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明家小院。
明家的兄弟姐妹,外加阿娟、劉子文和清平,一衆人在院中席地而坐,排了一溜兒。
阿娟首先感嘆:“我剛來沒多久,小弟卻要離家了。”
明芸附和道:“是啊,小弟年紀最小,卻要最早離家,明早之後,我是不是就再難見着小弟了?”
清平舉手道:“各位哥哥姐姐妹妹放心,我和子文都要跟着阿玦一起去學武,我們一定好好照顧阿玦,不讓他被別人欺負。”
明玦嗤笑一聲表示不屑,當着這麼多兄弟的面,他沒有拆清平的臺。
劉子文坐在明玦的身邊,聽見這聲頗具諷刺意味的嗤笑,便暗暗伸手戳了戳他,低聲道:“你什麼意思,瞧不起我和清平?”
明玦翻了翻白眼,不想回答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
明缺站起來拍了拍清平的肩膀,頗爲豪氣道:“你是阿玦的兄弟,那就是我們所有人是兄弟!我家小弟,就拜託你們了!要是誰欺負他,你一定要記下來告訴我!”
眀毅納悶道:“記下來做什麼?”
明嚀推了一把眀毅,道:“當然是記着以後揍他了!這麼簡單的問題我都知道,四哥你卻不知道!”
明缺大笑:“還是五弟懂得多,哈哈!”
明月過來纏住明玦,拉着他的手晃道:“六哥,你要走麼?那以後我的糕點怎麼辦?”說到這裡,明月眼中已然含淚,傷心之情溢於言表。
明玦有點受傷:“月月,你是捨不得我,還是捨不得糕點?”
明嚀撇嘴道:“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此話一出,惹得一衆人大笑。
明缺側頭看見明瑞悶悶坐着,一聲不吭,不由奇道:“老二?你怎麼了?”
明瑞把頭埋在膝間,神色鬱郁,聽見明缺叫他,也沒什麼興趣答應。
明玦站起身,湊到明瑞眼前一看,卻見明瑞雙眼微紅,不由心頭一震。
明瑞看了一眼湊到跟前的明玦,倔強的側過頭去不看他,眼淚卻忍不住落了下來。
明瑞突如其來的眼淚讓院子裡的人都徹安靜下來。
衆人心知肚明,明玦幾乎是明瑞帶大的,倆人感情也最深,明玦驟然要離開,最難受的除了婉娘,大概就是明瑞了。
明瑞的眼淚讓明玦心堵,他強笑着安慰這個他今生的兄長:“二哥,你多大啦還哭鼻子,我又不是不回來了,我會給你們寫信的,你和大哥教我認的字,我可都記得。”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明缺的眼眶也紅了。
人與人之間的情緒或許會被傳染,看着明缺、明瑞哭,沒一會兒,院中之人便無一倖免,就連不懂何爲煩憂的明月都跟着大哭起來。
明玦瞬間被離別的傷感所包圍,也忍不住紅了眼睛。
在這個衆人皆哭的場景下,明玦卻覺得此刻是幸福的。
他抹去眼角浸出的淚痕,心想,無論過去多少年,他大概都會記得今夜這個場景的。
衆人散去時,已是半夜。
明玦幾乎一夜未眠,直到窗外透進幾絲略顯昏暗的微光。
他側目看了看還未清醒的劉子文二人,實在躺不住了,乾脆起牀,到院子裡伸了個懶腰,卻聽見婉娘屋裡傳來響動,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敲了敲門。
婉娘打開房門,看見明玦頓了頓,問道:“怎麼起得這麼早,再去睡會吧,今日你得跟着你師母趕路呢。”
明玦鑽進婉孃的懷裡,深深呼吸一口,勉強笑道:“我不困,睡覺什麼時候都可以,現在要多看看阿孃比較要緊。”
若是往常,明玦這般說話,婉娘定要掐着明玦的臉蛋笑罵他鬼機靈,今日卻半晌沒有動靜,擡頭一看,恰見婉娘擡眼望天,眼圈泛紅。
明玦一時間也有些束手無策,倒是婉娘自己很快平復了情緒,笑着對明玦道:“睡不着也罷,進來看看,還有哪些東西想要帶走的。”
進得屋內,見明爹正在翻箱倒櫃,明玦微微詫異,還不及詢問這是在做什麼,目光便忍不住停留在了桌面的燈盞上。
燈盞裡的燈油已盡,燈芯只餘下一小節,還閃着零星微弱的火星子。
看來,並非僅是自己一夜未眠。
明玦默默移開視線,開口問道:“阿爹,這是在做什麼?”
明爹頭也不擡道:“你阿孃要給你收拾東西,我給她搬箱子。”說到這裡,明爹直起腰來問婉娘:“這些墊底的箱子裡都是些舊物,就不用翻了吧?”
婉娘蹙眉道:“都打開看看吧,萬一有用得着的,我放錯了呢?”
