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過後，天空毫無預兆地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徐言幫着徐奶奶收拾碗筷，程果則扶着林舒彧坐在屋檐下看這雨越下越大。
院子裡一老一少忙碌的身影尤爲溫馨，興許是許久沒見到有人會來這破房子做客，連鄰居都覺得稀奇，路過的時候不由多看了幾眼。
程果深深地感慨：“理解萬歲。”
林舒彧看她笑着的樣子，心裡也漸漸安心了下來。
“你以前也這麼樂於助人嗎？”
程果還以爲他在問倪程的以前，裝模作樣道：“你是不是明知故問？我以前什麼樣你不知道啊？學校裡隨便一打聽就能知道不少。”
“我是說你自己，程果。”
程果頓了頓，視線不經意地撞進他含着笑意的眼睛裡，心跳突的漏跳一拍，緊張得飛快撇過頭。
“你覺得呢？”她乾巴巴地咳嗽了一聲，以此來緩解自己的尷尬。
林舒彧靠着背後粗糲的想必，側着臉瞧着她，這張臉雖然是倪程的，可在他眼裡，看到的卻是隻屬於程果的那張臉。
他想了一會兒說：“我覺得你應該是勇敢、熱烈、敢愛敢恨、勇往直前又充滿正義的那種女生，是天生就應該站在陽光底下享受讚美的。”
這樣的誇獎，程果從未聽過。
她認知裡的自己，有着只有自己才懂得自卑和敏感，偏偏又爭強好勝，每一次都努力壓抑下自己內心的那些自卑，假裝樂觀開朗。
或許，只有倪程才真正看透了骨子裡的她，所以每次在倪程面前，程果就會覺得自己像是沒穿衣服一般，也因爲如此，她纔會那麼討厭倪程。
討厭那個自己想成爲卻始終沒有成爲的倪程。
“林舒彧，我覺得你要是知道我真的是什麼樣的人，可能會很失望。”
“那你是什麼樣的人？”
他好像執意想知道她的過去，想知道跟她有關的所有事情。
雨滴打溼了程果的鞋尖，她輕輕一笑：“我以前是幹記者的，簡而言之，我比葉莎也好不到哪兒去，葉莎如今玩得這麼把戲，我以前都玩過。”
林舒彧的臉上浮現出驚訝的表情，程果早就料到了，葉莎多讓人討厭啊，而她竟然是跟葉莎一樣的人。
他像是突然失語了一般，半天才愣愣地問：“你也會跟葉莎一樣，去挖別人的隱私，然後用這種方式去勒索威脅別人？”
程果搖了搖頭：“我幹那些事從不爲錢。”
“那是爲什麼？”
“爲名爲利啊，有了名利還愁沒錢嗎？”
程果說得輕鬆，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從前做過的事情有什麼不妥之處，然而葉莎卻是鏡子，如果說以前的她從沒覺得自己的行爲有問題，而今卻已經開始思考，當初的自己做那些事的時候，是不是也像現在的葉莎這樣幾乎差點害死人。
她親眼看到林舒彧眼裡的不可思議，早在回答他這個問題之前，她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是不是覺得很震驚？突然之間難以接受？”
林舒彧很誠實地點點頭，卻說：“但我認識的不是那個你，我認識的只是又正義又熱血的你。”
“你也可以理解成我只是短暫地正義熱血了一下，等我回去之後，應該還會是以前的我。”
程果輕輕嘆了口氣，看着漫天的雨，心裡卻茫然極了。
回去……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呢？
林舒彧有些慌了：“你要回去了嗎？”
“我也不知道我該怎麼回事，也許某一天，睡一覺之後，我就已經不在是十八歲的倪程了。”
“那……”林舒彧倏然握緊了拳頭，“如果你走了，我要怎麼找你？”
程果噗嗤一下笑了：“你爲什麼要找我？我這種沒有底線的記者你還是少打交道比較好，免得惹麻煩上身。”
林舒彧看着她的側臉，無論她把自己說得怎麼壞，在他眼裡，他也一直都是那個善良豁達的女生，是他第一眼就望進了心底裡的女孩子。
“對了，有件事我得問清楚，之前葉莎來過你家裡，當時你父母沒有跟她達成交易嗎？爲什麼葉莎還會對你們發難？”
林舒彧垂下眼瞼，將剛纔的情緒全部收斂。
“被我拒絕了。”
“嗯？”
“我爸媽差點就要答應葉莎的條件，但是我堅持拒絕，可能那個時候就讓葉莎懷恨在心了吧。”
程果完全沒想到竟然會是林舒彧拒絕的，就連她都覺得以秦清的性格，一定會答應葉莎的條件，畢竟他們家裡不差錢，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
“你覺得就算這一次用錢解決了，難保不會有下一次？”
“你家裡的事情我都看在眼裡，你媽媽用錢解決了，但是你妹妹也沒有好起來。”
雨絲飄到了少年的髮絲上，少年目光堅定，有着這個年齡所沒有的睿智，他是通過倪程家的事情看透了本質，所以覺得就算答應了葉莎的條件也只能短暫地逃避。
“你……不怕嗎？”程果很難想象他這個年紀的孩子，竟然能考慮得這麼周全，甚至不怕之後會麻煩纏身。
林舒彧笑笑：“我從小到大，怕過的事情太多了，這件事實在算不上能讓我頂頂害怕的，不過我有想過萬一事情真的朝着無法預知的方向發展了我該怎麼辦。”
“你要怎麼辦？”
“爸爸媽媽養育了我，我不會讓他們蒙受污名。”
程果的心口微微一疼，難受地有些想哭，其實他也可以不這麼懂事，他還是個孩子，天塌下來總有大人頂着。
可是在他這個年紀，卻已經在思考着要怎麼爲大人頂住這塌下來的一片天。
雨聲瀝瀝，也許就是在那一刻，程果突然在心裡做下了一個決定。
她想要保護好這個少年的堅韌，想讓他擁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光明坦途。
他本該就是最耀眼的那顆星，不該爲自己無法把握的過去買單，更不該爲了什麼人而活。
她想一直看着他笑，看着他驕傲又張揚地飛馳在他的世界裡，光芒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