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
一道劍鳴響徹樓閣,如琴絃繃斷。
一道劍光如千丈青虹,白日破曉。
這道劍光如匹如練,猶似一顆天外飛星,直朝王植懷中猛撞而去!
“公子!”竹西忍不住失聲急呼。
“哈哈!來的好!”王植不閃不避,眼中精光爆射,額角繃起一根青筋,顯得滿臉亢奮。他大笑一聲:“神來一劍,漂亮得很!”
只見王植小腿緊繃,足尖發力,在堅硬的青石上生生留下一道腳印,氣行於腰,力灌於劍,一招平平無奇的橫劈,裹挾着泰山壓頂之勢迎了上來。明明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劍,劈出來這架勢卻像是拎着一柄開山斧。
非攻之下,鋒芒畢露,如怒雷紛涌,聲勢逼人。
兩兵如金玉相交,發出刺耳的擦刮聲,劍鋒之上,火星四濺。在雙方真氣滌盪之下,二人腳下青石寸寸碎裂,閣樓上的護牆也被如織的劍氣凌虐得傷痕累累。
竹西早已被逼至牆根處貼着,饒是如此,也終是被殃及池魚,臉上掛了彩,可更令他心驚膽戰的卻是別的。
“公......公子!你,你們......你們怎能把這‘望君樓’破壞成這個樣子!這可是御賜......這要如何跟相爺交代,如何跟家主交代,完了完了......”竹西一臉如喪考妣,百般悔恨,早知是這個情形,就該勸着這兩位大爺換個地方動手的。
王植扶劍而立,面色慘白,袖口一絲血痕蜿蜒而出,一雙眼睛卻閃閃發光,如寒星凜冽。
明玦面色如常,身如青松般挺拔,只在細看之下,纔會發現他那隻握劍的手,還在不可抑制的微微顫抖。
“你贏了。”王植一臉坦然,乾脆認輸。
明玦不置可否。
若說天賦,王植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年輕一代之中的翹楚者,就算是清平也差之甚遠,甚至是自己,也未必比得過。所以,王植會輸,不是輸在天賦根骨,也不是輸在不夠勤勉,而是輸在經驗閱歷上。明玦兩世爲人,王植在武道理解方面自然比不了,對戰的經驗也差的遠,今日一戰,明玦只是與他比了劍道,而非生死搏殺,若非如此,明玦兩世積累下來的殺人手段,王植只怕見都沒見過,更遑論招架。
所以,王植今日可以說輸的不冤,也可以說輸的很冤。
明玦笑了笑,自己爲什麼會贏,他當然不可能多說,於是只能欠身一禮,道:“承讓了。”
王植看了看明玦手裡微微顫動的劍,無聲一笑:“這般出塵的劍法,倒更加讓我好奇令師的身份了,不過,我這一劍,應該也還能入你的眼吧。”
這話說出來,帶着一絲幸災樂禍。
明玦暗暗嗤笑,心知此人心高氣傲,輸了比武,哪怕臉上掩飾得再好,心裡必然覺着沒面兒,這會兒見自己手腕發抖,估計覺得面子又找回來了些。
“公子太謙虛了,這一劍莫說是入我的眼,就算是大成宗師的眼,那也是入得的。”明玦頗爲識趣兒的奉承一道,想了想,又真心補充了一句:“傳聞墨家武功的精髓爲非攻,本是大道至簡、以拙勝巧之道,可今日與公子一戰,卻覺沒有這麼簡單,想必這就是公子方纔所說的,令師打破成規之處吧。武道一途,能傳承前人衣鉢者已是少之又少,能夠推陳立新、青出於藍者更是世間罕有,你和令師,皆是此一類的奇才。”
王植哼笑一聲,道:“也不盡然,你方纔說的,只是衆所皆知的東西。墨家武功的確走的是至簡至拙之道,但精髓並不在此。從前門中有一條門規戒律,是讓門內弟子勤練少爭、多看多思。勤練不必多說;少爭,便是少與人爭鬥,也是非攻的意思;但這條門規的關鍵嘛,還是後面‘多看多思’這四個字。在門派興盛之時,墨家盛行尚賢尚同之風,教導做人應該兼容異類,這個理念也被用在了武道之上。據說當時門中各個分堂都設有試武堂,江湖上但有需要比武的人,無論身份,都可以到試武堂來比試,不僅會有門內長老們無償爲其裁決勝負,還免費爲試武者提供食宿傷藥,最重要的是,可以保護試武者雙方的性命,避免了很多沒必要的慘事。如此一來,門中弟子便有了足夠多的觀摩機會,江湖上各個武功派系、招式路數的所長所短盡皆瞭然於胸,世人都道,墨子堂的武功招式看似拙簡,實則一針見血,直搗破綻,呵,其實麼,並不是墨子堂的武功招式有多麼高深精湛,而是比別人看得多、瞭解得更多罷了。歷來能夠開宗立派的宗師,多少都有些自負,加之都講究衣鉢傳承,十有八九都會在門規裡填上一條‘藝不可外傳,亦不可外學’,門中弟子爲此因循守舊,敝帚千金。可江山代有人才出,真正能做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又有幾人。所以啊,沒有門戶之見的墨子堂,纔是能夠在江湖上屹立這麼久的原因所在。”
明玦聽了這半天,奇道:“那你的意思是想說,之所以敗給我,是因爲不瞭解我的武功所致?”
