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既已談完, 簡寧等四人便出了清芬亭,在花塢中信步賞玩。佳人與綠珠並肩走在前頭,低聲詢道:“怎麼樣?表哥近來待你好不好?”綠珠道:“多謝公主關心。大人待我很好。”觀其神情, 看似平和, 實則淒涼。簡寧頗有些怒其不爭的意思, 埋怨道:“每回問你, 你都這麼說。其實你不說, 我也知道。”綠珠聞言,低首不語。
簡寧寬慰道:“嫂子剛走不久,表哥心裡自然不好受。等過了週年, 我去跟姑姑說,求她答應讓你也懷個孩子。等有了自己的孩子, 你就會高興起來的。到時候, 心理眼裡全是寶寶, 什麼煩心事都沒了。”綠珠淺笑道:“公主說得有理。能有個自己的孩子,奴婢就別無所求了。”
獨孤楓與房子陵在後面隨行, 見佳人只顧說私房話不理人,朗聲道:“喂!鬼鬼祟祟的。說什麼吶?”簡寧回過頭來,白了少年一眼。“跟你講過了,不許喂呀喂的。我們說悄悄話,關你什麼事!”獨孤楓嗤鼻道:“公事談完就不理人了。過河拆橋。”簡寧回道:“誰說不理你啦?你自己說的, 我可沒說。算了, 不跟你說了, 免得你又發脾氣。”拉着綠珠照舊有說有笑地往前走。
獨孤楓平白討了個沒趣, 呆呆地立在原地, 俊臉漲得通紅。房子陵笑道:“我勸你還是少惹她爲妙。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降服得了她。”言畢,徑自追佳人去了。獨孤楓以爲房子陵說的必定是當今天子, 殊不知另有其人。當即泄了氣,慢吞吞地踱着步。直到房子陵在前面招呼道:“楓弟,還不快來!”方纔趕了上去。
不一時,丫鬟們分頭將甄緱、皇甫倩、崔紫墨、紅蕖等人喚了回來。大家復又坐在清芬亭內喝茶閒聊。房子陵更命府內的絲竹班子在一旁奏樂助興。簡寧問:“你們上哪兒逛去了?”皇甫倩道:“隨便逛逛而已。往戲臺那裡轉了轉。”甄緱道:“崔小姐領我去了荷花池那兒。記得小時候來做客,印象最深的,莫過於荷花池了。今日一見,還是老樣子,一點兒沒變。”房子陵客套道:“等今年五月末花開了,還辦賞荷會。請甄妹妹務必賞光。”甄緱點首道:“一定來。”
簡寧道:“這麼說來,你和小倩沒在一快兒?”甄緱如實道:“原先一起逛來着,後來倩寧公主與崔公子便不見了。”簡寧心中暗喜,問崔倩二人道:“又沒人唱戲,你們兩個去戲臺做什麼?”皇甫倩看了一眼獨孤楓。少年喝着茶,眼睛欣賞着外面的桃花。小妮子故意道:“崔公子不愧是國子監年年考第一的。肚裡的學問好得緊。就連說起戲來也頭頭是道。剛纔他給我講了幾齣老戲,都是我從前未嘗聽過的。”說完,又看了一眼獨孤楓。
少年轉過臉來道:“是嗎?”便問崔紫墨道:“足下熟知戲文?”紫墨謙恭道:“回侯爺的話,學生雖閒時與師兄弟們去百戲坊聽過幾回戲,其實所知大多自書本而來,實不足道也。倒是前年有幸隨公主殿下往名旦薛氏宅上親睹其風采,至今難忘。”末了一句正合獨孤楓之意,乃道:“先前竟不知崔兄與吾意趣相投。既如此,改日請崔兄到別墅一敘。讓小憐、玉樓多唱幾齣與你聽。如何?”紫墨欣然稱謝應允。
皇甫倩那個氣啊!看官若問,氣從何來?一氣獨孤楓油鹽不進。先前向他盡訴衷情,非但不爲所動,還冷嘲熱諷,傷盡了人家閨女的自尊。今日故意拿崔紫墨來激一激他,希冀能生出一星半點的妒忌之心來。誰知,才兩句話就與人稱兄道弟。二氣崔紫墨自甘下賤。犯得着對他俯首貼耳,刻意迎合嗎?不就是一臭做買賣的,有什麼了不起?萬般皆下品,讀書人最高!
