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牌上的“靜儀”二字指的正是房子陵的母親靜儀公主。靜儀長公主系先皇之妹,她的母親也是一位和親至金鵬的南昭公主,所以簡寧才稱房子陵爲表哥。
“表哥,你累不累?渴不渴?”簡寧從車內探出半個身子。“外頭那麼曬,到車裡來坐吧。”
這一日豔陽高照,天氣格外好。才行了一個時辰,人人臉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好啊。”房子陵一聽,立刻翻身下馬,一頭鑽進了簡寧的馬車。
從范陽出發後,簡寧就粘着房子陵,而房亦是個隨和之人。不到幾日工夫,兩人就相處得如同親兄妹一般。
喝了水、擦了汗,房子陵搖扇道:“說吧。”
“說什麼?”簡寧故意裝傻。
“自然是那日你怎麼會和霍青一道去的醉仙樓?”
“原來是這個。不是說了嘛。人家在驛館悶得發慌,這才偷偷溜出來,而他非要跟着保護,僅此而已。”
“是嗎?可那兩天霍青不是才受了罰,正在他家別院養傷嗎?”
“那個……我哪裡曉得他不好好在家養着,要在大街上溜達。倒黴才遇見他,不然也不會被你給逮住啦。”簡寧硬着頭皮道,臨了還不拍人馬屁。“表哥,你好聰明吶!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身份。”
“狡辯!”拿扇子輕敲了記簡寧的腦門,房子陵輕笑道。
“表哥!”簡寧叫了起來。
“怎麼啦?敲疼了?”房子陵眉心一緊。
“不是啦,是我才發覺了一件事。”簡寧一臉神秘。
“什麼事?”
“就是……表哥,你笑起來很好看。嘴角這裡也有兩個梨渦呢。”
“就這事?”
“嗯!呵呵!”
真是活寶一個!房子陵哭笑不得。就連坐在一旁的阿奴也忍俊不禁。
正午時分,兵士們都坐在官道兩側的樹蔭下休息,由廚子挨個分發乾糧和清水。自遇襲之後,霍青下令晚上紮營後方可生火做飯,其餘兩餐一律從簡。就連簡寧也只能窩在馬車裡隨意打發一頓。
阿奴從雕漆食盒裡端出一盤盤精緻的點心擺在小桌上,又將泡好的香茗注入琉璃茶盞。“公主,請用吧。”
“哦”夾了塊桂花糕正要往嘴裡送,簡寧突然想起什麼。撩起長裙,跳下車來。和煦的金色透過枝葉,將一身緋紅的人兒映襯得愈加嬌豔。
放下手中的乾糧,霍青上前道:“公主有何吩咐?”
簡寧不理他,四下張望着,口中還自言自語。“咦?上哪兒去了?說好陪我吃飯的。”
霍青一聽,便知她要找的是誰。想起這幾日來自己所受的冷遇,一股醋意立時涌了上來。男人遂乾咳一聲,兩眼衝四下一瞪。方纔還竊竊私語的兵士們立刻埋頭苦吃,再不敢造次。
無視霍青,簡寧徑直走到副將李勇跟前。“李副將,你見到房公子了嗎?”
李勇受寵若驚,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啓稟公主:末將方纔看見房公子和胡太醫往那邊林子去了。”
“是嘛。那多謝了!”說完,簡寧即按李勇所指走向了那片樹林。霍青攔住了追出來的阿奴,又吩咐李勇坐陣指揮後,便也尾隨佳人而去。
邁入綠蔭深處,佳人正昂首插腰做茶壺狀,口中還道:“好啊!你們竟然……”
不及細想,霍青趕忙上前一探究竟。大樹下,胡太醫正滿手鮮血地用他那柄鋒利無比的刮骨刀給一隻可憐的小兔子剝皮剖腹,而房子陵則用一把書有聖上真跡的名貴摺扇在生火,他的書童也幫忙不時往火堆裡添加枯枝。霍青一愣,隨即喝道:“你們膽敢違抗軍令,私自生火造飯。成何體統!”
“將……將軍……”胡太醫聞言,哆嗦着便停下了手裡的活。
房子陵倒是一臉輕鬆,好像壓根兒沒聽見似的。
“是啊,你們太過分了!”一旁的簡寧也道。
見佳人幫着自己說話,霍青心頭一喜。幾步上前,便欲擡腳,卻聽身後人兒又道:“你要幹嘛?”
“將火踩滅”
“誰讓你這麼做啦?走開!”簡寧跑上來,一把將霍青推開。
“你方纔不是也說過份?”霍青不解道。
“是啊,我是說啦。”簡寧轉而指向房胡二人。“表哥,你太過分了!躲在這裡吃野味也不叫我一聲。還有胡太醫,您就更不對了。這野兔一隻怎麼夠吃,最少也弄個兩隻嘛。”
此話一出,霍青頓時臉面無光,倒把房胡二人逗得直樂。
“呵呵!雲姬,有你的!”滿臉笑意,房子陵衝佳人直豎大拇指。
“來來來,見者有份!”簡寧隨即蹲下身子,開始幫忙生火,還吩咐書童道:“你去拿一罈女兒紅來。有菜沒酒怎麼行?快去!”
