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傑醒來之際,發現自己橫躺在一個山洞之中,而守在自己身邊的卻是一白貂女子。連城傑掙扎着想坐起來,卻突感渾身筋骨竟像是斷了一般疼,他只輕輕一動,便是“哇”地一聲大叫起來。
白貂女子聽她這一聲痛苦的慘叫,急忙靠近身來,將連城傑慢慢扶起。連城傑睜開迷離之眼,定睛望去,只見是荊琳兒坐在自己身邊。他心中不免一陣激動,竟是輕聲叫了一聲“師姐”。
那荊琳兒見他醒來,卻是嫵媚一笑道:“都二十多天了,可真是謝天謝地,公子你總算是醒來了,要不害得人家那獨秀峰的冰美人又要擔心受怕日夜垂淚,我也真是怕了也聽得煩了。”
荊琳兒說着,細手輕指向一邊,連城傑望去,卻見葉洲妤走了過來。她雖一臉安然,卻似顯得有幾分憔悴。葉洲妤靜靜站在連城傑面前,兩人凝視良久。連城傑忍着痛苦,輕聲問道,“葉姑娘,巧兒呢?你們都沒事吧?”。
葉洲妤則是望向他,靜靜說道:“你放心吧,巧兒已經被安全回送河陽了。那夜天柱山崩塌之前,我們便已然出了山洞,沒有傷着的。”連城傑則是疑惑地望向葉洲妤,繼續問道,“她回河陽了,那麼她不去尋找龐明瞭麼?”
葉洲妤在他身邊蹲了下來,然後望着他,眼中有淚,靜靜說道:“我們出山洞之後,巧兒很是高興,與我說了好幾遍不用再去找龐明先生了,而我到現在卻始終不明白她這般說的緣由。”
葉洲妤言畢卻見連城傑不答,故又繼續說道:“我和巧兒出山洞以後便四下尋你,尋你不見卻見天柱山崩塌,我們只好先回到了會稽。五天後海東青傳來消息說佘諸大軍再次西進的動向,也恰逢慕容師兄等人回終南,巧兒便和他們一道回去了。”
“那你怎麼不一起回去呢?”連城傑問道。
葉洲妤卻是不敢看他,慢慢低下頭去,只聽口中說道:“我答應過師父,也答應了巧兒不會離開你一步的。”
連城傑聽言卻是一句話也答不上來,倒是那荊琳兒則是郎朗而笑,毫不遮掩地道:“你這傻小子,人家對你有情,你不知道麼?”荊琳兒望着垂頭的葉洲妤,一邊說着,一邊慢慢站起身向山洞外走去。
只是她沒走上兩步,卻聽得連城傑掙扎着說道:“你要去哪裡?”
荊琳兒轉過身來,望着坐在地上神色緊張的連城傑,一臉嫵媚道:“公子你可知若不是我這魔教妖女,恐怕你早被那些名門正道打死在這深山之中了,難道你要以身護這要你命的所謂正道麼?再說你和這葉姑娘默契得很,我留下來豈不是妨礙了你們麼?”也是在這一刻,連城傑在葉洲妤的幫助之下,慢慢坐正身來,只見他臉色突然變得欣喜起來,而言語卻是極爲緊張,“師姐,你不要走好麼?”
荊琳兒聽連城傑如此叫自己,心中疑惑,則轉過身來問道:“師姐?你叫我師姐?”一陣疑惑之後,荊琳兒繼續道,“可是家師並不曾與我們師兄妹幾個說過,他老人家收了你這麼個二十歲不到的弟子啊!”連城傑則是慢慢從懷中取出兩方手絹,在空中展了開來,問道,“師姐,這個你忘了麼,這是那夜你在河南鎮外破廟掉下的。”
荊琳兒心中更加疑惑,然後又走了過來,接過他手中的兩方手絹,在掌中細看了片刻。而連城傑此時卻已經知道了答案,她並不是自己的師姐。荊琳兒細看一會兒之後,把手絹遞到了連城傑手中,笑道,“公子,雖然我們身份不同,但是我看你這人也是喜歡得緊,所以我這魔教妖女也不想騙你。這手絹不是我的,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
連城傑接過手絹,慢慢疊整齊之後,又放回了懷中,卻是低着頭不再說話。良久,荊琳兒慢慢說道,“公子你也莫要沮喪,一切來由皆由天定,你總有一天是能夠找到要找的人的。既然你醒來了,想必再用不了幾日傷勢便可痊癒,此地不會有人來打擾的。況且我想,葉姑娘作爲你們正道中人,她留在你身邊總比我一個魔教中人留在你身邊要好,咱們就此別過吧,後會有期。”
荊琳兒說着,卻是輕然轉身,向着山洞出口走去。不出片刻,竟是消失在了山洞盡頭。而連城傑望着她的身影,竟是半刻都說不出話來。連城傑想着原來自己的苦苦追尋的到頭來卻是這樣一個結果,不禁悲從心起,原來一切努力竟是徒勞,便是“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葉洲妤見狀,心下大驚,急忙扶着他,一邊急忙用嬌小的手指替他拭去嘴角的血漬,一邊則輕聲安慰道:“你不要太着急了,總是會找到你師姐的。也許時間很長,但不論是天涯還是海角,我都會陪你去……”
