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鵬國內有三大重鎮。除首府大都外,便是范陽、揚州兩地。揚州自不必說。古來就有“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一說。財力雄富,士馬精妍,每年上繳的稅款佔全國總數的三分之一。而范陽因其緊臨潼關,乃北上大都的必經之路。故長年屯有重兵,爲金鵬軍隊的大本營。
簡寧和霍青離開山谷沒多久,就碰上了搜尋兩人蹤跡的兵士。遇襲當晚副將李勇率衆與前來偷襲的人馬展開激戰。正當膠着之際,那馬隊接到信號突然撤退。之後李勇便集結剩餘人馬,分頭往附近山區搜尋主將和公主的下落。此次遇襲,和親隊伍死傷共計五十餘人。向霍、簡二人報信示警的那位姚姓部將亦不幸犧牲。在來范陽的一路上,簡寧得了風寒,一直窩在馬車裡由侍女阿奴端湯喂藥地服侍着。霍青也被安排在另一輛馬車上養傷。兩人再也沒有碰過面。有了偷襲營地之事在先,衆將士們各個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不敢再有絲毫懈怠。幾乎是不曾停歇地一直趕了三天兩夜,終於在日前抵達范陽。
坐在驛館的庭院裡,秋日的第一片黃葉飄然而下就落在佳人腳邊。
“哎,聽說了嗎?”
“啥事啊?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是關於霍青霍將軍的。”
簡寧正發着呆,走廊裡兩個僕婦的閒聊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聽說他犯了啥軍紀,被老將軍給處置了。如今正在別院裡歇着呢。”
“真的假的?那可是霍老頭嫡親的兒子呀。”
“騙你是小狗!俺家男人在別院裡當差。昨晚上親口說的。”
怪不得!到范陽三天了,面都不露。生了病,也不曉得來探望一下。原來是受罰了。一等那兩個僕婦走遠,簡寧就立刻跑回房間。一進屋,阿奴正坐在外間的榻上繡花。見主子心急火燎地跑進來,忙起身問道:“公主,出什麼事了?”
簡寧道:“你還問我?我問你,霍將軍的事怎麼沒告訴我?”
阿奴沉不住氣,支吾道:“什麼……什麼事?”
簡寧慍道:“還裝蒜!你既是知道的,就快點說啊!到底怎麼回事?”
阿奴見瞞不過,只得據實相告。原來霍青因爲擅離營地未能坐陣指揮,被太尉霍無忌依律判處瀆職之罪,施以鞭刑。
鞭刑?只聽過新加坡有鞭刑。那一鞭子下去,可是皮肉皆開啊!簡寧忙問:“多少鞭?”
阿奴道:“聽說將軍他因救您有功,所以將攻折罪被判定抽二十鞭子。”
“二十鞭!”簡寧立時跌坐在繡礅上,自責不已。“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也許我能幫忙求情呢。”
“公主!”阿奴見主子這般模樣,趕忙跪倒在地。“奴婢是見您風寒未愈又太過勞累,這纔沒告訴您。更何況這是軍法,您知道了也是枉然。”
“起來吧。我不怪你就是了。“簡寧此刻哪還有心思理會其他,只想着趕快見到霍青。“去準備一下。我要去探望霍將軍。”
“可是公主,您的身份?”
