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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正午非高峰期的原因還是那一天真的註定順利,高速公路一路暢通,我們的車到達位於北昌區縣城中心行政街、離北昌區法院只相隔不到兩裡地的北昌區住建委時,時間剛剛下午一點。

經過北昌區法院時,望着那龐大**的銀灰色建築,我不禁一笑:你好啊,老“朋友”,今天我故地重遊來了,雖不是找你,也給我點“助攻”吧!

高法官、吳律師還是一致表示不必去什麼餐廳飯館了,太費時間,住建委下午兩點就開門了,還是吃點快餐便可。於是我們把車停在住建委門口一個陰涼處,大家在車內小憩,我去附近買午飯。

走了半里地,可選擇的方便帶回車上的也就是一家肯德基了,我買了五份套餐,左右手一起開工,拎了回來。

“照顧不周啊各位,照顧不周!”我上車分發着食品,抱歉地說着。是啊,我不知道,相比於後來的事情,確實對幾位“貴賓”照顧得太“不周”甚至是“慢待”了。

……

兩點整,依然是高法官、吳律師以及我的三人組合下了車,邁入了北昌區法院住建委的大廳。同樣的熙熙攘攘熱鬧不已,不同的是,我們不用在喧鬧的大廳辦理,“輕車熟路”的高舉法官把我們帶到工作人員入口,向門口的保安一亮工作證,保安人員便拉開了大門讓我們一行走了進去——北昌區住建委的司法辦理並非窗口,而是內部辦公區的一間辦公室。

相比外面那吵鬧的大廳,進到辦公區後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這樣的安靜正好可以讓紛亂的大腦——尤其是此時我的頭腦和心緒平靜一下。雖不至於吃速效救心丸,但我的心跳飛快,神經緊張地繃成了長長地拉開的弓弦。

“小劉,吳律師,你們就不用進去了!交給我吧!”走到掛着“司法事務辦公室”牌子的門邊,高法官回頭道,“在這兒稍微等一會就好!”

“這……”我剛要說什麼,吳律師輕輕地一拉我的胳膊,點了點頭,轉頭對高法官說:“也好!那就辛苦您了!我們在這裡等候!”

“高法官……加油!”我不知從哪兒蹦出這樣一句來,高法官看看我,笑了,然後敲敲門推門進入,門隨後從裡面關上。

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

其實樓道里有座椅的,吳律師便一直坐在那裡,但我內心的忐忑促使我根本坐不下去,我沿着走廊來回踱步了十幾圈,心裡不知是默默祈禱更多還是各種擔心更多。說實在的,我心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假如高法官一會兒出來,帶來的是房屋已賣或已有查封的消息……

不,不不不,劉笑笑,你不能胡思亂想,這樣你會瘋會崩潰的!我在心裡對自己說。然後我的口中開始小聲地嘀咕。

“小劉,你那兒自己唸叨什麼呢?”吳律師倒是一臉淡定,不愧是見過大市面的人,和我這個生瓜蛋子就是不一樣。

“我呀……”我苦笑道,“我念叨的是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不斷地都是阿彌陀……哎呦我的個佛!!!”

吳律師被我突然放大的聲音嚇了一跳,趕忙看我,但瞬間他就知道爲什麼會如此了——高法官從屋裡出來了!

高舉法官不發一言,面部表情更是不卑不亢什麼都看不出來,他只輕輕說了一句:“咱們走。”就率先走在了前面,這次他沒有重新穿越那喧囂的大廳,而是從另一個門來到住建委的院子裡,回頭說道:“這裡也能出去,清靜一些。”

哎呦我的高舉法官呀,您這是要把我給整到瘋癲嗎?不行,這樣下去我就先休克了!我超過吳律師,三步並兩步地追上已經跨步到院子裡的高法官,用緊張到氣短地口吻問道:“勞駕,高法官,這事兒,到底……”

高法官停住腳步,回過身,看着我,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小劉,放心吧,你們這個事,我辦完了!”

“您是說……查查查查……”

“是的,商軍的房,被咱們東陽區法院查封了,你們是財產保全首封!”高法官點點頭。

如果諸君只從演唱會瘋狂的女粉絲嘴裡才聽到過那種高分貝的尖叫,那麼那一刻我發出的聲音便可以和這些小丫頭們有一拼了。那尖叫中充滿着亢奮和激動,但更多的是一種釋放和解壓!

但我迅速調整了自己,對着哈哈一陣大笑過後又開動步伐的高法官說道:“高法官!請您暫且再度留步!”