葉洲妤說着,聲音卻是慢慢低了,整個人把頭悄悄垂下。見連城傑目光呆滯,葉洲妤又輕聲道,“也許到了獨秀峰師父她老人家會知道的。”她說完,便慢慢擡起頭來,望着他。連城傑則是望向身邊的葉洲妤,但見她的臉色已不再冰冷,更多的則是安靜。
連城傑聽她言畢,則是無奈一笑,然後葉洲妤則是扶着他慢慢順勢向後躺下。彼此之間,沒有言語,只有偶爾的相望。但即便如此,對於能夠守護的人來說,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賜,已是最大的滿足了。
荊琳兒走後的三日,連城傑的身體也漸漸地恢復。連城傑也從葉洲妤口中得知,他們現今藏身的地方竟然是歸樂谷的後山禁地,也得知了葉洲妤是如何尋到此地的事情。原來是送走了喬巧兒那天,葉洲妤在江南會稽和餘杭兩城之間尋找連城傑,不想遇到了前去尋藥的荊琳兒。兩人一陣交鋒之後,荊琳兒說出了實情,葉洲妤故而管不了什麼正邪之別,便隨荊琳兒也來到了此間。
只是她是萬萬不會說出,這十幾日來自己內心心疼擔憂之事的,也是不會在眉目之間流露出半點的。因爲她真的不能說,當然主要也是不敢言說罷了。於她心中,她很是感激那魔教妖女荊琳兒——因爲如若不是她捨命相救,時刻怕是自己翻遍整個江南也是尋不得他的。
荊琳兒走後的這三日,兩人之間雖有言語,但卻是寥寥幾語罷了。兩人更多地則是在一起勤加修煉玄門道法“太極全真決”以助傷勢恢復,或是出得山洞,來到這洞外。或居高而比肩,望整個歸樂谷後山之景色、漫天星斗;或並肩緩緩靜行,在這蒼山林蔭之間,在崎嶇的山道之上。
這三日,葉洲妤則是在斷斷續續中與連城傑講述了整個歸樂谷的一些事情,因爲她真的奇怪她爲何對這玄門和歸樂谷以及久天寺竟是幾乎一無所知。
歸樂谷,地處江南大海深處的島羣之中,這些島羣中有一座較大的島嶼,卻是極爲獨特。此島置身於巨大的海水漩渦之中,低於海平面幾百丈卻是不被海水淹沒。島中奇峰林立,古樹參天。幾千年前,有高人云遊至此,見風水極佳便在此創宗立派,號曰歸樂谷。歸樂谷在終南玄門出現之前,一直是中土正教的領袖,是修真煉道之人心中的聖地。但隨着終南玄門的創建以及久天寺的興起之後,歸樂谷則是一代不如一代,人才凋零,門人不過千,極是悲涼。
其間之事無非是恢復傷勢,無需贅言。只道是半個多月後的晚間,連城傑身體恢復了一大半,兩人便出了山洞,靜靜地走了許久,路程遠得兩人都忘了走了多久。兩人來到一處高達三十丈的懸崖之上,立於懸崖邊的林蔭下,兩人靜靜地向東而望。懸崖之下是一面沙灘,沙灘向東是浩瀚無垠的大海,海水很靜,就像他們兩個人一般,在星光下靜靜閃着點點光亮。
良久,連城傑突然說道:“葉姑娘,明日一早我們便啓程回河陽吧,巧兒現在肯定很需要我們的幫助。”話音剛落,葉洲妤靜靜說道,“可是你身上還有傷,此時當真不宜遠行。”
“我身上的傷好了,沒有關係的。”
葉洲妤聽言,卻是良久才說道:“聽荊琳兒說,你遭到了正教中人的圍攻?”
“應該是的,因爲他們所使的法門我是認得的。不過,其中應該還有魔教中人。”連城傑靜靜地道。
“你是說正教中人與魔教中人勾結?”葉洲妤大聲問道。
“應該是有這種可能的。”
“那你與我回玄門豈不是有危險麼!”葉洲妤很是擔心地低語。
“不要說話,有人來了。”
連城傑說着,便一把勁拉着葉洲妤蹲了下來。卻在這時,一道金光伴着一道青光,一前一後,由西經他們頭頂向東而來,竟是停在了懸崖下的沙灘之上。兩人皆是一身黑衣,好似就連面部都是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因爲在微微黑暗中看不清他們的面目。
兩人站畢,便說起話來。雖然距離稍遠,但是憑藉輕徐而來的海風,他們之間的言語卻是隱約可聞。漆黑的場中,兩黑衣人沒入黑暗中看不清身形,但連城傑可以肯定兩人皆是男人,而且年齡應該在四十歲以上。只是他們的聲音卻是沙啞的,好似經過了特意的處理。
“你不按原計劃率軍西進河陽,突然跑到歸樂谷來做甚?”