“無妨,我們這樣……”
黃昏時分,范陽街頭出現了一位飄逸俊美的白衣少年,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只見他冰肌似玉,長眉入鬢,星眸點漆,硃脣皓齒。風度精神,絕難描述。直謂:神姿瑩然,見之忘俗。那少年身邊還帶個書童,生得亦是脣紅齒白,伶俐秀氣。兩人邊走邊打聽,不多時就來到了霍家別院門前。這霍家別院是范陽城裡最大的宅子,屬四大家族之一的霍氏所有。畫棟雕樑,樓閣高敞,頗爲莊重大氣。見別院的硃紅大門緊閉,少年又帶着書童繞到了一側的角門。角門旁正有兩個小廝蹲在那兒談東說西。見了訪客,知道絕非尋常人物,忙飛身去報。片刻後,一個大丫鬟出來將那主僕二人引進了府,直送到松竹軒門前。
簡寧擡頭看到小樓的匾額上書有遒勁的“松竹軒”三個大字,心想:原來這就是霍青住的地方。剛要上前敲門,門就從裡邊打開了。
“真的是你!”霍青穿着家常的墨綠袍子,沒有束冠,只將頭頂的發挑了梳起,拿一根墨綠的稠帶綁着。少了些戾氣,多了份文雅。
“我是來看你的。”簡寧有些失望。因爲男人的表情只有驚卻沒有喜。
進了屋,關上門。霍青肅容道:“你不該來!太危險了。”
“大驚小怪!” 簡寧嗔了一句,便湊到霍青面前仔細端詳。男人英俊堅毅的臉龐有些蒼白,嘴脣也裂了好幾道血口。“你臉色不好。聽說受罰了,還疼不疼了?讓我看看。”
避開佳人熱切的目光,霍青應道:“末將沒什麼大礙,多謝公主關心。”
“讓我瞧一眼傷口,否則我不放心。”簡寧說着,就想伸手去解男人襟結。
霍青卻一把擋開襲向他領口的小爪子,命令道:“快回去!”
“怎麼啦?”簡寧有些摸不着頭腦。對了!一定是受罰了,心情不好。遂問道:“你爹爲什麼要處罰你?明明是我偷溜出營地,你只是保護我而已。”
“這是軍法,太尉大人不過依律從事。公主快回去吧。”霍青有些不耐。
“可法外還有人情。若沒有你,我或者已經成了別人的俘虜。快讓我看看傷口吧。我替你吹吹就不疼了。”說到最後,簡寧臉紅了。
“你還要連累多少人才甘心!要是再出什麼差池……”不由分說,霍青一把拽住簡寧就往外走。“我送你回去!”
“你吃錯藥啦!”簡寧被嚇了一跳,心裡一陣委屈。“你是怪我連累你吃了鞭子?還是害死了那五十幾條人命?所以生我的氣了。”
“不是!”
“那是什麼?你說啊!”這個男人翻臉的速度真是比翻書還快!
倏然間,霍青竟單膝跪倒在地。“請恕末將唐突,不該對公主存有非分之想。要殺要剮,任憑公主處置。”
猶如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簡寧總算明白了。“原來是爲這個。你明明喜歡我。若你不喜歡,那日在山谷爲什麼吻我?現在又說出這種話來。你當我是什麼人?”
“那日是末將一時糊塗。公主乃天下第一美人,末將一時色授魂與。請公主恕罪。”
“恕什麼罪?”簡寧一時氣極。“是我勾引你的,你是迫不得已。”
佳人的心意,霍青豈會不知。無奈名份已定,唯有狠心道。“公主一身維繫金鵬與南昭的聯盟之誼,身份何等尊貴。末將奉皇命保護公主周全,請準臣立刻送您回驛館。”
“知道了。我這就走,免得招人厭煩。毀了將軍大人的清譽,那可是天大的罪過。”簡寧頓感面子上掛不住,幾欲落淚。
“公主請吧。” 霍青起身,打開房門。“末將立刻命人備車送您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混蛋!我再也不要見你!
范陽的夜市甚是繁華。沿街酒肆賓客盈門,不少商鋪仍在營業。各色小攤更是一個挨一個,叫賣聲、吆喝聲不絕於耳。簡寧本想盡快回驛館。可察覺霍青坐着馬車跟在後面,心裡賭氣便改了主意。和阿奴一道東看看、西瞧瞧,竟悠閒地逛起街來。這阿奴也是小孩心性,出來時還唸叨着要早些回去。可此刻見了小攤上這麼多新鮮玩意兒,什麼規矩、體統便通通拋在了腦後。爲了兩個泥人,竟站在街邊和個小販討價還價起來。
見她主僕二人停在一攤點前,霍青趕忙下車。行至佳人身後,命令道:“快上車!”
