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了我,現在說說你吧。”唐棠道:“平日讀到你的心聲,發現你總認爲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爲什麼?”
關於自己如何來到這個世界,這本是劉康乾最大的秘密,他想過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裡,因爲這事兒無論對誰說,都不合適。信任的人不是沒有,比如阿孃,但他不願讓阿孃知道,自己的兒子其實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孤魂;比如阿玦,他認定的兄弟,倒的確是個不錯的傾訴對象,可估摸着對方聽了也不會相信,指不定還要在心裡懷疑自己瘋了;至於清平麼......他們之間也是兄弟,可和阿玦相比,似乎又差了點意思,可硬要說差在哪裡,他暫時還理不出頭緒,總之他從沒起過念頭跟清平傾訴這些。至於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關係都不到推心置腹的地步。
不過,現在唐棠問及這事兒,他恍然覺得,居住在自己身體裡的這隻鬼,卻是個再適合不過的傾訴人選,不是因爲信任,而是因爲對方是個死人,就算知道了自己私密的事,他也沒機會說出去,甚至連棺材都帶不進去,只能直接帶下黃泉。
想來對方也是同樣的想法,雖然自己是個大活人,但他已經是個死人,他們倆人中間隔着陰陽和時間的溝壑,再沒什麼值得藏掖,缺的只是一個消解寂寞的傾聽之人,所以他才願意對一個陌生人吐露心聲,以此排解苦悶,況且,他們二人雖然精神上很陌生,但同體共生,世間也再找不出比這更‘親密’的關係了。
劉康乾想到這裡暗歎一聲,條件反射的張了張嘴,打算也跟這隻鬼訴說一下自己的前世今生:“說起來,我應該也是死過一次的人,但我比你幸運那麼一點點……”
“子文?!”明玦站在屋後的石階上,看着階下自說自話的人,忍着滿心的驚疑不定,語氣遲疑像是帶着某種試探的味道:“你……在和誰說話?”
劉康乾嚇了一跳,驟然跳轉身來,愣了片刻,才結結巴巴道:“啊?哦!我,我就是……我就是……自我感傷一下?”
明玦觀察着他的神色,道:“你自己都不信的話,問我?”
劉康乾撓了撓頭,訕笑道:“呃,也沒什麼,就是沒事兒,和野鬼聊聊天,他不是寂寞嘛。”
明玦:“……”
唐棠急促道:“別告訴他我的事!”
劉康乾心說這不是已經晚了麼,老早就跟明玦說過鬧鬼的事了,他在心裡默默安撫:“放心,我不告訴他你那些難以啓齒的事。”
“還有,我不是野鬼,注意你的措辭!”
“嗯?哦,好吧,好吧!我以後儘量注意。”
明玦默默看了一會兒石階下的人,見他眼珠轉動,間或還莫名翻了個白眼,臉色一會一個變,彷彿正在跟誰說話、使眼色似的,瞧着倒真像是……中邪了?
難道,他不是故意說謊來消遣自己?是真的鬧鬼了?
明玦心下存疑,躊躇片刻,正琢磨着要不要信一回邪,找個大師來給瞧瞧,卻突然想起自己今日不是剛巧撿回來一個神棍嗎,何必還要捨近求遠!
明玦目光隱晦,意味不明的看了康乾兩眼,道:“你跟我來。”
劉康乾不明所以:“做什麼?”
明玦不動聲色道:“有個人,你應該見見。”
這話聽着怪吊人胃口,劉康乾立刻上鉤,及感興趣的追問:“誰?誰要見我?”
“去了,就知道了,走吧。”
客房內。
某個神棍已經梳洗過,換了一身純色青袍,髮髻打理得一絲不苟,斜斜插着一隻古樸別緻的木簪,就連下頜那點與皮相不搭的鬍鬚也精心修理過,整個人看起來乾淨清爽,再配上那副含笑白淨的面容,倒還真有那麼點得道高人的意思,總之是比剛撿回來時瞧着順眼了許多。
“這位是......”劉康乾有些疑惑,眼前這人他不認識啊。
明玦跟在他身後進屋,反手關上門,然後推了劉康乾一把:“進去,坐好。”
劉康乾愣了愣,莫名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兒:“阿玦?”
明玦堵在門口,朝同樣滿臉不解的淮北枳一揚下頜,道:“給他看看身上是不是沾了什麼髒東西。”
“哈?”淮北枳茫然打量了一番劉康乾,遲疑道:“挺......挺乾淨的吧。”
劉康乾腦子遲鈍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一時震驚之餘又有些好笑:“怎麼你突然又信了?這人誰啊,你請來的驅鬼高人?”
淮北枳愕然:“驅什麼!?”
