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中喊殺聲漸漸消弭,混戰終於結束,最初兩萬餘人的方臘先鋒軍馬,到現在還能站着的不足五千!方圓兩裡之內,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看着已經投降的士兵,各個神情麻木的行走出來,身上都是沾滿鮮血,不少人四肢殘缺。宋江有些不忍再看下去,吩咐人把降軍的將領帶過來,現在他還沒有完全搞清楚,剛纔究竟方臘軍中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方臘軍忽然就亂了起來,爲何會演變到這種激烈的自相殘殺地步。
不一會,親衛就將降軍將領帶了過來,被帶過來的人顯得很年輕,年紀不過是二十幾歲的樣子,看面容一副忠厚老實模樣,看着不像什麼惡人,要脫下軍服便只是個平常百姓。
“你姓字名誰,身負何職?剛纔你們陣中發生什麼事情,一一講來。”
宋江跳下戰馬,輕輕拍着踏雪的頸脖,撫摸着那雪白的鬃毛看似隨意的問道。
那人帶來後顯得有些緊張,聽得長官問話急忙半跪拱手行禮:“啓稟將軍,小人婺州浦江蔡慶福,添爲方百花帳下浦江營統領。方纔得蒙大人感召,我營中將校大部都是良善百姓,迫於性命威脅是才從賊。大人赦免我等罪過,我等自然願意歸降,其他各營首領也與我一種心思。只是方百花及他睦州出身的親衛營堅決不允,反而要我們浦江營斷後,都昌營衛前鋒率軍突圍,這才引起爭持內亂起來。現方百花已經死於亂軍之中,餘部五千人大部已經被我等消滅,剩下千餘人等挾着方百花的屍身難逃,已被朝廷兵馬剿滅。”
宋江大致明白了一些,可是他有些想不通,爲何這如何能亂到這種地步,難道說方臘軍中並不是上下一心,底下各營的將領怎會有如此號召力,一人被殺竟會惹起這麼大的風波。
“哦,”宋江有些奇怪問道:“你部整編都是如何編法?怎能一呼而百應?”
蔡慶福半點不敢藏私,知無不言:“回稟將軍,我軍各營整編都是按照地域,統領的都是各個大族子弟。我等都是清白之人,無奈被方百花脅迫而來。只因家中房屋財物都被焚燬,已是無處可去,是以不得不屈身從賊,還請將軍寬恕我等之罪。”
這種緣由宋江也猜到一些,中國曆朝歷代的農民起義莫不如此,所謂的登高一呼從者雲集,倒不如說是不得不從!方臘起事也遵循着這個道理。方臘最初因有人告密倉促起事,開始的時候人數並不算多,中國的百姓向來堅韌,不到實在活不下去的時候,極少有鬧事的。
後來有人便想了個法子,建議方臘大軍所過之處將百姓房屋盡數燒燬,百姓無家可歸之下,必然要跟從作亂。是以東南起事才兩月功夫,就湊齊了百萬大軍!
宋江這才明白,原來方百花軍中這各個所謂的營,就是一村一里的男丁編在一起,怪不得一人被殺就引起羣情激奮!這種編組方式短時間或者能夠提升戰鬥力,可是也有重大的隱患,今日之事便是隱患發作的後果了!
宋江想通這道理點了點頭,對蔡慶福揮手示意:“你起來罷,都是我朝百姓,你們既然降了我定不會爲難你們。不過現在戰亂之時,我也不能放任你們到處亂走。”宋江停頓一下,看着不遠處在搬動屍體的俘虜,像是在思考着什麼。
“這樣吧,我給你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從現在起,你便是我義勇新軍步軍統領,這場中四五千人都歸屬你統管,你們打掃完戰場之後便開赴秀州,進駐秀州城北營寨,協助防守秀州。我給你三日時間,看你是否能將這羣烏合之衆整編齊備,要是你果然有才,等平叛之後自然封妻廕子。”
蔡慶福立即點頭應是,“謝將軍恩德,我必誓死以報!”
宋江再撫慰幾句才令他退下,再安排幾人速去秀州,命本地官員準備好各種物資先行送入城北營寨。只要降軍一到,即刻就開始整編工作。
戰場粗略的打掃了一番,並未發現敵軍主將方百花的屍體。不少人都說看見方百花被賊軍搶出,想必就是夾雜在那逃出去的百餘人中。對於方百花的下落,宋江一絲關注的心情也沒有,那人是死是活根本無暇理睬。那百多人本來就是他刻意放走的,要的就是這場中的數千人斷了退路,不可能再降而復叛!至於一個方臘手下將領的生死與否,根本無關大局。
等到戰場打掃完畢,他吩咐親衛隊長帶上幾個人,持自己自己軍令,領着已經整好隊伍降卒前往秀州安扎。義勇軍本部軍馬立即開拔,前往崇德方向。
這次南下,宋江並沒有與方臘大軍正面接戰的意思,他的目標只是遲礙叛軍的前進速度,只要能拖得幾日,等東路軍八萬人趕到,秀州城就穩如泰山了!