明玦聞言哭笑不得:“這是幹嘛呀,用不着帶什麼東西。”
明爹呼出一口氣道:“我說也是,隨便收拾下就得了,這又不是姑娘家,還得拖幾口箱子,你直接給他多拿點銀子不就好了麼,出門在外,就這個最實在!”
明玦連連擺手:“都不用,都不用!你們都看見了,金……我是說,我那師母,最不缺的就是錢,她會管我吃喝拉撒的!”
明爹和婉娘齊齊皺眉,明爹斥道:“怎麼說話的!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對待自己未來的師母也該如此,你給我放尊敬點!”
“……知道了。”明玦無語,他這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啊。
好說歹說,父子二人聯手,總算勸得婉娘不再折騰屋裡的箱子櫃子,轉而去廚房折騰了。
明爹和明玦對視一眼,心裡具是無奈。
明爹沉默了片刻,對明玦道:“六兒,你這一走,天遠地遠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了,記得要按時給家裡寫信啊,你把想說的話,告訴代書先生,他會幫你寫。”
明玦微微嘆氣:“好的阿爹,我會自己寫,大哥他們教我認字寫字了。”
明爹很是詫異:“是嗎?這也能學會?看來你確實是個可造之材,不愧是我明成宇的兒子。”
明玦:“……”雖然您是我親爹,但說真的,這一點還真的和您沒什麼關係。
明爹一臉欣慰,道:“六兒,出門在外,爹說幾點要求,你務必記住了!第一,既然是去學武,就好好學,要勤奮刻苦,有所成績!第二,要對人友善,不許主動招惹別人,更不許幹壞事!第三,要有防人之心,別人如果主動招惹你,打不過就跑,然後回去告訴你師父,請他幫你做主。若是打得過,你就狠狠打回去,務必讓他記憶深刻,以後再不敢招惹你。總之,一切以保證自己安全爲主!”
明玦聽到這裡微微一笑,心中感動,沒想到他爹這樣老實的人,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最後,你要乖乖聽你師父的話,好好孝順他,不要調皮惹你師父生氣,以後你師父可就是你的衣食父母,同時也是你的靠山了!”明爹加重語氣,說完最後一條要求。
“……”
明玦默默屏蔽掉這最後一條要求,點頭答應道:“阿爹,我記住了!”
恰在此刻,屋外傳來噠噠的馬蹄聲,緊接着便是敲門聲。
明爹大吃一驚:“不會是來接你了吧,這麼早麼!”邊說邊跑去開門,果然是新楊站在門口。
新楊對明爹問好道:“大叔早,我來接明玦三人走,今日得趕到雍州城歇腳,實在是路途遙遠,所以咱們得趕早,勿怪啊。”
明玦走過來,淡淡道:“子文他們還沒起牀。”
新楊:“那你倒是……算了,我自己去叫他們!”說罷,便要衝過去拍明玦臥房的房門,卻被明玦警告道:“輕聲!別把其他人吵醒了!”
新楊正要拍門的手僵了僵,莫名認慫,只好放棄拍門,直接推門而入了。
明爹又斥道:“你這孩子,怎麼跟人家說話的,吵醒就吵醒了,總要讓他們知道你走了,不得道個別麼!”
明玦搖了搖頭:“還是不了,到時候大家都會很難過。”
明爹聞言沉默。他這個小兒子,真是天生心思細膩。
等到劉子文倆人收拾好,婉娘已經張羅出一大堆吃的,裝了滿滿兩布袋,不容分說塞給明玦:“路上吃。”
明玦雖然因爲習武力氣大,但身板大小擺在那裡,婉娘塞過來的兩個巨大包裹險些埋沒了他。劉子文站在一旁看着,有些心驚膽戰,連忙上前替明玦接了一個。
此時天色尚早,門外的街道還很冷清,金瑰戴着她的面具,恢復了以前正常的裝扮,此刻正端坐馬背之上等候,身後還有三匹無主之馬,顯然是爲明玦三人準備的。
這幾匹馬毛色品相極好,可劉子文和清平面對幾匹馬卻相當爲難。劉子文看向金瑰,無奈道:“這個……我不會騎馬啊。”
清平嚅囁的附和道:“我也不會,以前從沒騎過。”
送明玦出來的明爹和婉娘看見金瑰臉上的面具很是詫異,但都沒有開口做過多的詢問,又見他們給幾個孩子準備的馬匹,頓時哭笑不得。
婉娘歉意的對金瑰道:“夫人,這幾個孩子怕是騎不了馬。”
金瑰蹙眉道:“總是要學會騎馬的,就從現在開始學吧。新楊,幫他們上馬,由你看着他們,邊走邊教他們騎馬的要領!”
明爹看着馬兒滿眼喜愛,聽聞金瑰此言,拉住了滿臉擔憂,想要再次勸阻的婉娘,道:“無事,凡事總會有第一次。”
新楊幫着劉子文和清平上馬坐穩,簡單跟他們訴說騎馬的要領。明玦則回頭,正式跟父母道別:“阿爹,阿孃,我走了,你們要好好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