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縷炊煙
門口說話的婦女穿一件半新舊的藍色棉襖,上有點點紅花。袖子洗得發白,前衣襟有一塊補丁。雖然舊了些,卻也乾乾淨淨。她是胡秋妹的媽媽。
“來了,媽。”胡秋妹甜甜地回答。
“先進屋頭坐。兩個同學進來喝茶。秋妹,你帶她們到右邊燒迴風爐那間屋。外面冷得很。你們坐一哈兒,我弄個菜就吃飯。冬元,將火竈裡的紅苕掏出來,給兩個姐姐先吃到休息。”
胡秋妹的母親打了招呼往左邊房間走去。說到吃的,二人感覺肚子好餓。
二人擡頭打量這座土木結構青瓦房,共三間,左邊一間牆壁、窗子都較黑,房頂上正冒着一縷縷炊煙,中間是堂屋,兩扇土黃色大門,大門上一邊貼了一個門神,已經泛黃脫落。
右邊一間牆壁要白一些,牆上還有一些殘留的石灰。窗戶旁橫了一根碗口粗的鐵管出來,管口冒着淡淡的煤煙。
二人隨着胡秋妹走進右首屋子,立即覺得渾身暖烘烘的。雖然有太陽,但室內和室外的溫差還是很明顯。
胡秋妹忙着給她們倒開水。屋子陳設非常簡單,東北角一張古舊的小方桌,上有一個溫水壺,一個不大的茶盤,裡面放有四個透明玻璃杯。
進門左首,四根木頭板凳圍着一個正方形鐵面迴風爐,迴風爐兩用,除了烤火還可以當餐桌。整個屋子最豪華最值錢的物件應該就是這個迴風爐了。
爐子上有她們最討厭的一本數學書,兩張數學試卷。試卷邊還有一截未吃完的紅薯。
房間地面是硬土,打掃得乾乾淨淨,牆壁雖然斑駁,沒見有蜘蛛網。
二人正要坐下喝水,卻被南面那堵金光閃閃的牆給吸引,兩位姑娘不由自主走了過去。
牆上整整齊齊張貼了幾十張獎狀。什麼獎勵都有,校三好,縣三好,市三好,校優幹,縣優幹,市優幹,衛生標兵,積極分子,道德模範……看得二人眼花繚亂。
那些獎狀上有三個名字。有兩個名字二人都知道,一個胡秋妹,一個胡冬元。有一個叫胡春生的,她們沒聽說過,沒見過這個人。看獎狀上的時間,胡春生最大。胡冬元最小。得獎狀最多的是胡春生。
崔小文小聲嘀咕:“胡秋妹有多少兄弟姐妹?個個都這麼厲害。”
“胡秋妹,胡冬元是你弟弟吧?這上面胡春生呢?是你什麼人?你們家都這麼厲害。”易詩忍不住問。
“胡春生是我哥。厲害啥子?有啥子用?花花紙。”
胡秋妹站在爐子邊苦笑着說道。
“花花紙,我只在幼兒園得到過。”易詩自嘲。
“我還是得到過好多,小學我都有好多張。後來花花紙就與我無緣了。”崔小文認真地回憶道。
“姐姐,你們吃紅苕。燒熟了的。”
一個十二三歲的男生推開過道門,懷裡捧着幾個紅苕走了進來,將手中的紅苕輕輕放在爐子邊上,沒看二人,將爐子上的書、試卷、吃剩的紅苕收在手中,輕輕帶門退回去了。
廚房那邊傳來乒乒乓乓切菜聲,胡秋妹媽媽在做菜。
“這是我弟弟冬元,在老村初中讀初一,不愛說話。見了兩位大美女,更害羞了。你們先吃兩個紅苕,馬上就開飯。”
胡秋妹和兩位同學開起了玩笑。沒有外人,肚子也餓了,那香噴噴的紅薯香味誰經得起誘惑。兩個美女直接上手。胡秋妹也陪她們吃了一個。
一個紅薯吃下去,墊了點底,人也來了精神。
每個人的嘴巴四周一圈黢黑,好像塗了一圈黑色口紅。狼吞虎嚥之時,誰也沒發現,現在你說我,我說你,笑成一團。
“二姐,擺飯了。”胡冬元推開門通知大家,手中拿了一把筷子。衆人齊努力,將桌子收拾乾淨,等菜上桌。
