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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勁兒呀,笑爺!”小八端起酒杯,剛要跟我和東坡碰杯,又放下了,“今兒從咱們見面兒到現在了,你這神情怎麼那麼——該怎麼說呢——呆滯啊?”

“心裡有事兒!心裡肯定有事兒!”一旁的東坡說道,“我知道了,笑爺啊,準是再一次投入‘愛的懷抱’了。不是說麼,戀愛中的人智商是零!”

說着,東坡斜了一眼小八,兩人壞笑了起來。

這哥兒倆都是我多年的朋友、好哥們兒,也是在北安隊比賽現場認識的球迷。同城兄弟、年齡相仿、又都有共同的愛好,聊不完的話題讓我們哥幾個成爲了無話不談的“瓷器”,而這哥倆身上所帶有的是這個城市裡老爺們兒普遍具備的性格:熱情、正直、局器、有面兒和充滿仗義的古道熱腸。這也是我作爲此地的“土著”深愛着這座城市、深愛着這裡的人直接的原因之一。

日後也證明,我對他倆的這種感覺是正確的。

“別鬧啊你們哥兒倆!”我笑着舉杯,“要是那種事,對我這個磚頭王老五倒好了,我暫時還沒那個命,誰能看得上我啊?我一小混混!不說這個,來,走一個!”

碰杯後,哥幾個各自“深”了一口。小八開了口:“您老先生還真自謙,什麼板磚王老五小混混啊?誰比的了你笑爺?名牌大學中文系畢業的高才生,專職寫作、兼職電臺主持人、婚禮司儀,早年間玩過音樂,搞過廣告設計,不說你現在趁多少銀兩,單你笑爺這才華橫溢的大才子,多少姑娘都得排着隊搶您啊!”

東坡在一旁起鬨:“說起銀兩,我估計笑大才子這些年是發了。哎我說,差不多該搖號了啊,好歹的弄輛汽車,您這見天兒騎個電動三輪車,一來對不起您這帥哥的形象;二來,咱媽也該享享福了。”

“嗨!我說過一萬次了,你們也沒記性,”我呷了一口菜,“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要買個汽車早買了,這不咱家‘太后’一坐小轎車就暈車麼!沒轍!然而話說回來啊,雖然電動車冬天是冷些,我們娘倆得多多地穿,但是春夏秋畢竟舒服,就跟開個敞篷汽車沒什麼區別。坡兒,你還別說我對不起自己形象這事,正經地我騎這個才拉風呢,回頭率百分百!”

“說真格兒的,笑爺,那乾脆啊,趕上老太太活忙,回來晚的時候,你們娘倆乾脆打車,不差那錢兒……”東坡說着又想起了什麼,“哦,打車也是小轎車,咱媽也容易暈車。”

“反正啊,我們一家三口,雖然絕不是大富大貴,過的呢,也就是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但是若不是我母親暈車這事兒啊,打個車、甚至買個小汽車,也不是不……”說到這兒,我腦中翻上來了些陰影似的東西,停住了話音。

“你看你看你看!”小八捅捅一旁的東坡,“又來了不是?我就說他笑爺今兒不對勁麼!”

“哎,笑爺,怎麼了這是?怎麼一提錢啊、買東西啊你就蔫兒了?有什麼心事跟哥幾個說說!我可跟你說啊,有事兒不能憋心裡,那能把人憋出毛病來!”東坡微微探過頭,關切地說。

我嘆了口氣,小嘬了一口酒,說道:“那好,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窩在心裡不是滋味,那就我說說你們聽聽……”

……

“我勒個去——!”十分鐘後,聽罷我講述的小八感嘆到,“笑爺,這這這還不是大事呢?”

“就是啊!笑爺,這眼看可陽曆年就到了,他們那邊兒就沒個動靜?”東坡也問。

我搖搖頭。

“這可真有點如你剛纔說的‘山雨欲來風滿樓’了!要我說,這裡有貓膩!”小八說。

“我覺得也是,”東坡說,“我們哥倆說話直啊,別介意,我覺得,弄不好你們三口子這是進了他們娘倆玩的‘局’了!你們這錢兒,說句難聽的,不定幹嗎去了!”

“是啊,這《法制進行時》、《法制播報》什麼的節目可見天兒都是這類關於借貸糾紛的新聞,官司一打就幾年,扯皮的事兒複雜到法官都倒不利落!”

小八跟東坡東一嘴西一嘴的說着,我端着酒杯欲喝又止。都說酒是男人快樂的源泉,可今天小聚上這杯酒,我真是有點咽不下,找個確切地詞形容就是——如梗在喉。

見我低頭不語,哥倆對望了一眼,同時哈哈一笑,小八說:“你看你東坡,就愛胡說八道,人笑爺多慮了吧?都怪你!笑爺,別多想,其實什麼事兒都沒有,我預測,他們家快還你家錢了!”

東坡不幹了:“胡說八道,明明你挑起的話題。快新年了,咱不提那不高興的。來來來笑爺,我們哥倆各自罰一杯啊!”

……

散局後的小飯館門口,小八走到路邊去打車,東坡遞給我一直煙,自己也叼起一根,我們哥倆點上,東坡吐了一口煙霧,看着燈火闌珊的遠處,說道:“笑爺,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我笑道:“嗨,你怎麼了,坡兒?咱們誰跟誰啊?有什麼話不能說啊?說!”

東坡道:“由於我在涉外星級飯店工作,我們這種企業也是所謂的‘是非’之地,顧客裡什麼人都有,合作方里更是魚龍混雜,所以,職業的原因、單位的特殊讓我見識到了很多法律上的糾紛,甚至我們法務部門成天有應接不暇的官司,無論官司本身是不是能速戰速決,但凡我們作爲主動出擊方的原告,我們都是趕早不趕晚,先下手爲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是非……雖然我現在無法給你家這事兒下個什麼定義,但是我覺得總有太多‘蹊蹺’,並且我深深懷疑‘凶多吉少’,聽哥們兒一句勸——回去跟老爺子老太太說,這事兒看着不對頭,或者到了元旦依然沒解決——打官司要趁早!趕緊告法院!”

小八在不遠處攔下了出租車,揮手叫我們過去,東坡走了過去,我卻站在原地沒動。我的腦中忽然就想起了七月初在電臺主持節目後我對俊燦說的話,大致是:“我總覺得官司這事兒離咱們太遠!咱們老百姓不招災不惹禍的,怎麼會去法院呢?”

體育節目的評論語總愛引用一句廣告詞:沒有不可能。——雖然四年後我勝利之時也把這話送給了自己,但它依然是把兩重含義的“雙刃劍”:當你覺得負面的東西離你很遠或根本不可能找上你時,往往大部分人都會忘了這句話。

而東坡的那句“趕早不趕晚”後來真的救了我們。——其實也還是晚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是非。

沒有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