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窮皇帝
銀貴妃,一個曾經無比美麗高傲的女人,此刻綣縮在牆角里,骯髒的臉上爬滿了淚水,那雙交疊在膝蓋上曾經誘惑了皇帝的白晰纖秀的手,已經被凍得腫得老高老高的了,她雙手交替地觸摸着手上的潰瘍,依然秀美的菱形雙脣間吶吶着誰也聽不清的話。
大皇子走近了些,終於聽清她在說着“皇上,皇上,救救我!”顯然,她嘴裡的皇上,指的是先皇而不是眼前她看不見的大皇子。
他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轉過身默默地顧自往前走着。鳳兒搶上一步攔住他的去路,也不說話,就那麼直直地盯着他。
皺了皺眉,大皇子說:“你無非是讓我放了她們,是吧?可母后的意思是怕她們出來後又惹事,還要關段時間才肯放。”
鳳兒立刻不高興地說:“我說了吧,她就有當女皇的野心,連大赦這檔子事兒她都要替你管着。可你剛纔也看到了,時間來不及了呢,再關下去,銀貴妃二孃她們全都非死即瘋。”
大皇子尚在猶豫,鳳兒已經不耐了地說:“連這點事兒你都做不了主,還當個什麼破皇帝?既然這樣,大娘的事兒我也不管了。”
大皇子瞪了她一眼,斟酌了一會兒吩咐首醫,讓他想辦法找個隱秘的地方把銀貴妃她們安置好,千萬記得別走漏了風聲讓金皇后知道了。
鳳兒立刻喜笑顏開地傍上他,挽了他的胳膊親暱地誇讚他說:“這纔像個皇帝的樣。”
用力去掰開她的手,大皇子說:“你吃定了我心軟,動不動就跟我撒氣,竟然拿母后的病要挾起我來了。”
鳳兒的另一隻手又環上他的腰用勁摟着說:“好了,別生氣了嘛,跟你說着玩兒的,我怎會不管大娘呢,只是她若不收了那貪心,恐怕是治標難治本。”
大皇子說:“你別總拿母后想當女皇說事,即便她想這麼着,又有誰能擋着?難不成讓我把她同銀貴妃一樣關着?”
指着自己的鼻子,鳳兒說:“有我呀,我有辦法把她改造過來。”
大皇子和首醫頓時把心中所有的不信任和輕蔑全都釋放到她的臉上。
甩他倆一個柳眉輕揚,鳳兒道:“不信我是不是?這樣吧,你儘管把大娘交給我。只是說好,在這段時間內,我和她的一切你都不許干涉,不管她哭也好鬧也罷,你就當沒看見沒發生,踏踏實實地去準備你的登基大典。”
大皇子搖頭道:“我可不敢把娘交到你手上,依你和她的個性不定哪天針尖對麥芒地幹上了,讓我如何收場。”
冷冷地笑了笑,鳳兒往後退了一步指着他道:“你心疼你娘是不?好,等你娘當你木偶耍你那天,你可別後悔。”
她說完轉身便跑了。
大皇子頓時癡立當場,眼珠兒都不會動彈了,不能不說鳳兒的話觸動他很深。
首醫見他如此,便從旁勸道:“皇上,鳳兒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又有麒麟咒語的驗證,你不得不防啊。鳳兒既然有那麼大的把握,你爲什麼就不答應她讓她去試試呢?總不至於她會害皇……皇太后吧?”
他現在既稱大皇子是皇上,又習慣了稱他母親爲皇后,此刻並在一起稱呼豈不亂了綱常,也虧他反應還行,來得及改口。
大皇子此刻哪裡有心思注意這個,只是囑咐首醫不許鳳兒趁機“虐待”金皇后。可首醫太清楚他的這個外甥女的個性了,她若不採取“虐待”的方式對待金皇后,又如何收得了她的心,鳳兒也就不叫鳳兒了。
大皇子的登基大典在首醫的掛帥下,正緊鑼密鼓地準備着。
這日,奉了新皇的旨意,首醫着傳令官宣財相進宮調取一筆費用。傳令官去了沒多大會兒,復返稱,財相病臥在牀,起不了身。首醫一聽這還了得,竟敢違抗未來首相的命令,着令擡也要將他擡進宮來。
未幾,財相果真被人擡進了大皇子的宮中。大皇子與首醫近前審視,財相端的未曾撒謊,看去確實一副奄奄一息之狀,不僅眼快要瞎了,且印堂處污黑一片,顯是來日無多了。但這並不妨礙去國庫取銀子呀,只須他一張批條即可。
哪曾料,財相掙扎着欲給新皇下跪。大皇子大手一揮說免了。可財相卻仍堅持要下跪,然後纔可談正事。大皇子便說:“你想跪就跪吧,爬不起來怨不得旁人。”
未曾想,財相甫一跪下便嚎啕大哭,且一發不可止。大皇子不覺奇了,你跪就跪吧,哭個甚的,便要他有話好好說。
財相好不容易收了聲,卻哽咽着稟報道:“啓稟皇上,我哭的是如今國庫告罄,拿不出舉辦登基的銀子了啊!”
