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投錯了胎
胡秋妹收拾完碗筷,倒開水給她們喝。易詩問方正定親咋回事。秋妹告訴她們,聽大人講,方正定親那是元旦的事。
定親也叫“取同意”,按照這邊的地方風俗,女方會有二至三人,約上媒人,到男方家,通過觀察、走訪,覺得滿意,晚上當着男方的親戚朋友表態,第二天再回去,便算答應了這門親事。
如果女方看不上,通常當天就走人,最多吃一頓飯,不在男方住。
二人問她爲什麼這麼小的年紀定親,胡秋妹不知道。又問方正家離她家多遠。秋妹說不遠,三裡多路,翻過一道山樑就到了。
方正家在方家山,她們這兒叫胡家嶺。同一個村,不同組,隔得近,互相有紅白事都會走動的。
易詩叫秋妹送她們去。秋妹同意送到方正家,後面不再陪她們,因自己還有事。
三個女孩走出屋子,走過竈房外的時候,胡秋妹給媽媽說要送兩個同學到方正家去,一會兒就回來。她媽媽囑咐她早些回來。
走過竈房,易詩突然想到胡秋妹的媽媽辛苦半天,還沒有吃飯,怪不好意思的,得回來打個招呼。
她沒給二人說,便跑回來,推門,剛想喊阿姨,愣住了:胡秋妹的媽媽正在一隻手攪拌豬食,一隻手拿一截紅薯在吃。
阿姨聽到喊聲,趕緊將紅薯捏在手中,不自然地問道:
“你們又回來了。掉了什麼東西嗎?還是?”
“沒,沒有。我就是來給阿姨說一聲,我們走了。讓胡秋妹送我們到方正家。”
“你們去吧。不遠,路上小心些。晚上回來住。”
“謝謝阿姨!我們走了。”
“好。”
她告別阿姨,反身出門去追二人,心裡始終不是滋味。
翻過一座山樑,繞過幾彎稻田,便到了方正的家。方正正好在家,秋妹將二人送到,便往回走,家裡還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呢。
秋妹走到竈房,推門進去,看到大竈上滿滿一鍋豬食正在“呼嚕呼嚕”地冒着熱氣,柴煙和熱氣混合氤氳了整個房間,還看不清人,只有竈堂裡一根木頭在發出忽閃的火苗。
沒看到母親的身影,她叫了聲“媽”,沒聽到迴應,今天地裡沒有要緊的活,這段時間母親的身體不好,在服藥,又加上胃病犯了,她不會遠走,到哪兒去了呢?
心急火燎的秋妹又衝到右首間屋子,還是不見人。哪兒去了?她開門出屋,來到滴水檐下走廊邊走邊喊“媽”。
喊了幾聲,竈房裡頭有人答應。她急步走到竈房,裡面媽媽說道:“我在這裡的,秋妹你回來了。”
“媽,我還說你到哪兒去了,剛纔我喊你咋不應我?”
“我應了。”母親在房間里長長嘆了口氣,shenyin一聲,緩慢向女兒解釋,“我這人有點不舒服,聲音小,你沒聽到,着急走過去了。”
母親的聲音有些小,秋妹急走兩步,將房間門推開,見母親和衣躺在牀上。她心中不安問道:“是哪兒不舒服?趁天沒黑,我送你到鎮醫院。”
“看啥子看。laomao病犯了,今天中午多吃了一半截紅苕,我胃有點脹痛。我的病我清楚,死不到。”媽媽shenyin輕咳了一聲,吩咐秋妹,“你拿止痛藥和胃藥各一片,再給我倒點開水來。”
秋妹將藥和開水拿了過來,服侍媽媽吃完藥,坐在牀前守着媽媽。過了一會兒,媽媽似乎好些了,她掙扎着坐起來,想下牀。
秋妹輕輕按住媽媽肩膀,拉着媽媽粗糙的手,扭過頭想哭,眨了兩下眼睛,將眼淚揉回眼眶,笑着對媽媽說道:
“媽,有我在,沒事,還有兩天假期,我和弟弟將家裡重要的活路做了再走,你按時吃藥,要不了兩天就好了。”
“哪個叫你投胎到我家哦,你爹把你几子妹丟了就走了,我身體又一團病,你大哥出去打工沒得屋頭,家頭的重活哪一樣不是你做。苦了你了,我的乖女兒。”
媽媽說着突然開始啜泣,是啊,自從秋妹的父親得了塵肺病後,原本正常的家失去了頂樑柱,每個月還要一筆不小的醫藥費開銷,這個家馬上捉襟見肘、入不敷出。
勞動力只有母親,大哥胡春生在鎮中學住校,弟弟才兩歲,七八歲的秋妹把自己當個大男孩使,父親去世後,十三四歲的胡秋妹頂個成年勞動力,有時還要用胡秋妹去換大勞力來搶種搶收。
胡秋妹小小年紀,就用稚嫩的肩膀支撐起窮苦的家,農村哪一樣活沒做過,哪一樣苦沒吃過。
胡秋妹看見母親難過,眼眶裡兩顆淚水,像斷線的兩顆珍珠輕輕滾落地下。
爸爸走後,母親面對一貧如洗的家,沒有半分報怨,憑自己病弱的身軀,想盡一切辦法供三個兒女吃飯上學。母親寧願自己不吃,不讓兒女餓着。自打胡秋妹記事起,母親沒有買過一件新衣服。不是縫補以前的舊衣服,就用自己的雙手把三子妹的衣服改裝將就穿。
如此艱苦的日子不是一天天熬過來了,三子妹一天天長大了。人,不能往後看,要往前看。人報怨沒有幹勁,眼淚變不成黃金,困難不會同情弱者,美好生活只和努力堅強的人做朋友。
胡秋妹拭乾眼角的淚,搖着母親的雙肩,微笑着對母親撒嬌:
“媽,誰說我投胎錯了。投別人家,怕還沒有你這樣愛我的媽媽。做點事情有什麼了不起,得到了鍛鍊,你看我不一樣長大了,還比別人家的孩子健康、有力氣。”
說到這裡,她故意將袖子一擼,像拳擊手一樣晃動手臂秀肌肉,惹得媽媽破涕爲笑。小屋裡又充滿了溫馨的氣氛。
“去,把豬食餵了。和點稀煤進來,晚上添火。哦,對了,明天不是要趕場嗎?把東西收拾好。”
母親心情好了,也不咳嗽了,向她發出了指令。
“好嘞。遵命!”
