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璇斂眉沉思，雖不是愁容滿面，卻是滿臉愁容。
藍術沉默地坐在一旁，沒有打擾她的思緒。
事實上，他得出這個論斷時，也將自己嚇了一跳。
藍術也算水月教修爲高深的人，又是得水長老青睞的弟子，靈力較常人自然是高深。起初，他被發現聖姑傳人的喜悅矇蔽了心神，只當董纖纖是水月教的新希望，將她定位成水月教聖姑的框框裡，可是，他跟這姑娘接觸多次，覺得她性子活潑跳脫，雖然也會像模像樣地擺出嫺靜優雅的姿態，可那眼神靈動，全然不似深宅千金養出來的乖順溫柔。他雖然困惑，但也想當然地認爲是展家和媚兒對她的教導寬鬆才養成的性子，可深入瞭解後，她做的那些事，簡直讓他目瞪口呆。藍術覺得他裝魔術師還是有真才實學的法術，可是這個董纖纖是展家的小姐，居然裝男人混在書樓當書引，對着客人拋媚眼，不僅如此，憑她一人之力，竟能讓一間末流的青樓重振旗鼓，一夜間成爲京城熱門話題。而且，展飛瀾請了道人對她施了陰毒詭異的剖魂術，只用了三天，她就跟沒事人似地活蹦亂跳了。
藍術原以爲是董纖纖運氣好，有神靈保佑才倖免於難，可當他被展飛瀾囚禁後，展飛瀾追問董纖纖的下落時，那神情透露出幾分詭異，尤其是聽到藍術說董纖纖是聖姑傳人，展飛瀾的眼裡閃過一絲失落，語氣卻很輕蔑：“她連展家小姐都不想做，還會想當聖姑？你連她的性子都捉摸不透，活該栽在她手裡，任她捉弄。”
藍術當時正忙着對抗展飛瀾讓道人畫的符咒，也沒有注意他話裡的意思，只聽得一頭霧水，如今想來，那時候展飛瀾的神情不對勁。提到“董纖纖”三字時並不如外界傳言的那般寵愛親暱之感，反倒多了絲焦躁，只有說到“纖纖”時纔是一臉的溫柔，彷彿董纖纖與纖纖是不同的兩人。
根據京城小道八卦，當年董纖纖主動和夏弦月表白，卻被男方拒絕了，怎麼一轉眼，兩人就你儂我儂、兩情相悅了？他編了幌子騙那個笨蛋公主對董纖纖下情絲咒，原以爲只要咒符一種，她會屈服於心痛，斷了和夏弦月的念頭，不料，她對夏弦月用情至深，寧願承受錐心之痛，也不肯斷情忘義。這個董纖纖脾氣倔，性格古怪，全然不似傳言中的軟柿子，簡直像換了一個人。對了，藍術腦中閃過一道靈光，剖魂術。展飛瀾既然對董纖纖情根深種，怎麼捨得用這麼狠毒的術法對待她？
藍術想到“同人不同魂”的可能性，水月教歷來信奉神明，若事實真如他所猜測，這個董纖纖早就不是原來的董纖纖，藍術只是感到震驚，卻不覺得驚恐。只要還是前任聖姑的女兒，只要神賜的印記還在，那她便是水月教的聖姑無疑。
想到此，藍術的眼神多了絲堅定。這個聖姑是他千辛萬苦找回來的，是水月教未來的希望，那他便要保護她順利當上聖姑。
水璇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他們是修道之人，信奉神明神諭，卻也知道生老病死是天命所定，是人力所不能及。但
是，董纖纖是真的死在她面前，又在她眼前活過來的人，水璇還是頭一回真正見到起死回生的人，若非鬼神之力，凡人如何能辦到？水璇自然是傾向於神靈庇佑的說法，由此對董纖纖更加重視，認定其不愧是神靈選中的人，得了神靈照拂，必定福澤深厚。這麼有福氣又得神眷的姑娘，怎麼看都極符合水月教的聖姑人選。
水璇打定了主意，不管什麼同人不同魂的說法，她只要這個董纖纖當上聖姑後，虔誠地敬奉神靈，聆聽神諭，爲教衆謀福祉，公正地選出盡心爲水月教及教衆的教主，她再無疑慮。
“此事便到此爲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知。”水璇和藍術交換一個眼神，是同樣的意味，“只要她能進入神廟，只要她是聖姑。”
水璇點點頭，她倒是不討厭現在的董纖纖，雖不似大家閨秀般乖巧聽話，卻也是個懂事的孩子，爲了教衆利益，放棄了自己的愛情。水璇以爲董纖纖對展飛瀾用情至深，爲了不讓他痛苦，也爲了避免他日後再到水月教尋她惹禍上身，親手將忘情毒藥“緣分”送進他嘴裡，水璇感嘆之餘，對懂得取捨的董纖纖更多了幾分讚賞。
只是，水璇的感嘆還沒持續多久，藍術將自己的擔憂說出來：“水長老，新聖姑的聖典禮，旁的我不擔心，就怕董姑娘臨了變卦，還有她的情郎夏弦月會來搶人。”