大爲震驚的大皇子渾身打了個冷顫,竟顫抖着聲問道:“你說的什麼?再說一遍!”
財相復又痛哭道:“皇上,近些年,因天災人禍,國庫年年虧空。日前一戰,更是元氣大傷,財政頓告清空,已無銀兩應對朝廷諸項開支了呀!”
大皇子只覺眼前漆黑一片,險些一跤栽倒於地,他接手的竟是一個一窮二白的皇帝,這讓他如何支撐下去。
眼見得新皇被唬得面色蒼白,首醫卻不是被嚇大的。從財相的眼瞎心黑之現狀看,說不定他就是朝廷第一大貪官。於是首醫沉沉問道:“財相,空口無憑,你可有明細賬目?”
偷覷了他一眼,財相道:“那自然是有的。可是不巧,就在日前一戰中,財政司遭一夥歹徒洗劫一空,後毀於一把大火,所有賬目均焚燒殆盡。”
首醫不由訝然道:“竟有這等事?”
財相道:“絕無半句虛言,此事廷尉府有案可證。”
譴走財相,大皇子仰面向天萬般辛酸道:“我這當的是怎樣的一個皇帝呀,不如找棵樹吊死算了!”
豈知首醫卻哈哈大笑道:“皇上,你竟聽信了他的胡謅!是的,或許國庫裡已無一兩銀子,也或許所有賬目被一把火焚燒殆盡……”
大皇子氣惱道:“既如此,你還有甚的可說?虧你還笑得出來。”
大笑換作微笑,首醫成竹在胸道:“我笑他們只能唬唬你罷了。國庫雖無銀,但朝廷那一大把貪官家裡有得是。賬目雖毀,搜出了這些銀兩賬目便在。皇上只須着特務司去這些貪官家裡一查便知。”
大皇子一聽,有理,但:“你可知朝中大臣哪些爲貪,那些爲忠?個個挨家挨戶地搜去,豈不寒了那些忠臣們的心,更給那班貪官污吏留下我鬍子眉毛一把抓的口實,豈不令他們小瞧了我,日後如何掌控大局?”
首醫不再敢妄言,便問:“那皇上待怎的?”
“容我好好籌劃籌劃。”大皇子打着背手在室內來回踱起慢步來,一會兒緊皺雙眉,一會兒又眉開眼笑,最終他停下步來,對首醫道:“你即刻傳令下去,明日我正式理朝,所有朝臣一個不許拉下,否則我當即開了他。”
“皇上,你想出啥法兒來了?”首醫問。
“難道我還要向你彙報不成?還不趕緊去執行新皇我的第一號令!”想出了個妙法的大皇子喜笑開顏地輕斥了他一句。
是夜,大皇子心潮起伏,在庭院裡徐徐來回踱步。思及從明日起自己將正式登上皇帝寶座,心中未免忐忑,久久難以入眠,若非首醫逼他服下一劑安魂湯,他明兒恐怕得飄着去上朝了。
一清早起來,在朝陽中,大皇子照例來了套太極拳。吃過早餐,大轎備好,大皇子正準備登轎,遠遠地,鳳兒大呼小叫地攆來了。大皇子以爲她要隨自己去朝中,趕忙吩咐起轎,卻一眼看見草地上自遠而近一顆大珠子朝他這邊跳跳地滾來。
鳳兒原地高聲喊道:“皇上哥哥,把我的麒麟丹帶上,當心到了朝上成瞎眼皇帝,招人笑話。”
轎旁伺候着的首醫把麒麟丹拾了起來,塞進大皇子手中。大皇子將麒麟丹捂在手心裡感慨道:“還是鳳兒心疼我啊!”
到得朝上,在首醫的侍奉下,大皇子登上龍座,但見殿下黑壓壓跪滿了一地的朝臣,個個竭盡全力在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可喊聲過後,卻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大臣們起不了身了。首醫在大皇子耳旁輕聲道:“這些全是患了眼疾和心疾的貪臣。”
皺了下眉頭,大皇子輕拍一把龍案長身玉立聲如洪鐘道:“諸位大臣,朕尚未正式登基,也就不講什麼理數了,因爲朕登基大典的銀子沒了着落,國庫空無一文。銀子哪去了?它不會跑到外國去了,仍在國內,在某些人的手中。舉國上下,誰能近得了國庫?不外乎諸位當中。朕限憑白拿了國家銀子的諸位,三日內將你們手中的銀子上交國庫,朕將既往不咎,你們仍是國家的重臣。三日外,若哪位執迷不悟,朕會讓你們看到朕的手段。”
頓了頓,大皇子喝道:“朕現在頒佈新朝第一號令。特務營聽令,現着令你營全員,全天候保護衆位大臣的官邸,各色人等不得擅自出入,違令者殺無赦!”
說罷,重重地揮了下手。
事先已經編排好了的,但見大皇子揮手,首醫當喝——退朝!可他已然被大皇子的精彩表演給震到,全然入戲了,竟喝一聲“好”,雙手使勁地噼裡啪啦拍起巴掌來,惹來一干朝臣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