明玦目光銳利,逼視淮北枳:“怎麼,你不會?”那語氣輕緩卻帶着絲絲危險,彷彿他只要敢說一句不會,那他就是江湖騙子無疑。
淮北枳強行收斂臉上的驚詫之色,不着痕跡的將面部表情調整成先前的淡定含笑、高深莫測之態,然後微微頷首,溫和道:“驅鬼麼,這都是在我入門時學的東西了,學深忘淺,倒還真是......許久未用,怕是都有些生疏了。”
劉康乾一眼識破對方的裝模作樣,心中暗哼,皮笑肉不笑的問道:“哦,這麼說來您是位得道高人了?真是失敬啊!”
淮北枳謙遜道:“不敢當,門道中落,到底還是肉體凡胎,出來混口飯吃的人罷了。”
劉康乾掀袍而坐,眼含戲謔,道:“好說,我最近少睡多思,夢裡總有人與我說話,您給瞧瞧,我是不是被鬼附身了。先說好,高人若是不能手到病除,那這酬金怕就不好意思拿了吧。”
淮北枳呵呵一笑,道:“小兄弟多慮了。”他指了指明玦:“這位小公子已經將我買下,在下的賣身契已經在他手裡握着了,不管能不能手到病除,這酬勞都不必談了。”
劉康乾聞言,擰着眉看向明玦:“多少錢買的,能退嗎?”
“......”淮北枳嘴角笑意一僵:“這位小兄弟,在下應該沒有得罪過你吧。”
明玦將屋內倆人審視一番,慢條斯理道:“倒也不貴,兩把匕首錢而已。”
劉康乾愕然:“怎麼會用匕首換,那不是你的武器嗎?”
明玦手指撫上腰間的機關劍:“有這個就夠了。”那兩把匕首是上好的精鐵所鍛,手藝也屬於上等,很值幾個錢,是他當年在漁村的時候,逐浪崖上撿回來的,與此一道順回來的還有家裡的第一桶金。他冷冷睨了淮北枳一眼,道:“那兩把匕首跟了我不少年,你要是不值這個數,就將你稱兩賣了來抵。”
淮北枳在嘴角掛上一絲意味深長的笑,道:“那兩把匕首本就是公子的不義之財,如今賣了換我,怎麼都是賺,不對麼。”
“嗯?”明玦側目,看着他緩緩勾脣:“倒是有兩分真本事。那就幹活兒吧。”
淮北枳將目光放在劉康乾身上,仔細端詳了片刻,問道:“小兄弟確定自己是做夢時有人與你說話嗎?”
劉康乾挑了挑眉尖:“嗯。”
“那小兄弟最近有沒有遇見什麼怪事?或者有沒有去什麼特別的地方?”淮北枳想了想,斟酌道:“再或者......有沒有見過什麼特別的人?”
劉康乾淡淡道:“都沒有,只是總會聽見特別的聲音。”
唐棠忍不住在他心裡叫囂:“你有病啊!說好的不把我賣出去呢?把我清理了有什麼好處,我又不礙着你!”
淮北枳眉頭微蹙:“是什麼樣的聲音?”
明玦道:“他自言自語,像是在與某個看不見的人說話,哦,對了,他曾經說過,有一隻喜歡傷春悲秋的鬼,耐不住寂寞,找他聊天。”
劉康乾輕咳一聲:“唔,大概就是他說的這麼個情況。”
“傷春悲秋?”淮北枳嘴角微抽,小心問道:“那個聲音是男是女?都跟你聊些什麼?一般都是什麼時間出現的?你覺得......那會是一隻豔鬼嗎?”
唐棠頭一次在劉康乾心裡開罵:“你纔是豔鬼!你們全家都是豔鬼!”
劉康乾面無表情,諷道:“男的,不是豔鬼,是一隻百年老鬼。話說回來,你是高人,這些問題你來問我?自己不會看嗎?莫不是道行不夠,天眼未開?”
淮北枳掩脣咳嗽一聲,道:“望聞問切,缺一不可。我看小兄弟眉宇間隱有黑氣繚繞,確有中邪之兆,但在下一時之間看不出來這邪物是何原貌,不成想原來是一隻百年老鬼,這就難怪了,只是道行如此高深的邪物,着實難辦啊。”
唐棠:“我呸!我看他就是頭一號的邪物!他全家都是邪物!”
劉康乾冷哼:“意思就是辦不了唄。”
明玦聽了,頓時皺眉。
淮北枳連忙道:“先試試吧,試試再看!”
唐棠:“臭小子,你真要除了我?我倒也不是非要賴在你的身體裡,但是我還有想做的事,只能靠你幫我,當然,我也能幫你!等事情了了,你再找人超度我也來得及。”
劉康乾默默在心裡回道:“你急什麼,讓他試試又怎麼了,你一隻百年老鬼,還鬥不過他?”
“你!”唐棠似乎被氣道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