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站在河邊,聽着水流的潺潺,什麼也不去想,腦海一片空白,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放鬆過了。
“或許有快一個月了罷,”宋江默默想着。這一個月來,他日日研究這北上線路,思考會有哪些變化,如何可以全身而退,不曾想這些功課現在全部作廢,當真是兵無常勢,紙上談兵是萬萬行不通的。
宋江同樣也在慶幸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好,每每事情發生變化之時,總有可以破解的辦法。
“嘩啦”聲響,一塊石頭正巧丟在他面前的河中,這時他身後又傳出爭執的聲音,宋江回頭看去,依稀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在爭辯着什麼,是影子。
宋江無奈苦笑,影子的脾氣執拗,又喜歡處處和他作對,時常弄得他哭笑不得。他已經無計可施了,唯有命令親兵不準影子靠近自己。
影子聲音並不大,遠遠傳來,在暗暗的夜色中獨顯得莫名的感覺,宋江忽然感覺自己是否有些太冷血了,她一個女孩子,孤身跟着義勇軍在這陌生之處,雖說曾經傷害過自己,但今天也救過自己一命,自己也該讓讓她纔是。
宋江招呼親衛,讓影子過來說話。
影子似乎有一些落落寡歡,腳步走得甚急,走過來之後卻又半天也不發一言,只是抱膝坐在河邊發呆。
宋江大是驚奇,今日影子身上竟然沒有帶劍,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看着河水緩緩的流淌,宋江和影子隔着兩尺並排坐在河邊,安靜無語。
隔了很久,宋江才問道:“你今夜怎的沒帶劍出門?”
影子似乎正在發呆,隔了一會才答道:“忘記了”
宋江呆了一呆,忘記了?知道只是她的託詞,又不知該怎麼說下去,只有繼續沉默。
過的不久,影子忽然開口問道:“你是否覺得我很厭煩,總是跟着你們,是要打探你軍中的消息?”
宋江被她說得一噎,宋江的確有過這種猜測,不過自從今日被她救了之後,倒沒有再這樣想過。
見宋江並不否認,影子有些失落,悠悠說道:“你放心罷,我明日便離開,你也無須再這樣防着我。”
影子要走了,宋江一愣,心裡意外的沒有喜悅的感覺,竟然泛出一絲不捨來,難道是這幾日已經習慣這個人在身邊的緣故?宋江有些不明白自己爲何會這樣。
影子側過頭,看着宋江,黑紗微動:“回去之後,我不會將你的事情和童貫說的,跟着你只是我想看看,你和旁的大宋軍人有什麼不一樣。”
宋江奇道:“爲什麼你會想知道這個,那你覺得有什麼不一樣?”
影子搖了搖頭:“那日在汴京城裡你氣焰囂張,我就想看看你有什麼過人之處,可以讓你那麼理直氣壯。”
宋江低下頭,拔起一支草根放進嘴裡輕輕咬着,含混問道:“那現在知道了嗎?”
影子轉回頭,盯着眼前的河水,想了一想說:“我看你行軍佈陣,實屬外行,統軍也是半吊子。還總是喜歡以身涉險,你不知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個道理麼?”
宋江仰面躺下,望着深邃的黑夜緩緩道:“你說得沒錯,我總是拿自己的性命在搏,可你想過沒有,我不搏命還能如何?我義勇軍創業艱難,飽經波折。咱們是在雙鎖山相識,記得那次你還給了我一劍,差一點就要了我的命。”
宋江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腹部的劍傷,繼續說道:“咱們算是認識時間不短,你該知道我一直都是劣勢。對陣西軍是如此,現在對陣遼軍更是如此。誰喜歡置身險地,不得已罷了。若是可以,我寧願尋個地方做個富家翁,整日裡吃了就睡,身旁嬌妻美妾陪着,那該多麼幸福,誰又喜歡到這長城之外吃風?”
宋江說得感慨,影子卻撲哧一笑:“瞧你說的,倒像是個風燭殘年的老者。你現在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年方二十就獨領一軍,武功聞名於世,詞名也算昭著。雖是沒有官職在身,不過也只是你丁憂之故。現在又拿住了遼主,立下這天大的功勞,只要你這往後小心一些,不要總是得罪人,一生富貴想必是不會缺了。”
說到這得罪人,宋江真是一肚子的苦水:“影子,我和你實話實說也不怕你笑話,我當真從來就沒有得罪任何人的想法,只是總有些飛來橫禍,叫我防不勝防。”
影子聽見宋江訴苦,淡然說道:“這世界或者就是這樣,總不能讓你隨心所欲,你我都是一樣。”
宋江聽得影子也說出這般老氣橫秋的話來,轉頭定定看着她,見她黑紗一皺,似乎笑了一笑。
“你有一首詞,我很喜歡,你能否唱與我來聽聽?”
宋江問道:“哪一首?”
“便是那曲:問世間情是何物。”影子有些癡癡的看着遠處,“我真的想不出,象你這般冷血不要命,殺人不眨眼的人物怎麼能寫出這麼至情至性的曲子。”
宋江被她說得尷尬不已,老臉通紅,幸好現在是夜裡別人也看不見。影子這話到底是在誇還是罵,宋江實在不知。他輕咳一聲,倒也不想反駁,這幾天在他的手下的確死了不少人,說是殺人不眨眼也不爲過。
“爲世間情是何物?怎麼會想聽這個,這曲子我自己倒不大會唱,等回了汴京我叫安安唱與你聽。”宋江實在是唱不出,他還算有些良知,盜竊來的東西羞於提起。
影子有些失落,悠悠問道:“聽說這曲子是你贈予茂德帝姬的?”
宋江微微點頭,想起了福金的似水柔情,心中禁不住有些空蕩蕩的。
“你...”影子欲言又止,宋江疑問的看着她。
“要不你隨便唱些什麼給我聽聽罷,我明日便要走了,就當是現在幫我送行。”影子聲音低沉起來。
宋江想了想:“好罷,我給你唱首歌,是我從前聽來的,曲調可能有些怪異。”
影子並不做聲,只是靜靜的看着他,等着聽他唱歌。
宋江清清嗓子,慢慢的哼起那熟悉的旋律:
請爲我唱一首出塞曲
用那遺忘了的古老言語
請用美麗的顫音輕輕呼喚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那只有長城外才有的清香
誰說出塞歌的調子太悲涼
如果你不愛聽
那是因爲歌中沒有你的渴望
而我們總是要一唱再唱
想着草原千里閃着金光
想着風沙呼嘯過大漠
想着黃河岸啊陰山旁
英雄騎馬壯
騎馬榮歸故鄉
歌聲唱罷,影子呆呆坐了一會,“這首歌我很喜歡,這是你北上的原因麼?”
宋江笑笑並不說話,這首歌他也是臨時想起的,倒是貼合他現在的心情。
影子看了他一會,緩緩站起身來說道:“這首歌我記下了,我先走了,你要注意些身體,每日早些休息。”說着轉過身衝他揮揮手,再也不回首看上一眼,慢慢走進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宋江看着她孤單的身影慢慢消沒在漆黑的夜色中,忽然有種把她叫住的衝動,話到嘴邊又強忍了回去,只是怔怔的看着她離去的身影,不覺屏住了呼吸。
“記住,我不叫影子,我的名字叫馨楠,”夜色中傳來影子的聲音,聲音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