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二刻①,河陽城署衙內大堂之上。
大堂之上,除了喬巧兒之外,並無他人。喬巧兒一人立於窗前,靜靜望着窗外紛紛大雪,偶爾也透過紛紛大雪望向北方的漆黑夜空。她面色沉靜,但是卻略顯疲憊和憔悴。而這也許是這河陽城大戰將至的緣故。
她心中本是極爲替二哥喬健銘擔憂的,但是一想到慕容秋白等人,心中的擔憂則是稍稍有所減少。只是望着漫天的紛飛大雪良久,她卻是想到前些日子在帝都陽城的情景,不禁流下了淚來。以至於周良何時來到她身後,她卻是沒有察覺的。
周良矗立良久,望着面前背影孤單落寞的主上,心中不禁有些擔憂。因爲在他的印象之中,主上雖然是女子,卻是勝過世間任何男子。就拿前兩日在署衙點將布兵之事來說,莫說是她二哥喬健銘不如,就是連他這自稱“臥龍再世”的男子都是略感自卑和自嘆不如的。只是在這夜深人靜之時,她竟然沒有那時的王者之氣,卻是像極了個平凡的女子,落寞悲傷,心事重重。
良久,喬巧兒說道:“先生來了,有什麼事麼?”
周良聽言,急忙恭敬行禮道:“稟殿下,剛纔軍士來報,葉姑娘和連公子在城南一家酒樓飲酒,葉姑娘大醉不醒,而連公子……連公子不知去向。”言畢良久,只聽得喬巧兒說道,“想必林師姐能夠照顧好葉姐姐的,而他走了也是好的。”
周良聽言,靜了一會兒,卻是有些猶豫地道:“在下愚鈍,不知殿下此舉何意?”因爲周良思來想去,卻是猜不透喬巧兒的用心。在他看來,若是喬巧兒爲保護連城傑,是斷斷不會支開他離開河陽城的,反而讓他留在自己的身邊才最安全;但若是爲了葉洲妤,也是不至於要做出如此反常舉動的,因爲他亦深知喬巧兒是萬萬不會介意連城傑身邊多一人的。
可是既然不是這些緣由,那又是什麼原因,而且非要她做出如此令人費解的決定呢?
喬巧兒輕聲而笑,略帶無奈地道:“先生,我知天意如此,又能奈何!”
周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品味這句話,品味那言語之中的落寞與無奈。卻是在這時,喬巧兒突然轉過身來,神色迥然,很是威嚴。周良見狀,心中大驚,只因從她身上卻是看不到一絲凡人之狀,也看不到那在帝都陽城時留在連城傑身邊的天真無邪的樣子。此時的喬巧兒面色沉靜,極是威嚴。
周良退後兩步,靜靜站立,很是恭敬地等候,等候喬巧兒的旨意。誰知,喬巧兒竟是微微笑道,“先生,你說佘諸敵軍會不會在這天明時分攻城呢?”那周良見狀,亦是面露微笑,心裡確是頗爲震驚,恭敬答道,“稟殿下,剛纔在下與公桓先生到東城樓去巡視了一番,見敵軍未有任何異常。但公桓先生與在下皆認爲,敵軍太過安靜想必也不是什麼好事,可能會有所動作,我們應當小心應付纔是。”
喬巧兒聽言,微微笑道:“兩位先生高見,正是與巧兒想到一塊去了。不瞞先生,我研究這佘諸大將軍武俊淵也有很多年了,此人每次率軍出征都有這樣一個習慣,那便是在天將明時分發起攻擊。”
“可是,此次武俊淵掛帥不是在河東麼?河陽城外敵軍的敵將可是傅國忠的心腹陳友建啊。”那周良答道,心裡卻是不知道喬巧兒此言何意。而喬巧兒則搖搖頭說道,“先前巧兒與公桓還有先生商議過,此次佘諸西征仍然是把要害放在河陽城,至於河東一代只是敵軍佯動罷了。”
“正是如此厲害之處,故而公主殿下才故意支開二殿下,一人獨自坐鎮河陽城。”
關於此事,周良當然是明白喬巧兒的用意的,因爲她知道此次河陽城之戰將是一場生死大戰,勝敗雖不可斷言,但是兩敗俱傷卻是極有可能的。而她坐鎮河陽城,卻是堅定了與河陽城共存亡的決心。
喬巧兒微微一笑,繼續道:“但若我猜測不錯的話,此次城外敵軍的統帥怕不是武俊淵或者陳友建,而是佘諸國師傅國忠。”周良聽言,卻是不解地道,“可是河南鎮傳來消息,兩日前就在傅國忠到達河南鎮之時,便被佘諸皇帝召回帝都陽城去了。敵軍不得不臨陣換將,這才換成了傅國忠的心腹陳友建。”
“恐怕這是傅國忠迷惑我辰胤軍民的把戲,我還是去東城樓上一看究竟纔好,要不心中總覺得隱隱不安。”
喬巧兒說着,便要起身向門外走去,卻是被周良攔下。周良誠懇地勸說道,“殿下萬萬不可,敵軍修真煉道人士衆多,若是被他們發現殿下的蹤跡,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的。”喬巧兒聽言,則是言語較爲哀求地道,“此時戰事形勢一觸即發,我作爲統帥如何不親上前線呢?再說如果敵軍主帥真的是傅國忠呢?”