“哦?”高舉回過頭,一臉不解,“還有什麼事?小劉,有事咱們可以上車去說了。”

“不,這個事兒必須現在!”我說着,站直了身體,“高法官!您在上,同時也代審務辦所有法官,受我一拜!”

我雙手合十舉過頭頂,然後幾乎一百八十度地一躬到底!——這是發自肺腑的一拜!假如對方不滿意,我甚至可以叩頭的!

“哎!不必這樣不必這樣!”高法官向我邁了一步伸手把我的身體扶起來,“小劉你也太客氣了,這是我、我們部門應該做的!”

“高法官,我代我父母,謝謝您!也謝謝艾華法官!真摯的、誠摯的感謝!”我依然激動地不斷抱拳拱手。

“不要這麼客氣!”高法官笑着說,忽而,他的表情轉爲了嚴肅,說道:“小劉,還有幾句話,我得囑咐你!”

“您說!我洗耳恭聽。”

“一,好好孝順你的父母!他們不容易啊!”高法官說。

“是是是,高法官說的極是,這是我義不容辭的!”我點頭道。

“二,今後你和家人千萬別再犯這樣的‘傻’了,要知道……”

後半句高法官是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地說出來的,卻是金玉良言甚至是一句可以堪稱經典的語錄——

“這個世界上,壞人不少,好人不多啊!”

……

九十年代,當這個城市還有那種“小公共汽車”的時候,管理部門曾授予一些服務優良的車組“快樂小巴”的稱號。而當2015年5月26日下午,我們的別克商務車載滿了近乎歡聲笑語的我們駛離北昌區、開上回城高速路的時候,我腦中忽然就迸出了這樣一個詞——快樂小巴。

是的,快樂,此時只有快樂。

我在車上一次次和高法官、吳律師熱烈握手,父親也開心到合不攏嘴。我電話向母親彙報了情況,母親在電話那頭也激動且開心地驚呼了起來,並讓我好好感謝高法官、吳律師兩位大英雄。

一路上,父親在後排與略帶西北口音的高法官攀談起來,卻原來高法官的家鄉正是父親當年上山下鄉插隊的地方,於是二人自然有大量話題可聊;我則和吳律師聊開了更輕鬆的話題,我讓同樣心情愉悅的吳律師講講他當律師以來的光怪陸離的案子,吳律師也樂此不疲地講述着,大多是一些刑事案件。

將近四點,車子逐漸靠近市區,父親、吳律師及高法官紛紛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一天的舟車勞頓,他們太辛苦了。

爲防止司機疲憊駕駛,我同司機王哥簡單寒暄甚至打趣了幾句,然後也背靠座椅,望向窗外。

除了路邊飛速略過的樹木花草,沒人看到有那麼一瞬間,這輛別克車內的我那看向外面的眼神變得多麼兇狠冷酷,與剛纔歡聲笑語中的自己大相徑庭。

是的,那一天,我初嚐了復仇的快感;我也變成了一隻復仇天使。

我咬牙想:商軍、黃峰,你們也有今天!

……

當晚的勞動者體育場座無虛席,當《國際足聯公平競賽曲》響徹、雙方運動員入場時,我和在場的六萬多北安隊球迷一起整齊劃一地喊着我們的口號:我們的球隊是——北安!我們和北安一起——戰鬥!

我甚至喊到聲嘶力竭,嗓子啞掉!——那一刻,我望向北看臺羽林軍啦啦隊掛起的綠色橫幅“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不知不覺間眼眶溼潤了。

八十年代有部優秀的國產電影,名叫《我只流三次淚》,講述對越自衛反擊戰英雄的指戰員與他們子女的故事。引用這個電影名放在我的身上特別合適,因爲在這場漫長的戰鬥中,我也只流了三次淚,這只是第一次。

那一天,北安隊輸給了對手,固然有遺憾,但我的心裡還是因爲白天的事而開心着。

五二六,這個日子今後將永遠載入我的人生大史記。這是第一場大捷;這是轉折性的勝利;這一天下午所發生的事,將直接或間接改變整場戰爭的走向!

然而……全體球迷還不知道,北安隊重返“亞冠聯賽”行列,是三年之後了。

我們呢?我呢?喜悅讓我、讓吳律師都忘了一件事:看看高法官出來後住建委的回執單。

我們沒有看。

我們也就無從得知:那回執單最下面右側有三個小字,如果我們當時看了,現在可能就不會這樣喜悅了。

那三個小字在後來的日子裡,給我們添了**煩。

但那一天的夜裡,是我和父母自2月份以來睡得最踏實香甜的一晚。

至少那時的我們是喜悅的。

這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