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彧的預感終於成真。
那次的採訪，並沒有讓林舒彧家裡的謠言散開，反而又讓有心人覺得是林伯仲和秦清逼迫孩子出來面對媒體和大衆。
在吃瓜羣衆的眼裡，秦清就是一個不合格的母親。
與此同時，林舒彧一家也決定搬離南塘市，那是距離高考前一週的某個夜晚，程果接到了林舒彧的電話。
林舒彧的聲音第一次讓程果覺得聽上去如此感傷。
“程果，可能真的不能陪你高考了，我們天亮就要離開這裡了。”
在接到這通電話的時候，程果的心裡好像就已經有了什麼預感，因此聽到林舒彧的這句話，並沒有太意外的感覺。
她勉強自己笑笑，問：“你們要搬去哪裡？”
“離南塘市挺遠的，坐飛機的話大約要三小時吧。”
連坐飛機都要三小時，天南海北，他們終於還是散落在了天涯。
“嗯，等我高考後，有機會我去找你。”
林舒彧沉默片刻後，說：“你一定要告訴我你考上了哪所大學，我會去找你。”
少年的承諾，聽上去難得的赤城可貴，可後來，終究還是食言了。
他一定沒有真的去找過倪程，否則和倪程大學四年，程果不會不知道林舒彧這個人。
但她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彷彿林舒彧就在眼前。
“好，我一定告訴你。”
“好好考，你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
“嗯，你也是。”
兩個人再也無話，靜默着，就好像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聲，程果沒有想到居然會這麼放不下一個男生，對她來說，林舒彧只不過實話小孩子的年紀，卻讓她如此地牽腸掛肚。
到最後，她依然沒能幫他走出現在的困境。
良久之後，林舒彧忽然說：“當初林舒彧在那場車禍去世之後，我現在的父母傷心欲絕，後來他們收養了我，但沒有人要求我成爲林舒彧，是我自己想成爲林舒彧。我很感激他們在我最黑暗的時候帶給我陽光，讓我看到了世界光明的這一面。現在那些打擊他們的謠言，突然好像又讓我回到了以前的時候。”
那個他作爲阮珩的少年時代，大人口中的問題少年，老師口中的問題學生，所有人都對他避而遠之，生怕和他有一絲交集牽連。
那些再爛的事情再難聽的話，按在他身上都彷彿再正常不過，沒有人替他說過一句話，他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中一步步走到現在的。
他有多能體會被言語傷害的不甘和憤怒，所以對於秦清和林伯仲，就有多抱歉和內疚。
“如果……他們沒有收養我就好了。”
林舒彧的聲音帶着一點點哽咽，讓程果心疼地想哭。
明明也不是他的錯，可他內心細膩敏感，懂事的讓人心疼。
“那些不是你的錯，誰也沒有想到會變成今天這樣。”
“但爸爸媽媽，他們肯定想到有一天也許會被人發現我是個冒牌貨，即使這樣，他們還是尊重我的想法，給了我最好的生活和教育環境。”
程果吸了吸鼻子，仰頭狠狠地把眼淚憋了回去。
“所以啊，林舒彧，你一定要好好地長大，絕對不要辜負他們對你的好。讓那些人看一看，不管是阮珩還是林舒彧，你都是最優秀的。”
所謂狠狠的打臉，才能撫平他所受到了的不公、詆譭和肆無忌憚的造謠。
她好像聽到林舒彧輕輕地笑了笑，這笑，讓程果的心情頓時放鬆了一些。
“程果，再見。”
再見這兩個字，程果聽過無數次，卻沒有任何一次，是像現在這樣夾雜着太多莫名的情緒，讓她無端端覺得好像真的再也不會見了。
搶在他還沒有掛電話之前，程果忽然衝動地衝口而出：“林舒彧，你明天什麼時候走？我能來送送你嗎？”
心跳撲通撲通直跳，哪怕明知道他一定會拒絕，她還是沒忍住脫口而出。
大概，以後再也不會見了吧？
“別了，這樣顯得很傷感，你記住，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程果心裡閃過一絲失落，但林舒彧既然說不必送，那這樣就是最好不過的結果了。
掛了電話後的這一夜，程果躺在牀上，睜眼看着天花板，直到窗外的天光漸漸亮起，她茫然地看出去。
這個時候，林舒彧他們該是已經走了吧？
……
林舒彧站在玄關處，父親的車子已經停在了門口，他看着母親把行禮依次放到邊上，這個家第一次看上去這麼空。
從他搬到這裡不到兩年時間，這段時間裡發生了很多很多事，他原以爲，只要自己努力，以後一定會踏踏實實地過上好日子，誰知道最後竟然會變成這樣。
他把所有行禮都搬上車，最後一次打量這棟房子，秦清抱了抱他，道：“你要是捨不得，以後還可以再回來看看，這房子爸媽留着，不賣。”
他們一家人這次之所以離開，只是爲了暫時避避風頭，也不希望影響林舒彧高考，雖然不是親生兒子，但這兩年不到的時間，秦清幾乎已經完全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了。
他很努力，從一開始在這個家裡的唯唯諾諾謹小慎微，到後來，慢慢地開始把自己當成是這個家的一份子，這中間要跨過的心理防線不是別人能夠想象的。
秦清很喜歡這個孩子，善良、努力、樸實，並且有野心。
“媽，要不是我……”林舒彧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秦清笑笑，拍了拍他的後背：“傻孩子，如果真要分個對錯，這也是爸爸媽媽的錯，不是你的錯，你一個孩子能做什麼？”
林舒彧的心口如同被一塊大石頭堵着一般難受。
要是沒有收養我就好了。
這句話梗在喉嚨，始終都說不出口，他有多感激林伯仲和秦清，是他們給了他重生的機會，如果沒有他們，也許現在的他不過是渾渾噩噩地過着日子，日復一日地，真的變成了那些人眼裡無可救藥的壞孩子。
他佔了林舒彧的身份，卻沒有給這個家帶來該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