“你管我!”簡寧回頭瞥了他一眼。“將軍還是同我保持距離的好。若再生出什麼事體,小女子實在擔當不起。”
霍青頓時啞口無言。
“各位!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本店新開張,甜品買一送一啦!好多品種,快來嚐嚐呀!”
陣陣吆喝聲傳來,街角的醉仙樓正在搞開張酬賓。簡寧遂向阿奴道:“我們不如到那裡坐坐吧。”
“好啊!好啊!”阿奴才和人砍完價,正嘴幹呢。聽主子這麼一說,忙點頭稱是。可一轉身,卻見霍青正朝自己瞪眼。“將……將軍”
“怕什麼?”見阿奴立在原地不動,簡寧忙挽起她胳膊。“走啦!我纔是你主子,聽我的!”說完,便硬拽着阿奴進了醉仙樓。
一進店門,殷勤的夥計就上來招呼道:“公子,真抱歉。您看,小店都客滿了。要不,您先等會兒?”
“不是吧。”簡寧目光一掃。乖乖!大堂裡坐得是滿滿當當,連只腳都插不進。果然人人都愛佔便宜。
一旁的阿奴可樂了。“正好,咱們回去吧。”
“真掃興!”簡寧正欲離開,卻聞身後有人道:“這位公子,請留步。”
簡寧回過頭來,見是個書童打扮的斯文少年,便問:“有事嗎?”
那少年道:“我家少爺正在二樓雅座。公子若不介意,他願意和您拼個桌子。”
“好啊!好啊!求之不得。”簡寧聽了也不猶豫,拉着阿奴就要上二樓。
那少年又問:“敢問……那位公子和您是一塊兒的嗎?”
簡寧自然明白少年所指的是誰。只見她翻了個白眼,故意道:“誰?他嗎?不認識。”
那少年遂將霍青攔住,作了個揖道:“很抱歉。二樓雅座已被我家主人包下了。您還是另找座位吧。”
不消說,霍青此時的臉色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上了樓,簡寧終於見到了好心人。原來是位文質彬彬的年輕書生。一襲青衫,綸巾束髮,清秀俊朗,瀟灑倜儻。再加上手中摺扇輕搖,很有些風流才子的調調。
落座之後,那書生問道:“您是第一次來范陽?”
簡寧奇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從外地來的?”
那書生道:“小生最喜結交朋友。京畿一帶的名門公子沒有不認識的,卻從未見過公子這般人物。故纔有此一問。”
簡寧道:“我家住南方。”
說話間,夥計已將該店的招牌甜品——紅豆沙奉上。簡寧和阿奴兩人便津津有味地品嚐起來。
那書生又問:“您來這兒是探親?訪友?”
簡寧道:“路過,路過而已。”
那書生還不罷休,合起扇子又指了指樓下。“那位公子不是您的朋友嗎?”
簡寧微擡頭,白了那書生一眼。“說了不認識!”這人話真多!慢着!“你說你認識京畿一帶所有的名門公子嗎?那你認識那個人嗎?”
被簡寧這麼一問,那書生倒笑了。“嗯。霍青嘛,有名的大木頭。怎麼你不知道嗎?”
簡寧忙道:“我是鄉下人,怎麼會認識?只是這人一路跟我進的店,剛纔你的書童還問起是不是和我一道的。我纔想着問問罷了。”
那書生點頭道:“原來如此。”
等到兩碗紅豆沙全下了肚,簡寧終於滿意地舔了舔嘴角。“嗯——這裡的甜品果真名不虛傳!”
那書生又道:“這麼好吃?”
“嗯!甜而不膩。正好!”
“那麼,該回驛館了吧。初雲公主”
簡寧一聽,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你怎麼知道?你是誰?”
那書生笑而不答,卻從懷裡摸出一枚玉牌。簡寧接過來一看,上面刻有“靜儀”二字。
“你是……”
“小生房子陵。”
“原來是表哥。幸會!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