時的深沉濃烈的眼神,從我腦中一閃。

不知他以後朝中爲官,會不會對明於遠……

“……答應麼?”

呃,答應什麼?

“簡尚書沒有聽清?”袁嘉柏現在倒有了耐心,他直視我,“學生知道簡尚書向來日理萬機,所以不敢多擾。學生有些困惑,懇請簡尚書不吝賜教。”

廳中諸生興奮難掩。

我大腦空空空地混響,昏昏沉沉,無法集中注意力,恨不能立刻遁入夢鄉。

“袁嘉柏,你既自稱學生,簡非就請你改日再來了。”我按了按太陽穴,“有什麼問題,我們三天後再討論……”

我自以說得夠明白,不料袁嘉柏笑道:“傳言都說簡尚書學問極好,學生誠心請教,還望簡尚書給予點撥,以啓愚昧。學生我只請教簡尚書一首詩。簡尚書狀元出身,寫首詩定然極快容易的,定不會耽擱您休息。這樣,學生們既可學習到簡尚書絕佳的書法,又可以領略到簡尚書絕佳的文采。”

看反應,附和此意的似乎有很多人;不過像袁嘉柏這樣隱含輕視與挑釁的,卻不多。

可是這“不多”,並不代表沒有;一旦有了,就會越來越多,到時候,只怕有人直接懷疑昊昂科舉考試的公正客觀,質疑阿玉的用人之明……

“簡尚書,學生幫你磨墨……”袁嘉柏竟從袖袋裡取出筆墨,宣紙也已鋪好。

有人催促:“簡尚書說袁嘉柏偏狹輕狂,讓他回去重讀三年書。袁嘉柏回去之前,學生們請簡尚書親自指點他一二,讓他能以簡尚書爲楷模,潛心學習。”

袁嘉柏朝他說話之人一笑。

附和聲響起來:都是好奇與興奮,但有些人的興奮,大約是想看我寫不出來,原形畢露。

可是,我頭疼欲裂,現在要寫,真怕寫不出來;可是不寫,只怕更不行。

“簡尚書?”袁嘉柏只差沒把筆塞進我手中,“對簡尚書而言,寫首詩應當不是難事吧?學生斗膽再提一個要求。大家上京趕考,成過親的,家中嬌妻定會盼夫早日回去。所以學生想請簡尚書用閨閣女子口吻,寫首詩。”

此題一出,書生們低笑的有,嗡嗡嗡議論的有……最後全體靜下來,看着我。

這題竟如此刁鑽。

我強撐着思考,可似乎一集中注意力,就集中到了臥房中的牀上。還有阿玉,不是說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擾我睡覺的麼?這旨傳哪兒去了?

袁嘉柏認真地磨着墨,笑問我:“簡尚書,這墨磨成這樣,好了麼?”

這問的是墨麼?

罷了。

我如不寫,只怕他出了簡府就會聚衆鬧事:看簡氏小兒不學無術媚惑朝廷,竟任春闈總裁,視國家掄才大典爲兒戲;這次不算,朝廷重選總裁,重新考試……

我看着案頭濃亮的墨汁,看着窗外的竹子被陽光斜送到宣紙上,心中一動,對廳中書生說:“寫詩確實不是難事,在我看來,是讀詩難些。”

此言一出,他們全體愣了。

袁嘉柏反應過來,一副“看,我說他不學無術”的模樣。

我微笑:“諸位不相信?那我寫首你們讀讀。你們讀出來後,我再另寫不遲。”

說着,我拿起袁嘉柏的毛筆,倒轉了過來,用筆的底部蘸墨。

耳邊議論聲立起:

“怎麼不用筆頭?!筆尾如何能寫麼?”

“……不會是連字都不知道怎麼寫吧?”

袁嘉柏笑得有深意:“簡尚書非同常人。所以非常之人總有非常之舉。”

我聽而不聞,在宣紙上自左往右橫着寫道:

“請——”我遞給袁嘉柏。

袁嘉柏接過去,一看,再看,直接傻眼:“這……這是什麼?”

我微笑:“詩。”

“這怎麼可能是……是詩?”他張口結舌,“它……它怎麼讀?”

我繼續微笑:“橫着讀。”

衆人取過去傳閱,看罷,一樣發呆。

宣紙兜了一圈,又回到了袁嘉柏的手中。

他重新低頭看,看着看着,神情越來越堅信,最後微笑起來:“這不可能是詩。”

那男中音說:“能否容學生們想想?”

此言正合我意,我笑道:“可以。你們讀出來後,派我府中管家知會我一聲。失陪了。”

說完,我揖手而出,準備回房睡覺。

“聖旨到——”隨着這一聲,柳總管一行四人來到前廳。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力爭一週內。

真的真的是因爲忙,所以遲更了。。讓諸兄等成石頭,熊貓簡心中十分過意不去。。

這樣吧,某簡就像在送給石癡王秋源的石頭上刻“我來山不孤”一樣,在諸石兄身上也刻幾個字吧:

相對得清歡

諸石兄滿意否?

注一下,文中紙上寫的那個,古人玩過,叫神智體詩。

搜來一個關於它的解釋:

神智體,原是拆字的一個分支,是一種近乎謎語的詩體,亦稱“形意詩”“謎象詩”,這種謎像詩體是“以意境作畫寫字,悟人悟己的一種修養學問”。此體以意寫圖,使人自悟,因其設想新奇,能啓人神智,故稱神智體。它主要的特徵是字形的變化。靠字形大小、粗細、長短、排列疏密、筆畫增損、缺筆、位置高低、正反、顛倒、欹側、反書、拆借,偏旁的粗細文字變形等方法形成異常外觀,以及顏色的變化來顯示詩的奇巧設計。它是漢字";以形見義";的表意功能的異化與延伸。它不是靠調序的利用,因此此體有人混爲迴文是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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