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堂地獄
飯店收完錢,光頭喊上車。大家像一羣被漁人用竹竿驅趕的鴨子,走進車箱。秋妹趕緊將手中的麪碗扔進垃圾桶,找方小玲在哪裡,正好看到飯店老闆在玻璃門處,給光頭等三個男的一人一個紅包,順帶還有一包香菸。
她不敢多看,將眼睛移到別處,見方小玲夾在人羣中,已經到了車門處,她跟了上去。登上車門時,發現門框邊有幾個字“核載50人,不得超載”。
車上一個男的在吆喝過道里的乘客互換,坐的站,站的去坐。秋妹和方小玲等四人坐上了小板凳。
最後上來的是光頭他們,光頭直接坐到了駕駛室,司機躺倒了牀上。兩個時髦女孩還是坐在牀沿,好像在給換班司機捶背。另一個男的拿個本,走過來清點人數,“71,72,73,74,75”點數一通後,他問:“個人看看,一起來的都上來沒哈?”
見沒人應聲,他說:“人齊了。走。”
光頭撥動方向盤,車子掉頭重新上了路。胡秋妹現在知道,這種長途車司機不只一人,一般二至三人。
車上有人議論,說剛過貴陽,還要過廣西,早着呢。大巴繼續前進,一切照舊。
中途,她們吃了四頓飯。胡秋妹吃了兩頓飯,兩頓泡麪。她吃的兩頓,每一頓都有變味的菜。她以爲自己運氣不好,兩頓都打了餿菜,第二頓還是兩個。後來,同行的人說只有一兩個菜是新鮮的,其餘都是剩菜。
每換一站,司機便換班,這輛車是三個司機。在第二站吃飯的時候,她將褲子裡的錢全拿了出來,還了方小玲五元。她看到一個女孩沒買飯,將上一站買的方便麪拿出來泡,在飯店裡倒了點開水,付了五元。
胡秋妹想最好不出門,出門處處得花錢。如果在老家,找個水喝,誰好意思問要錢?在路上,好像只有呼吸放屁不要錢。
經過兩天兩夜,有人說要到了,車箱的窗簾拉開,胡秋妹好奇地往四周看,外面還是漆黑一團,沒過多久,感覺遠方的夜空很明亮,金燦燦的。建築物越來越多,越來越高大,給人金碧輝煌之感。有人說這是廣州。
黎明時分,大巴徐徐停了下來。車上的乘客開始慌亂,大家從座位上站起來,收拾自己的東西。
“流仙車站到了哈。個人下車拿好東西,這裡亂得很,注意個人的包包。”開車的司機告誡乘客。說話的是一路上話不多的看上去有些面善的司機。這也是胡秋妹一路上聽到的最曖心的一句話。
走下汽車,胡秋妹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眼光所到之處,除了人還是人。書上說人多的詞語,摩肩接踵、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用在這裡恰到好處。
最密集的是售票方向,排起了數十條長蛇。每一列隊伍人身體緊緊相貼,不時有就被擠出隊伍的,咒罵着去隊尾重新排隊。
大家的身體就像一片片擠變形的鍋貼。隊伍中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引起了她的注意,可能是年齡相仿的原因吧。
那個姑娘打扮也是像她一樣,身材瘦弱,踮起腳,口中銜着一張車票,臉夾在前後兩個肩膀之間,像一個揉碎的包子。
姑娘的雙手伸得老長,伸過中間三人,死死拽住身前第四人的肩膀。胡秋妹猜想姑娘和身前的三人,是一起的。
左方突然一聲驚叫,一陣亂糟糟的吵鬧和腳步聲。胡秋妹將目光移到左方,一個打扮時髦的婦女左手緊緊捂住左耳,鮮血從指縫間浸出,順手背往手肘和地下流。
婦女右手指着右方,破口大罵:
“雜種,搶我的耳環,不得好死!哎呦,哎喲喲!”
胡秋妹看見兩個人影,在人羣中竄兩下,不見了。後面有人在追。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心說,幸虧我沒有耳環。
這時,好幾個說着蹩腳普通話的婦女圍了過來,喊客吃飯住宿。胡秋妹見這些人有點兇,喊客的時候拉拽乘客的包包,趕緊往後退。
“胡秋妹,毛司傅,不要搭腔,快跟我們走!”方小玲前後左右看看,見情況不對,馬上告誡二人。
毛司傅一手提包,一手抓菸斗,跟了上去,胡秋妹緊隨其後,林大哥壓尾。
往後方走了十餘步,這裡人稍微少一點,方小玲他們才停下。又有幾個人圍了上來。看這陣勢,方小玲有些慌,她對跟上來的丈夫說道:
“你跟何老闆咋個交涉的,說好的車呢,咋個還沒來?”
“我在車上就發了短信,他說找車過來接我們。我再催催。”說着林木齊掏出了電話撥打。
那幾個圍上來的女人,是來喊客住宿吃飯的,胡秋妹看她們的舉動,就想起豬圈裡那幾頭豬,倒了豬食,便爭先恐後,互不相讓,相互拱嘴撕咬搶食的情形。
有經驗的方小玲趕緊上前,非常客氣地說明:有老闆的車來接,馬上走,不用麻煩。那幾人才走開,去尋找下一個對象了。
聽到前面一陣鬧哄哄,就像家裡養的蜜蜂搬家,四處亂飛那個聲音。胡秋妹擡眼一看,我的天,前邊的人不比那邊少。人羣密集處上方有三個字“廣州站”。
那裡的人就像趕集的螞蟻,密密麻麻,看得眼睛花。她心裡發慌,不敢繼續看,將眼光移向遠處人少一點的地方。
遠處,人也少不到哪兒去。三個一羣,五個一夥,多的十多個,幾十個,他們絕大多數肩挑手提,袋子以蛇皮口袋居多。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牆上、電杆上,到處貼了招工小廣告。
不遠處,有幾堆人席地而睡。最顯眼的幾個,有男有女,他們壓在幾個蛇皮口袋上,或側或躺,或蜷或直,或坐或臥,陽光雖然耀眼,但睡得挺香。
離胡秋妹最近的一位中年婦女,左手橫放額頭,右手抓住紅色皮包的帶子,雙腿緊緊夾住皮包,睡着了。四周的人,偶爾望他們兩眼,沒人大驚小怪。
不時有男女過來喊客吃飯住宿,都被方小玲巧妙機智的化解了。胡秋妹在心裡暗暗佩服方二姐,慶幸這次跟對了人。
等她再回頭看睡覺的女人,不知何時,她雙腿間的皮包不見了,只有一根帶子還在手裡緊握住,人睡得正香。
胡秋妹趕緊將自己的包提到右手,靠住右腿,壓住揣錢的褲包。包裡十三塊錢,可是省吃儉用剩下的,還得靠這點錢養活。
“車馬上到,是長安車,灰色的,尾號78,大家幫忙看到。”打完電話的林木齊興奮地向大家報告。大家的心放寬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