“公主,這是違反軍令的!”
“是嗎?”簡寧仰視將她籠罩在陰影裡的偉岸身影,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那就請將軍稟告太尉大人好咯。看他會不會也抽我幾十鞭子。”
“你!”霍青氣得臉都綠了。
“說到軍令,小生可不是霍兄麾下的站將。所以嘛……呵呵”
房子陵此刻的笑容看在霍青眼裡格外刺眼,直恨不得衝上前就給上兩拳。“那胡太醫,您老怎麼說?”
“老夫……這個……”胡太醫戰戰兢兢,想說又怕得罪人,只好拿他那對三角眼直瞟身旁的房子陵。
房子陵隨即心領神會,說道:“據小生所知,胡太醫雖暫時編入將軍帳下,可領的卻是太醫院的俸祿。是不是?”
老頭一聽,立馬挺直了腰桿兒。捋了捋花白的鬍子,一本正經道:“呵呵,正是正是。”
這下可好。霍青是全無立場,一個都節制不了。
簡寧眼見男人一臉鬱悶,頓覺出了口心頭惡氣,更催促道:“好啦!好啦!別羅嗦了。胡太醫,您倒是快點呀!我們可等您那兔子上架呢。還有表哥,別偷懶!快扇!”
“好的,公主。”
胡太醫衝簡寧眯了眯眼,便低頭繼續用他那無與倫比的精湛刀法處理那隻可憐的兔子。房子陵亦賣力地扇起風來。三人分工合作、其樂融融。霍青沒轍,只有在邊上乾瞪眼的份兒。
一番忙碌後,香噴噴的烤野兔終於出爐了。
“公主,您先請。”胡太醫將洗淨的刮骨刀遞了過來。
“那我不客氣啦。”簡寧接過,割下一隻肥美的兔腿聞了聞。好香!回頭見霍青站在附近的樹下正看自己,便幾步走到他跟前。“吃不吃?”邊說邊將這美味送到男人嘴邊。
霍青不領情,轉過頭將俊美的側臉對着簡寧。
“真的不吃?將軍受了傷,正是需要補身體的時候。”
“多謝公主好意。違反軍令之事,末將不敢從命。”
“真是死腦筋!”
霍青態度堅決,簡寧難免意味索然。
這時胡太醫兩杯下肚,膽子也跟着大了起來,便調侃道:“公主,算了吧。將軍向來自律甚嚴,您就別勉強他了。”
這話好似激將法。簡寧聽了反倒不依不饒。只見她背對房胡二人,衝霍青輕聲道:“就當是人家向你賠罪怎麼樣?吃一口嘛。我發誓以後再不惹你生氣了。”
佳人軟語相求如同撒嬌,霍青一時也有些心動。正欲妥協,可轉念又想:既是有緣無份,不如早些斷了想頭,也免得他日築成大錯。遂從簡寧手中接過了兔腿卻扔在地上,繼而更用馬靴狠狠踩爛。
“霍青,你!”剎時間,簡寧臉色大變。顏面盡失不說,更覺一片真心被人踐踏至此。鼻子一酸,又要落淚。
一旁的房胡二人方纔還有說有笑,見此情景都怔住了。
誰知霍青毫無悔意,還對佳人厲聲道:“公主爲和親而來,就當謹言慎行、以身作則,爲他人樹立典範。如此才堪當大任,也不辜負父母雙親和南昭百姓的殷殷期盼。此乃臣的心裡話,請公主恕臣直言。”
這番話說得簡寧是再也抑制不住,貝齒死死咬住下脣便嗚嗚地抽泣起來。
胡太醫見狀不妙,帶着一口酒氣就上來勸道:“將軍,這……這是做什麼。公主才滿十六,難免小孩心性。再說了,這本是老夫的主意。公主也是好心。您又何必……”
“住口!”霍青又向胡太醫直斥道:“私自生火造飯已是不對,行軍途中還敢喝酒。別以爲年紀大又有人庇護,我就不敢以軍法處置你。真是爲老不尊!”
“哎呀!我滴天吶!”胡太醫一聽,本就歪歪斜斜的身子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這混蛋!”
“不要!表哥”
不及阻止,重重的一拳已砸在男人臉上。鼻血淌了下來,滴在黑色的軍靴上。
“雲姬,我們走!”房子陵說着,上前牽住了簡寧的手。
“等等”只見簡寧將隨身的絲帕塞進了霍青手裡,哽咽道:“給你,擦完就扔了。還有,我怎麼活不用你管。放心,我不再來煩你就是。”說完,她便和房子陵一道扶着半醉的胡太醫離去。
霍青呆怔片刻,將那塊繡着‘雲’字的絲帕藏入了懷中。伸手擦去鼻血,又深深吐了口氣後,亦健步離開了這片綠蔭。正所謂:蒹葭秋水,相失交臂,我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