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魔王和方臘不一樣,方臘是睦州青溪人,而他是壽昌人。
方臘一夥誅殺了保正方有常一家後,便四散潛逃到各處聯絡摩尼教衆準備起事。他便是在那時和方臘相識,收容他在家中住了半月,還帶着自己一罈數百兄弟跟着方臘到了青溪。是以方臘建元永樂之時,加封他爲大將軍之位。
可是方臘用人以親爲主,上到軍師丞相,下到部將先鋒,大部都是方臘家中親屬。鄭魔王在軍中掛着大將軍之位,手下委實也沒有多少兵。所以在攻下杭州之時,他才自己自告奮勇請纓,帶着帳下不到萬人南下攻打婺、衢二州。在當地摩尼教衆幫助下,他這一路剛剛佔下兩州之地,便接到方臘聖公軍令,也是猶豫半天這才帶着全軍十萬人馬北上的。
他手下這十萬人中都是在南下之後徵募的,其中大半都是老弱,戰力實在不強。方臘傳到的軍令是要他帶軍馬殿後,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爽快聽命了。
他本以爲自己北上身爲後軍,也不過是做些清掃戰場的瑣事,不想軍馬都已經行到崇德,竟然看見方臘中軍十五萬人在此等候,真叫他始料未及。
直到議事之後,這才得知方臘大軍北上連連受挫。前後三軍,先鋒全軍覆沒,前軍方七佛被嚇得不進反退,中軍十五萬之衆,被數千人馬駭在原地三日不敢前進一步。這些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鼎鼎大名的濟州義勇軍。
從那天起,鄭魔王便開始對前途起了擔憂。宋江義勇軍的大名,大宋上下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可是傳聞歸傳聞,刀不落到頭上總有人不在乎。
北上之初,摩尼教衆都是覺得勝券在握,北伐一定順利無比。因爲之前不過一月多的時間,方臘大軍就輕易的就佔據了東南六州五十二縣,軍馬由一萬多人擴大到百萬之衆。真要按照這個速度,要統一山河最多不要一年的時間就夠了。
叛軍衆將的自信滿滿,直到義勇軍南下兩浙,這纔開始有些動搖,最後終於被打得粉碎。
義勇軍不過五千人馬,先破石生再敗陸行兒,幾日就消滅浙北十五萬義軍。這些失利都還能用石生等人無用,士卒不堪戰來解釋。可是後來全殲方百花,力挫方七佛之後,就再沒有人敢這麼說上半句了。
方百花的先鋒軍是方臘百萬大軍中最精銳的一支,歷來在大軍之前攻州陷縣,都是這支精兵率先登城的。這種精兵在以衆凜寡之下,還會被別人完殲,這又說明了什麼。
自從到了秀州被方臘安排分守北門之後,鄭魔王就謹小慎微,吩咐所有軍馬閉門不出嚴加防範。這秀州城北面往上走是蘇州府,不管是城中軍馬突圍還是北面官軍南下來解圍,北門都是首當其衝的。
方臘把他安排在這的意圖可想而知,鄭魔王心中早便後悔不已,自己萬不該遵令北上,不然現在婺州天高皇帝遠,日子過得是該何等逍遙?總好過在這秀州城下被人節制,日夜擔驚受怕的。
今日凌晨他也同樣被驚醒,見到秀州城東火光四起,廝殺聲震天動地。爲了安全起見,他只是吩咐手下謹守營寨,任何人不得出兵。後來方臘帥令傳到不得已之下,他才點起所有軍士慢慢騰騰的向東行走,等到東面已經沒了什麼聲息這才大步前去查探。
東營的場景讓他有些心驚,那五六萬人駐紮的營寨已經被燒成一片白地,冒着熱氣的地上還有不少燒焦的屍首。再往方臘大營方向觀看,漫天徹底無數的火把向西急速奔跑,那山崩海嘯一般炸營的聲音傳來的時候,他就知道恐怕除了他這支兵馬,其餘的各營該是都已經敗了。
鄭魔王感覺大勢已去,朝廷的大軍肯定已經趕到了,不然這半夜的功夫,怎麼可能就擊敗二十多萬大軍。現在應該何去何從?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手下人馬雖有十萬,可小半都是婦孺並無戰力,運送些輜重是可以的,要是真正上陣反而壞事。思慮再三他還是決定帶軍南歸,北面是蘇州,東面是大海,西面是太湖,留給他的也只有南下一途,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他還沒有自大到去攻打秀州城的地步。
他的想法是好的,可是手下的士兵實在不爭氣。未經過什麼訓練的兵士一路行走的戰戰兢兢,被一路的戰爭痕跡嚇得畏畏縮縮,要不是他不停的催促和執法隊的監督,說不定早就散了大半了。
走到天色微明時,鄭魔王帶人才走到秀州城西南城牆外,從此要再往前走十餘里過了運河,那才能算安全了些。聽見城外一片寂靜沒有大軍聲響,他正心中慶幸準備下令全軍加速時,突然兩名宋軍騎兵從晨曦薄霧中飛馳而來,在大軍身前五十步停住射出一箭,還發出號令命他隊伍立刻原地止步,否則後果自負!