一腔少女心事,佳人如何不知,心道:好了,這就大有希望。聽得一會兒曲,用過點心,簡寧道:“甄妹妹,你不是想跟皇甫珏玩嗎?咱們先去絳雲軒換粧,候得姑姑起身,然後再到正屋去。”遂與甄緱、皇甫倩、綠珠、紅蕖並一衆侍女、貼身丫鬟離了花園。留下房子陵、獨孤楓、崔紫墨三人在清芬亭內談論時事經濟。
入了絳雲軒,簡寧命丫鬟們重新整治一桌茶食,再添幾樣精緻小菜。阿奴從櫃子裡捧出一天青釉小酒罈來。甄緱道:“娘娘好興致。咱們只說話,酒卻不必了。”簡寧道:“你放心,這是茉莉花酒,淡得很,不上頭。頂多臉有點兒紅,喝了它,連胭脂都省了。方纔有表哥他們在,咱們不好說話。這會兒大家暢所欲言。沒酒怎麼行?這是老早我住在這裡叫人從外頭買來藏着的。才吃過一回。今日正好喝完它。”說完,招呼衆人入座。
又私下對綠珠道:“待會兒我與倩寧公主所談的,只怕與你們家有關。若你在場,她必定不好意思。不如你與紅蕖先回房去。日後我再將詳情告訴你。”綠珠知道說的是紫墨,應道:“公主,算了吧。小弟實在高攀不上。若給長公主曉得,那還得了。太后、皇上斷不會應允的。”簡寧道:“你放心。凡事不能勉強,我理會的。可是總得試一試吧。有我在,你怕什麼?辦法是人想出來的。要是崔公子真有那麼一日,你也跟着沾光不是?房家少奶奶的位子,非你莫屬。”綠珠心下惴惴,領着紅蕖先行告退了。
揮退一衆侍女、丫鬟,簡寧親手揭開封皮,拔去木塞子,斟了三杯,道:“來,我們先乾一杯。待會兒須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是不依,此刻就說。乾了這一杯,可就不準反悔了。”說時,當先飲下一杯。飲完了,將酒杯倒置,舉在頭頂。皇甫倩爲人雖霸道任性,卻有幾分豪氣,兼且心中確實有話要說,便乾了這一杯,學着佳人的模樣,將酒杯倒置在頭頂,以示杯空。甄緱見狀,不覺好笑,依樣而行。三人舉着酒杯,面面相覷,不禁都笑了。
飲了數杯,竟是皇甫倩率先道:“小猴子,說實話,你喜不喜歡楓表哥?”甄緱從小所受之教養,正是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那一套,幾時與人妄議過兒女私情,自然不肯答的。只顧拿筷子夾小菜吃,默不作聲。簡寧道:“甄妹妹,方纔你可是喝了酒的,不能不答。這裡就我們三個。有什麼說不得的?”甄緱仍不肯答。簡寧無法,只得道:“那好,先問小倩。她說了你也得說哦。”遂問皇甫倩道:“你喜歡安逸侯多一點,還是崔公子多一點?”
甄倩二人沒料得佳人問得這樣直接,俱是一愣。甄緱更是驚訝萬分。皇甫倩面帶窘色,應道:“雲姬,你瘋了不成?我是喜歡楓表哥。至於那個鄉巴佬,他什麼身份?少胡說八道。”簡寧道:“先別管身份不身份的。只問你喜歡不喜歡?”皇甫倩思忖片刻,回道:“我說不好。反正和他在一起,罵罵他,心裡覺得挺舒服。他長得不錯,能看。學問也好,說起典故來一套一套的,和他在一起不覺得悶。”
“傻瓜!這就是喜歡呀。”簡寧笑道:“喜歡一個人,就是和他在一起覺着舒服,不會悶。哪怕什麼事情都不做,就那樣看着彼此。”皇甫倩半信半疑。甄緱微微點首,若有所思。簡寧又道:“崔公子與安逸侯相比,你願意和誰呆在一起久一點?”皇甫倩飲了半杯酒,道:“楓表哥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我當然願意和他在一起。可是......他人大心大,脾氣更大。一點兒不把我放在眼裡。那個鄉巴佬......”
“那個鄉巴佬卻將你奉若神明,視作女神。”不待她說完,簡寧接道:“所以,假如崔公子有安逸侯那樣的身家,你願意嫁給他的。對不對?”皇甫倩面上一紅,嗔道:“只說喜歡不喜歡的,誰跟你講嫁人的事情啦。這事咱們說了沒用。”不由嘆氣道:“若是女人也能三妻四妾就好了。我便討那個鄉巴佬做小老婆。”說完,小妮子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將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小樣!還挺貪心。簡寧一面替皇甫倩滿上,一面道:“你不是一向最討厭別人對你阿諛奉承,爲何獨獨對崔公子另眼相看?”皇甫倩道:“是嗎?我幾時說過?我討厭的是那些油頭粉臉、肚裡空空如也、不學無術的草包。”簡寧心道:原來如此。不喜歡讀書的,偏偏喜歡滿腹經綸的。就如同矮個子男人喜歡找高個子女人當老婆。一樣的道理,取長補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