桌子上三菜一湯。一個炒蘿蔔片,一個涼拌蘿蔔絲,一個炒臘肉,中間一個素白菜湯。品種不多,但量很足。放在方桌上的是半鍋紅薯稀飯。
“晌午吃了做啥子?作業做完沒?喊媽一起吃飯。”
胡秋妹過問弟弟的作業,看媽媽沒到,讓弟弟去叫。
胡冬元站起來,邊轉身邊說道:“只有一道大題了。下午沒其他事就放牛。”走出過道門,便向竈房那邊喊:“媽,吃飯。”
“阿姨,吃飯。”易詩覺得阿姨沒過來吃,有些過意不去,幫忙喊。
“我曉得了。我胃不好,不餓,你們先吃,我將豬草宰放鍋頭就來。我們農村沒得啥子吃,喊你的同學吃飽哈,秋妹。”廚房那邊傳來母親的聲音。
“我媽要將明天的豬食煮好,才放心。大家吃,不要客氣。怕你們都餓壞了。”
“剛纔紅苕都吃飽了,誰還吃得下?”兩個女孩客氣起來。在胡秋妹的一番勸說下,易詩吃了大半碗飯,崔小文只吃了半碗,二人覺得那碗臘肉好吃,每人吃了幾片。
大家吃飽了,胡秋妹準備收拾碗筷,這時一個男孩的聲音在窗外叫:“冬元哥,冬元哥,得做啥子?下午要放牛不?”
“要問我媽。二寶,你下午要放牛啊?”說話間,窗外玻璃上貼了張男孩的臉。
興許是看到了屋內有陌生人,那張臉只在窗玻璃上閃現兩秒鐘,便不見了。窗外傳進來一句話:
“冬元哥,我走了。要放牛喊我。”
“二寶,二寶,快進去吃飯。”秋妹媽聽到了男孩的聲音,在竈房內叫男孩吃飯。“你這孩子,憨的啊。碰到了吃飯,就將就吃一頓,奶奶一個人在家,你肯定沒有吃。害啥子羞?快進去!”
竈房外傳來秋妹媽媽的聲音。大家出去一看,是秋妹媽出來截住了二寶,喊他吃飯。
二寶見人多,更是拼命想掙脫,秋妹媽攔住他,叫冬元幫勸。
男孩看上去和冬元年紀相仿,十二三歲,卻比胡冬元矮半個頭。頭髮亂糟糟,髮梢上還有泥點,穿一件偏大的棉衣,袖口和衣角已經露出了棉花,冬元跑過去,一個熊抱,男孩沒犟了,進了廚房。
秋妹介紹,男孩叫孫二寶,和弟弟同年出生,十三歲了。在他三歲時,爸爸出去打工,沒有回來,現在是死是活沒人知道。媽媽在他五歲時,被人拐走了,也沒有半點信息。
他跟着年邁的奶奶生活。奶奶的身體不好,經常生病,二寶五六歲之前,奶奶拖着病體,掙扎着給二寶做飯,做早吃早,做晚吃晚,早一頓,遲一頓,飽一頓,餓一頓。二寶六七歲開始,就跟着奶奶學做飯、做家務,服侍奶奶。
小學畢業,家裡拿不出錢來供他讀書,成績也不好,便輟學在家放牛養雞。周圍鄰居看這個孩子可憐,只要碰上吃飯,都叫他吃,有不穿的衣服,都送給他。
他家離冬元家最近,兩人同齡,是同學也是好朋友。每次冬元放學回家,不管有事沒事,他都要過來找冬元耍,有時約冬元放牛,有時翻冬元的書包,看有沒有啥玩藝。
秋妹看鍋裡沒有多少飯了,剩下的菜也不多,臘肉沒剩幾片,她怕二寶不夠吃,對媽媽說道:“飯還剩一點,沒有菜了,只有湯。”
“飯不夠,燒有紅苕,沒有菜,我們就夾幾個泡海椒,衝點湯將就一頓。二寶,將就吃,啊。”
冬元撿了套乾淨碗筷,帶他到桌上吃飯。三個女孩屋外看牛兒吃草。聊天。
過了一會兒,冬元喊:“二姐,我們放牛去了,你收拾洗碗。”
兩個男孩從廚房那邊轉出去。
她們進來收拾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