“計劃有變。三日前,我派人去會稽山查看,發現那小子不見了。”
“那有什麼可奇怪的嘛,他早已墜至崖下了。”
“那處崖下也不是所謂的深不見底,可是卻是不見屍首。”
“會稽山中歷來野獸衆多,怕是早被那些畜生分食了吧。”
“可那‘天芒神劍’也不見了。”
“什麼?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居然如此膽大包天?”
“是啊。不過依我猜測,終南玄門和久天寺應該是沒有理由的,西面的那些酒囊飯袋想必也是沒有這個膽量……”
“難道閣下懷疑是在下不成?”一黑衣人怒道。
“兄長多心了,我猜測的是那小子可能沒有死,我們都被他給騙了。”
“沒死?那不可能啊!他明明已經斷氣了……”
“我已讓我閣中可靠之人在江南各處打聽尋找,甚至連官府都打了招呼,想那小子即便不死但身受重傷,定是逃不出這江南的。”
“可是麟南公主與他……這樣做,可能會結怨於辰胤喬氏乃至天下人啊!”
“哈哈。辰胤喬氏命不長已。”
“閣下這話是何意啊?”
“兄長莫問,我此次來一來是告知你那小子有可能活着,二來是請你務必掃盡門前雪。到時我們三家瓜分天下豈不是少了些擋道之人?”
“可是掌門雖然閉關多年,但是在谷中威望盛高,此事怕是難辦。”
“那便是你自家之事了。大丈夫做事不拘小節,無所不用其極,若他日你得了大江以南之地登臨大寶,怎還會將這小小一谷視若珍寶呢?”
“閣下放心,我是不會壞了當年三家之盟的。”
“那便最好了。”
那黑衣人話音剛落,則是化身一道金光,破空向西而去。片刻,另一黑衣人則是化身一道青光,也跟隨着向西而去了。
沙灘依然靜謐,海水依然平靜,卻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連城傑站起身來,還未發話,卻聽得也慢慢站起的葉洲妤說道:“這二人的密謀竟是將矛頭指向你,看來巧兒沒有說錯,正教雖然明裡不敢爲難你,但是卻在暗中處處想置你於死地。這可怎麼辦呢?”
“這些人本該一心清修,心中卻是無時無刻都貪圖權力,天下百姓若是落到這幫人手裡,哪還有什麼活路!”連城傑正氣凜然地道。
這一席話,葉洲妤聽在耳中,心裡卻是一震,竟是愣愣地望向他。望着在海風中長髮輕飛的男子,心裡不由地生出滿滿的敬畏之意。他只是靜靜地望着遠方黑暗中的大海,神色很是堅定。良久,葉洲妤聽得他繼續說道。
“聽他二人的言語,我料想其中一人應該便是那無音閣中的神秘人物,而另一人應該便是這歸樂谷中人。至於他們提到的第三家,那應該是西方魔國。照此看來,巧兒和河陽城現在是很危險的。”
連城傑說着,便看向葉洲妤。葉洲妤瞧見他的面色突變,竟是有些擔憂,不禁安慰道,“你放心吧,若佘諸進軍河陽,我們玄門絕不會袖手旁觀的。再說,現在慕容師兄等人肯定也是在河陽幫助辰胤守城的。”
葉洲妤見他沒有說話,則繼續說道:“你傷情未愈,別說出不了江南,就算出了江南到了河陽也會讓巧兒分心的。你且養好傷,等你傷好了,我們立即便趕回河陽,想必也是能夠趕在佘諸大軍攻城之際到達的。”
連城傑點了點頭,然後便不再說話,而是靜靜地望着前方黑暗中的大海。因爲他心中是明白的,當巧兒在自己身邊之時她只是一平凡的女子,但是回到辰胤她則是萬民擁戴統帥三軍的王者。
一時二人無話,連城傑則是在沉思方纔兩個黑衣人的對話,不禁心中哀嘆:這歸樂谷怕也是是非之地,只是不知誰又是那醉心權勢之人,只道是這諸多力量巧兒能夠堅持到自己回到河陽城纔好。
葉洲妤亦是默然與他並肩而立,聽着海水暗暗涌動的聲響。她心裡也是想到喬巧兒的,想到了那些夜裡她與自己說的話。只是在望向身邊的男子的時候,她心裡是猶豫的。因爲她心裡始終有一個聲音在提醒自己,時時刻刻。
我是要回終南山獨秀峰一輩子清修的人,而他註定是要留在塵世陪着巧兒的。
我只要能夠這樣靜靜地陪在他身邊,即便只是片刻,一句話不說,他心裡只裝着巧兒,我也是很感激,很滿足的了。因爲,至少在他心裡,也曾有那麼一些時候,他是記得我的;我不在的時候,他也是偶爾會掛念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