胡秋妹將豬食餵了,煤和了,看時間還早,又挑了幾擔水,將水缸裝滿,把這幾天要燒的柴弄到擋山牆邊乾燥地方,又宰細夠喂兩天的豬草,纔開始收拾趕場的東西。
昨天母親和她商量過,後天到老村趕場,將好的臘肉選三塊,去換點錢回來,做她們兩姐弟收假後的生活費。
弟弟昨天放牛,運氣好,碰到了幾萵大的野蔥,孫二寶又幫他挖了一些,帶回來一大捆,吃不完,準備拿到街上去賣。街上人就喜歡吃這種野生的,綠色的東西。
她和弟弟已經將野蔥分綁成二十把,一把可以賣五毛錢,她們綁得比別人的大把。就憑這一項,只要賣完,就可以賺十元錢。
母親說了,這蔥賣來的錢,家裡一分不要,隨她們姐弟使用。弟弟說了,賣了錢,他要去買一個圓規。哥哥以前用那個,一支腳壞了,老去借同學的用,不方便。
胡秋妹還沒想好,自己賺的那部分如何使用。反正有錢心裡就高興、踏實。
胡秋妹將野蔥收裝進揹簍,又去找臘肉。媽媽感覺好些了,也掙扎着起了牀。
臘肉就在廚房火炕上。今年她們家也殺了過年豬,冬至那天殺的。因爲沒錢買飼料,豬不肯長,加上喂的時間也不長,只有九個多月不到十個月,是開春三月後,媽媽從舅舅家抱來的小豬崽。小豬崽的本錢是前兩場她媽媽將豬肉變賣了纔給舅舅的。
豬不大,只有不到二百斤。刨開內臟下水,淨豬肉只有一百四五十斤。家裡前時欠了債,加上孩子的讀書費用、人親來往等開支,不得不賣掉大部分抵債。
或拿肉抵債,或變成錢還賬,最後只剩下五塊肉:一條豬後腿,半邊豬頭,四塊前胛肉,總共有二十六七斤。
那四塊前胛肉當時就有人要,但秋妹媽媽決定不賣完。等急需錢的時候再處理,剩下的肉要賣在最急用錢的地方。
賣相好的四塊前胛肉,是專門給兩個子女開春開學準備的,雖然大子兒胡春生寄來了大部分書費,但每次開學總會多出一些費用來。不夠時,就將它們拿到街上處理,兩個子女的上學就靠這幾塊肉來相幫。
留下半邊豬頭肉和一條豬後腿過年,人少吃幾片肉,沒多大關係,孩子讀書纔是大事。
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她身體這段時間不好,看病吃藥花了錢。撿回來的藥她省着吃,現在看來不行。藥還得撿,秋妹到高三要交的費比平時多些,不說別的,就是兩個娃娃一個周的生活費,每人二十元,要四十元,現在還差十元,沒有着落。
本來考慮到女兒高三,給她安排二十五元,但女兒說沒必要,吃不了那麼多,只肯要二十元,和弟弟一樣。
媽媽知道,不是女兒吃不了那麼多,是女兒懂事,知道家裡困難,不想給媽媽和哥哥增加負擔。現在急用錢,不可能往出借,能夠變賣就先變賣再說。邊打邊退,走一步算一步,先把眼前困難解決再說。
現在臘肉市場價一斤七塊,好的八塊。她們家的這三塊前胛肉肥瘦相間,街上的人很喜歡,說不定能賣上八塊的好價錢。一共有十五六斤。算下來,可賣一百二十元左右。
馬上放假了,有了這點錢,可解燃眉之急。至於過年,大兒子春生還會寄回來一點相幫,問題不大。
“秋妹,收拾好沒有?”媽媽走過來問。
“媽,你怎麼起來了?你躺好休息,我會搞好的。”
“裝好沒嘛?裝了些啥子?”
“裝好了。就是肉和野蔥。”
“咦,啷個火炕上還有一塊安?不是叫你一起拿去賣嗎?”
秋妹媽媽發現竈頭上方火炕上,除了那半邊豬頭和一條豬腿外,還有一塊肉。
“那一塊只剩大半截,啷個賣嘛?媽,你什麼時候割了一截安?”
“傻秋妹,你忘了,今天你同學來,我割一截兒炒來待客了。”
秋妹嘿嘿笑道:“你看,我當真搞忘了。只有半截也沒法賣啊。”
其實,她不想將剩下來最好的肉全賣掉纔是真。媽媽辛苦一年到頭,也沒吃上幾次肉。平時只有親戚朋友來才炒上桌。一年吃不上幾回肉,炒端出來,幾下就吃個精光,要吃滿意一回,不容易。
“一齊賣掉!其他問題,我自有安排。割開了,人家看到肉的邊口,還好賣些。把它取下來賣了。”
“媽……”
媽媽不容秋妹分辨,讓她照辦。
秋妹從新找來膠紙,將四塊肉包裹好,放揹簍下面,野蔥放上面,一切準備停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