“什麼？她的心上人不是展飛瀾嗎？”阿丁只報告董纖纖的行蹤，卻沒有說起夏弦月和董纖纖的事。原以爲董纖纖的事真如阿丁所言，只是誤會多巧合多傳言非實，現下親耳確定她在京城招惹了另一家的貴公子，頓時，水璇唏噓不已。原來董纖纖對着展飛瀾淚流滿面不是因爲捨不得心上人，根本是因爲甩了一個大包袱而喜極而泣。撇去展飛瀾是展家人這條，水璇覺得展飛瀾各方面條件都優等，配董纖纖是綽綽有餘，卻不料董纖纖自個兒已有心上人，兩人還計劃過私奔。
說到這個份上，水璇再聽不出藍術所謂的提防點是什麼意思那也是白混了這麼多年的長老團，朝藍術點點頭：“放心，我會多加註意董纖纖，至於這個夏弦月，只要他安分不來鬧事，我們也不必對付他。再者，只要她能進了神廟，你以爲他們還能在一起？”
水璇冷笑，眼中似有不屑之意：“當年是莫家家主親自來求的媚兒，若不是因着莫家是神族後人，水月教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當初，我就反對這門親事，可教主和長老們存的是什麼心，不就是想着聖姑嫁了人就無心教務，可以趁機提提自己在教中的位分。可誰想到，教主會去的那麼快，媚兒也入了魔障，竟然背叛莫家，讓水月教和莫家的關係僵化。”
水璇語氣堅定：“這樣的事情，我絕不容許再發生一次。爲了水月教，董纖纖和那位夏公子的事必須到此爲止。該防備的，你儘管去做。”
“想來那人也不會來。”藍術不禁幸災樂禍，“那位公子也是吃錯藥，得罪了北庭王，現下已被北庭王下獄，不僅娶不上公主，可能連命也丟了。”
“小心爲上，以防萬一。”水璇還是存了幾分謹慎，擔憂道，“明日聖典，朝中必定會派人前來觀禮，我們也給莫家送了帖子，不知道莫家家主會不會來。”
水璇一心爲水月教將來考慮，如能趁此機會和莫家重新搞好關係，有了莫家做後盾，伴月國朝廷對水月教的打壓也必定有所忌諱。
“水月教的新聖姑是莫家家主的妹妹，於情於理，莫家也不能不來。”
“唉，但願明日都能順利。”
翌日水月教聖典，共慶新聖姑進入神廟。
所有人既緊張又期待，長老們憂心這次新聖姑能不能順利進神廟，又期待着新任教主的產生，坐在位置上又忐忑又興奮；教衆們也暗暗討論這位新聖姑能不能得到神靈的認可，順利成爲新教主。
伴月國朝廷派了人來，人選出乎意料。
不曾想伴月國國王如此重視水月教的典禮，竟然讓他寵愛的新皇妃來觀禮，長老們忐忑地坐在上位，右邊是伴月國朝廷的貴妃和臣子，讓他們提心吊膽；左邊是來了後一直冷着臉的莫家家主和莫家族中有聲望的人才，集體面癱的莫家人低氣壓強大，長老們暗自抹汗，深感夾在中間左右爲難，鴨梨很大。
吉時未到，新聖姑還沒有出來，教衆們的好奇心便漸漸轉向高臺上的幾位貴客們。
新皇妃雖然戴着惟帽，麗容在薄紗後若隱若現，添了幾分神秘的美感，讓人心懷敬畏一看再看。
新皇妃身旁站着的是伴月國朝廷欽天監的新官員，原來的水月教紀長老，他一臉得意坐在右邊的下位，一臉看好戲的神情，讓長老和教衆都深感不滿，不是無視此人，便是鄙棄之色。
至於左手邊的莫家人，從家主到族人領袖，都是出衆的人物，儀表堂堂，器宇軒昂，雖然表情淡漠，雖不發一言，可散發的氣場卻很強大，周遭人物皆被這不凡的氣度震住，衆人又羨又懼地看向他們，幾個膽大地還竊竊私語：“聽說莫家是神族一脈，那是不是表示他們家會出神仙？”“這個不知道，不過我聽說莫家家主的修爲高深，在教中長老們之上。”
“啊，這麼說來，只有這位新聖姑與他有比較？”
“誰知道，也不一定這次就能成？你沒看見之前幾個，前面都好好地，就是給攔在神廟外面。”
“咦？這神廟是何人看守，居然敢攬聖姑的路？”
某八卦兒翻白眼鄙視：“神廟從來都沒人把守，也無人能靠近，除了神靈認可的聖姑。連這都不懂，你新來的？”
“是啊，我昨天下午剛進水月教。”
於是，某好奇者被該八卦兒賞了個爆慄加深記憶。
“聖姑來了。”
所有人頓時安靜下來，目光集中到緩緩走上臺階的女子，一身白色的冰蠶絲織成的禮服長裙，一步一步走上臺階，目光平靜從容。
陽光將她的身影拉長，沿着長長的石階，走向高臺。
走向未知的變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