“阿彌陀佛。”
卻在這時,一聲佛號從門外傳來。喬巧兒聞聲望去,只見一白眉老僧立於門前,卻是五日前便來到河陽城甘願當自己護衛的久天寺正光大師。正光大師一邊行至喬巧兒和周良面前,一邊說道,“瑾房先生所言甚是,今時不同於往日,殿下萬萬不可輕身赴險。”
“可是若是不明敵軍主將,如何能夠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呢?”喬巧兒反問道。
“殿下心中本是早已猜測到敵軍主將姓甚名誰,且已將一切做了最妥善的安排佈置,爲何此時卻是執意要赴河陽城東樓呢?”那正光大師慈眉善目,微笑而道。
喬巧兒聽言,卻是無奈而笑,不曾有所回答。也在此時,周良恍若醍醐灌頂卻是明白了其中的緣由。而那正光大師,則是一語明明白白地道出了其中玄機,只聽那正光大師慢慢而道,“莫不是連公子也在河陽城的緣故,殿下擔心往事重演?”
然,未等喬巧兒回答,只聽大堂之外傳來一聲:“報!”
喬巧兒三人急忙站到大堂門前,只見一名軍士在大雪中狂奔而至。臨近衆人面前後則是跪在喬巧兒面前,氣喘吁吁地稟告道,“啓稟公主,敵軍開始攻城了!”
話音未落,河陽城東上空火光通明,竟是無數個猛火油②由西至東飛去,飛向河陽城外。而在猛火油向東飛去之際,藉着火光,也可看見有無數石塊向河陽城內飛來。偶爾可見,猛火油與石塊在空中相撞,亂火四濺,其聲如雷。
那周良見狀,連連欽佩地道:“殿下真乃神人也,如若不是殿下未雨綢繆,製造出這猛火油,恐怕此戰剛開我辰胤就要吃不少這霹靂車③的虧。”喬巧兒卻是靜靜說道,“三年前,父皇苦於我朝武器材質不如佘褚,巧兒遂想起古書之中有高奴縣④有洧水可燃的記載,便向父皇進言。後我朝在上京設立了軍器監,專門製造武器,下設十一作,其中就有猛火油一作。不想今日卻是當真用到了這新式武器。”
“只是這猛火油當真是抵擋不住那些修真煉道之人的,唯盼衆位師父真人能夠抵擋住這來勢洶洶的攻勢纔好。”那周良心有擔憂地道。
而喬巧兒,則是慢慢說道:“謀事在天成事在人,天意若真要亡我辰胤,我輩又能奈何!”正光大師和周良聽言,卻是一時無話,而喬巧兒卻是側身向正光大師微微笑道,“不知法師可否願意再與巧兒博弈一局啊?”