義軍鐵騎洪流向南進發,方七佛的七萬人馬也拔營北上了。不過方臘軍中都是步卒,行走緩慢無比,到這下午時分也才前行了不到二十餘里。方七佛心中焦急,按照這種速度就算走到天黑,至多能行進十幾裡,到秀州還有四五十里的距離,還得再走上一兩天。
他着急的並不是方百花會孤身深入吃了虧,反是怕他攻城太過順利,那樣的話北伐之戰就沒自己什麼事了!要知道方百花帶的是最精銳的前鋒軍,向來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就連杭州這種大城,也就一日就被攻克了!小小的秀州再他心目中,又算得什麼?
他這個焦急從下午一直延續到了夜晚,等到半夜子時,他不用再着急了。因爲方百花到了他的營中,準確的說,是方百花的屍身被擡進他的大營!
前鋒軍已經全軍覆沒!這是方百花的親兵親口帶來的消息!
聽着逃回來的士兵顫抖的聲音講述那死亡籠罩的時刻,看着他一提起義勇軍這幾個字就驚懼惶恐的眼神,方七佛感覺到一股涼意滲進皮膚,不由自主的將身上戰袍裹緊了一些。
“你確認義勇軍只有四五千人?傷亡有多少?”
逃兵猶豫一下,頭壓得更低了,聲音越來越小,都最後已經低到快要讓人聽不見的地步,“義勇軍四面都有人,但都不多,加起來最多也就五六千數,至於傷亡······”
方七佛納悶起來,怎麼說到敵人的傷亡聲音就沒了,難道說他沒在當場還是沒有注意。
“傷亡多少?大聲說話!”
逃兵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大概,大概······”直到最後看見方七佛已經十分不耐的神情,才咬牙說道:“小人並未看見義勇軍有傷亡!”
“什麼?!”方七佛大驚而起,早先聽過這些大概,他已經猜到義勇軍應該傷亡不大。是以才更着重問起這事,是因爲他要估量一下義勇軍的戰力,再考慮如何應對的問題。怎料得竟然聽到這麼一句話,兩軍對壘這怎麼可能?一方全滅一方毫髮無傷,這又是怎麼個道理。
逃卒見他滿臉不信,急忙解釋道:“義勇軍從頭到尾就沒有和我軍短兵相接過,他們都是騎兵,我們則是步卒。追也追不上,跑也跑不過,只能站在原地幹捱打無法還手,這才引得軍心大亂最終內訌起來。不然就憑着咱們兩萬前鋒軍,怎會敗給那五六千人!”
方七佛面容有些頹喪,揮退帳中軍士,一個人坐着發呆。方百花戰死了,就這樣忽然亡去,他心中有種說不出的難受。雖說他和方百花從前總是爭功,還時常有些齷齬,可畢竟兩人都是本家的兄弟,從前感情還是不錯的。也曾經一同幹活一同喝酒,在一個鋪子上也睡過。現在幾天不見,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變成了冷冰冰的屍體,實在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讓他更難接受的是,兩萬精銳前鋒竟然被官軍五千人全殲,對方還絲毫不傷!這樣的隊伍就在自己的前方,自己能不能敵得過?
秀州城憑藉着自己手上的七萬人一定能攻下來嗎?他開始有些懷疑起來,他失去了向前必勝的信心,已經在考慮是不是在此處駐紮,等待聖公的大隊趕到再一同進發。
方七佛在帳中枯坐一夜,最後下定了決心,繼續向前秀州進發!他有自己的顧慮,麾下有大軍七萬,要是被幾千人就嚇退了,那以後還打什麼仗,有臉見什麼人!在他看來,方百花之敗在於人數不多,所以能被義勇軍能勉強逼住。他現在有七萬人,義勇軍是萬萬圍不住的!這纔是他最後下定決心的原因!十四個打一個,絕沒有失敗的道理!
可惜他並不明白,兩軍對壘人數固然是勝敗的因素,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決定勝負的東西!比如訓練,又比如裝備,最要緊的是紀律、速度和經驗!
天色剛亮起,方七佛交代下去全軍立刻埋鍋造飯,辰時就要啓程北上。七萬人的隊伍浩浩蕩蕩綿延十餘里,前軍已到十里之外,後軍尚且沒有出發!
方七佛想的不錯,他排出這種長蛇陣,義勇軍人少是沒有這個實力將他圍困的。但是,要擊敗他一定要圍困嗎?答案是不需要!
方七佛軍已經啓程,前軍距離昨天的戰場不到二十里的路程了。義勇軍在哪裡?宋江又在哪裡?
跟隨大軍出發個把時辰,方七佛看着前後望不到邊的行軍隊列,心中安穩了許多。不管義勇軍如何能戰,在絕對的力量面前,照樣不可能獲勝。
“嗚~”
他剛剛收回心思,準備下令全軍加快速度,爭取今日趕到秀州城下!忽然在行軍隊列左側響起幾聲綿長的號角,隨着號角聲的發出,數裡之外平地的盡頭,冒出一條長長的黑線,黑線愈來愈大、愈來愈近,是官軍!
眼裡好一些的人,已經能看見官軍身上黑色軍服,還有正中間火紅色的大旗!義勇軍騎兵!義勇軍寂靜無聲,並沒有什麼陣型,只是排着長長的散兵線緩緩向這邊逼近,無聲無息的壓迫過來。
叛軍一陣騷動,從前到後開始蔓延,大部士兵們紛紛四處張望,等待主將的命令。好勇鬥狠些的躍躍欲試,開始朝義勇軍試探衝擊,老成膽小些的卻偷偷的向後挪動腳步退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