鄭魔王開始聽得並不真切,畢竟距離相隔不近,等騎兵多喊得幾遍他才聽得分明,最讓他驚怕的便是那幾個字:濟寧侯將令。
濟寧侯是誰?全大宋的人都知道是義勇軍的統制宋江,宋江就在前面?鄭魔王有些心驚膽戰,宋江在義勇軍必在。
方七佛七萬軍馬被義勇軍困在進退不得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真真切切。雖說自己手下有十萬人,可是遠比不上方七佛七萬人的戰鬥力,被義勇軍盯上了想走可是難了。
鄭魔王立刻命令全軍停下,派遣親信上前問話,既然宋江會派人來命自己軍馬止步,想必是不想和自己發生衝突,只要有一線希望他也是不願意招惹義勇軍這等強敵的。
鄭魔王正想遣人上前問話,不想又聽得遠處有一陣馬蹄聲響,現在天色已經亮了起來,東邊蓬勃而出的淡淡金光驅散着了晨曦白霧,隱約能看見半里外一隊騎兵向此處不徐不疾行了過來。
隨着越來越重的馬蹄聲響,一隊渾身浴血的戰士,從遠處馳來,逐漸清晰的映入叛軍將士的眼簾。
來者人數並不多,只有四五百人,可那種血戰肅殺之氣,卻沉沉的壓在所有人的心上。騎隊行到軍前數十步時,這才齊齊勒住戰馬停下腳步,呼嘯凜冽的晨風中幾百匹戰馬的鼻息聲輕響,還有先前兩名騎士的報告聲。
“啓稟大首領,敵軍已經止步,請示下。”
“歸列!”
這是一個年輕的聲音,剛勁而有力。緊接着一匹神駿的戰馬向前緩行幾步,站在騎隊之前。馬上之人卻是看不大清相貌,只因他全身上下滿身是血跡,就連身上的盔甲的原色也已經分辨不出了。
“前面叛軍帶兵之人是誰,還請上前答話。”這人聲音沉穩的很,還夾雜着些許淡淡的味道,似乎並沒有把眼前這一望無邊的十萬大軍放在眼裡。
鄭魔王心思電轉,對面軍馬雖然極少,可那人面對着十萬大軍卻絲毫不懼,看上去沉穩得很氣度非凡,想來不是等閒之人。他不敢小心怠慢,一邊想着也催馬前行,來到兩軍陣前答話:“聖公帳下後軍元帥鄭魔王在此,請問尊駕何人?”
這個渾身像是從血裡撈出來的年輕人,正是義勇軍統制宋江。
宋江打量着鄭魔王許久,這才微微點頭應道:“保定軍節度使、濟寧侯宋江。”
他並不是刻意無禮,之所以等了這麼許久才說話,是因爲他要看看對面叛軍主將是否起了心思。現在他心中已是有數,這個十萬人馬的統帥鄭魔王已經膽怯了。別的不需說,只看在這十萬人馬面前,自己這般無禮的審視於他,竟然絲毫不怒,不是膽怯又是什麼?十萬人在數百人面前不敢前行,自己的想法的確可行。
這位就是宋江?鄭魔王並不是不怒,而是怒不敢言!
被那般肆無忌憚的眼光審視,他的心中肯定不算好過,可是再看看對面騎士恐怖的摸樣,還未交鋒心中就先怯了三分。鄭魔王名字雖是叫得煞氣十足,可比起現在的宋江來說,簡直純潔的就像一隻潔白的兔子。
“原來是濟寧侯,久聞你的大名如雷貫耳,當真是失敬了,不知侯爺攔住我軍去路有何吩咐。”鄭魔王心中恐慌,有些口不擇言起來,渾然忘記了兩家正是生死仇敵,這種緣由還需要問?
宋江有些好笑,可又不能不答,不過聽了此話心中更是篤定了不少:“鄭魔王,方臘已經敗逃,數十萬大軍剛纔灰飛煙滅。現在我來便是要給你們一條生路,只要你軍就地放下兵器投降,我可以既往不咎。”
“啊?”雖然鄭魔王一路行來早猜到了戰況,可是現在得聞還是有些震驚。畢竟昨天都還是浩浩蕩蕩的數十萬人馬,不過一夜就化爲烏有,不論是誰也是難以一下接受的,“宋江,你莫要詐我,我聖公麾下兵強馬壯,怎可能爲你所敗?”
他說的雖然果決,可臉上的神情卻是一變再變,哪裡有半點自信。
宋江呵呵一笑:“你也不要再自欺欺人,這一路上想必你也看見了,我是不是欺你自然心中有數,我看你軍雖然人數不少,可良莠不齊不堪一戰,現在便是你的大好機會,要是能浪子回頭我保你官身爵位,要是冥頑不靈的話,那不過是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