正光大師爽朗一笑,道:“老僧願意,願意。”
周良見狀,急忙吩咐道:“來人,擺棋。”片刻之後,從大堂之後的左側走出三名丫鬟模樣的女子,一人拿着棋盤,其餘兩人手中分別拿着一個陶瓷的甕,走到堂中。此時,從大堂右側也走出三名男子,前面的一人手拿一張四方的小桌,其餘兩人則各手拿一張椅子。
三名男子來到堂中擺好桌椅,三名女子便也將棋盤和甕擺好,然後六人齊齊退了下去。
“法師請。”
正光大師也不客氣,徑直向棋盤走去。喬巧兒微微一笑,緊跟其後。兩人坐下之後,周良亦是來到二人身邊,靜靜觀望二人。那正光大師手執白子,喬巧兒手執黑子,二人並無言語,卻是落子如飛十幾下。
周良亦是博弈的高手,但是見此情形卻是讚不絕口。只因兩人看似輕鬆自在,但在星盤之上卻是步步殺機,步步相逼。雖然只有十幾下,但卻看得周良又是搖頭,又是點頭。此星盤一幕,當真是他平生僅見。
如此,喬巧兒和正光大師博弈了一個時辰,直至天明時分,依然勝負未分。任府衙外,城外戰事如何焦灼,星盤兩端的兩個人卻是巋然不動。唯有周良在堂中來回不斷踱步,一會兒出門看向城東方向,一會兒又看堂中兩人對弈。還有,便是不斷傳來的軍報,也是令周良憂心忡忡。
在這一個時辰裡,大雪仍沒有停,反而越下越大。佘諸軍隊動用了衝車、雲梯等攻城器械,一次次地向河陽城發起攻擊。地上佘諸軍隊一次次進攻,一次次敗退又一次次進攻,廝殺聲震撼整座河陽城內外,響徹寰宇。而在河陽城外的上空,終南玄門和久天寺門人卻是早已與佘諸請來的各方修真煉道之人戰在一塊,五彩流光,劍氣縱橫。
周良心中雖然多有謀略,但是奈何河陽城守軍不足十萬,而城外敵軍起碼有三十萬之衆。加之,佘諸請來的各方妖邪,卻是實實減少了辰胤此戰的勝算。他心中已然惴惴不安,而望向喬巧兒時,卻見她坦然自若,似乎一切都已然成竹於胸。
辰時正刻,來傳軍報的軍士漸漸增多,卻都是佘諸大軍全軍攻城的消息。周良心下焦急,呵退來人之後,正準備向堂內走去,向喬巧兒建議撤退往關中。卻不想未挪動腳步,卻見一將領模樣卻滿身是血的男子,從府外一跌一撞地跑了進來,待到周良面前時卻是未站穩,雙腳一軟跪倒在地。
周良急忙走上前去,急忙問道:“是不是敵軍破城了。”
那將領低頭哽咽道:“是的。敵人攻勢洶涌,我軍已抵擋不住,張將軍特命屬下來稟告先生,請先生迅速護送公主殿下退回關中。”那將領說着便掙扎着站了起來,然後搖晃着轉身想轉身走出去。周良心中不忍,問道,“將軍你已受傷……”
誰知那將領卻是頭也不回,慢慢走了出去,一邊走一邊慢慢說道:“這點傷何足懼哉,我等誓死追隨張將軍,誓與河陽城共存亡。請先生速組織人馬護送公主殿下撤回關中,末將等人與張將軍斷後。”周良見狀,不禁搖頭嘆息,卻是片刻之後,他快速行至喬巧兒身邊,很是恭敬地道,“稟殿下,河陽城已破,請殿下速速撤回關中。”
喬巧兒落了一子,慢慢說道:“先生莫慌。”她說着便看向院中已然慢慢走遠的那名將領,眼角竟是掉下一滴淚來。周良見狀,卻是久久不敢起身,也不敢看向喬巧兒。直到良久,也就是那正光大師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笑起的時候,周良才立起身來。
周良望去,只見正光大師將手中的一粒白子放入甕中,笑道:“殿下棋藝當真了不起,老僧認輸,認輸了。”周良聽言,望向棋盤,卻是一臉驚奇,因他本是懂棋之人。只是放眼星盤,白子處處受阻,不出兩子竟是敗下陣來。但是,最讓周良詫異的是,到那時,星盤之上所剩的白子竟是寥寥幾十子。
喬巧兒則是站起身來,走到大堂門前,看向堂外紛紛大雪,卻是微微閉上了雙目。
當真是天意如此麼,非要亡了我辰胤麼?退回關中,可是出了河陽城往西那是一馬平川足足八百里啊!若是河陽城失守,那我辰胤上京還能憑何據守?河陽城是萬萬不能丟的,也是萬萬不可丟的。
就算是死在這河陽城,也是不能丟了這河陽城的。
可是,我分明早就做好了誓與河陽城共存亡的準備了啊!