王植瞥他一眼:“輸就是輸,我不會給自己找理由。我是想說,我師父雖然通變求新,讓這墨子劍法之威勝於從前,但卻也丟了精髓。既是迫於形勢,也是觀念的改變,墨子堂的試武堂廢棄多代,至今也未能重啓,墨子劍法被我師父開了鋒,卻失了從前的利,所以,到底是進步還是退步,真是說不準了。”
明玦沉默良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將心裡憋了許久的疑問問了出來:“你爲何……要與我講這些?”
“……”
王植靜默少頃後,嘴角微微抽搐,頗覺匪夷所思:“你怎麼回事?難道看不出來我在與你論武嗎?”
“論……論武?!”明玦茫然。
王植臉上終是忍不住露出一絲嫌棄:“這會兒我倒是有些信你了,你和你師父果然是山溝溝裡呆久了吧,與世隔絕了?習武之人相互交流論道,以圖進益,難道不是常事?我這般坦然,毫不見外,亦不藏私遮掩,與你說了這許多,可你還是這般遮遮掩掩,到現在我都還不知道你師從何處,你覺得好意思嗎!”
明玦:“……”這種活動,他頭一次聽說。
見對方一臉吃了大虧的氣憤,明玦摸了摸鼻子,難得有些訕訕,想了半天,好歹是憋出一句來:“我剛剛與你比試所用的劍法名爲無根劍訣,我師父這人,估摸着有些傷心往事,在外漂泊久了,心有所感,因而自創了這套劍法,我瞧着還不錯,便學了來,但我和他心境不同,故而使出來的意境可能也不太一樣。”
王植等了片刻,見沒了下文,不由黑臉:“什麼意思?這就沒了?”
明玦一臉無辜:“那不然呢?你還想聽什麼?”
王植氣的沒語言,毫不愛惜的扔了劍,往旁邊已經爛得不成樣子的蒲團上一坐,冷哼道:“跟你簡直沒得聊!說罷,你的彩頭要什麼,爺滿足了你,趕緊滾。”
明玦盯着對方看了一會兒,沒放過任何細微神色的變化,他見對方確實一臉坦然,沒有任何勉強,才笑着開口道:“那就先謝過公子了,不過,如公子這般身份許下的一個承諾,貴越千金,我可要好生想想,用在最緊要的刀刃上,怎麼能隨隨便便就浪費掉,你說是吧。”
王植眉尖微動,斜眼睨過去,一臉似笑非笑道:“哼,成啊,本公子也不是那小氣的人,你願意留着慢慢想,依你也無妨,不過……”他意味深長的盯着明玦,拖長了聲音,就是不說那未盡之言。
明玦心領神會,頷首道:“公子放心,在下不是不懂分寸的貪婪之人,今日公子給的這份人情我懂得,不管什麼要求,定不讓公子難做。”
王植臉色稍霽,又有些滿意道:“你這樣的人,遊蕩在外太可惜,給你找個活兒做做,怎樣?”
明玦愣了愣,心說怎麼人人都要給他找事做,這年頭就這麼見不得遊手好閒之人嗎?
“我想想,既然你和公主相處得不錯,要不就進宮做個侍衛吧。”王植手指叩着茶案,沉吟道:“雖然是有些屈才,但你年輕,又是經人舉薦,無功無祿的,也只能先這樣了,不過你別擔心,這只是暫時的,有我替你保駕護航,以你的身手,日後必然前途無量。當然,我也不會讓你太屈才,雖說是侍衛,但怎麼也得是個一等侍衛,這事兒就交給我,你等着消息便好!”
又是這般不容置疑的口吻,明玦還來不及表示拒絕和反感,首先就被對方話裡的意思給震驚了,有些愕然、又有些不太確定的問道:“做侍衛?!做誰的侍衛?”
王植慢條斯理的解開袖口,從懷中摸出一方絲絹擦了擦手腕間流出的血跡,然後眯眼輕笑道:“自然……是做公主殿下的侍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