“先生。河陽城不能棄,是萬萬不能棄的!”喬巧兒突然語言堅決地說道。
其實,這些道理周良又是如何能夠不知道呢?河陽城是關中東關,若是有失,可以說關中辰胤當真是氣數已盡了。可是爲今之計又有什麼辦法呢?一念至此,周良突然失聲道,“說不定連公子……連公子他定能解這河陽城之圍!”
喬巧兒聽着周良的言語,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的笑容。卻是在這時,容不得喬巧兒思考片刻,一女子突然臨空迅速將至院中,喬巧兒瞧去卻見是林曾雪。喬巧兒見狀,急忙奔至院中,未行至其面前,便問道,“林師姐,你怎麼在此?莫不是葉姐姐出事了?”
那林曾雪搖了搖手道:“不是,你葉姐姐只是喝醉了在客棧休息,是南山……你們看。”
順着林曾雪手指的方向,喬巧兒與正在走進的周良、正光大師齊齊望去。只見南山半山之上,在風雪之中,一個巨大的青紫色光球體似鑲嵌于山體。喬巧兒見狀,則很是擔憂地大聲說道,“是城傑哥哥。”
因爲那青紫色她見過,而且那球體所在的位置正是他連家的墓地。
話音未落,她整個人卻是快步走出署衙大門,身後的的林曾雪和周良亦是快步跟隨。只有那正光大師站於原地,大雪之中,望着那青紫色球體作了個佛禮,然後口中慢慢說道,“善哉善哉,當真是無解,無解。”
正光大師話音剛落,卻見那青紫色球體突然伴隨着撕心裂肺的吶喊聲,迅速升空,一眨眼便直奔城東而去。那聲音響徹山水,那光芒移動之迅速,卻是讓正光大師看在眼中但心中突生懼意。而更讓他擔憂懼怕的,是他分明看見,那青紫色球體的身後,拖着長長的濃濃的黑氣。
而那黑氣他卻是認得,那是西方魔國修煉妖術達到極其高深的境界時,散發出來的一股妖氣。其實正光大師也是沒有見過,只是在很小的時候,剛入久天寺的時候,聽他師父跟他們幾位師兄弟講過這情形。
正光大師也沒有多思索,便快步走出府衙大門,趕上不遠處的喬巧兒等人的步子。然後四人一同在這大雪之中,匆忙趕赴河陽城城東關樓。在向東的大街上滿是受傷伏地的百姓和軍士,而在他們身後,則是或正在燃燒、坍塌的房屋,或是斷壁殘垣。
而臨近城東關樓,卻聽見城外傳來慘絕人寰的聲音,好似衆多的人正在被巨獸惡魔圍攻作垂死掙扎。城外上空卻是五彩斑斕,劍氣縱橫,衆多身影在大雪之中飛舞,像是蝴蝶,又像是飛鳥。
衆人登上關樓,卻是目瞪口呆。此時,河陽城外三丈之內屍堆如山,卻是已無半個活着的敵人。滿身是血的張達見是喬巧兒來,急忙恭敬相迎,說道,“稟公主殿下,敵軍正在退去,只是那人……”
在河陽城外,在退卻的衆多敵軍之中,一道青色的人影迅速穿梭於其間,人影之後是濃濃的詭異的黑氣。那青色和黑氣所到之處,佘諸敵軍卻是消失於無形,唯有連連不斷的如身在地獄惡鬼慘叫的聲音。
“那是城傑哥哥。”喬巧兒望着那移動速度極快的青光慢慢說道。
那張達聽言,很是興奮地道:“是連公子……既然是連公子,那我去助他。”
話音未落,喬巧兒大聲道:“萬萬不可!”張達疑惑地望着喬巧兒,然後又望向周良,見周良微微點頭,張達便退到一旁去了。也是在這時,喬巧兒突然轉身向正光大師很是急切地說道,“請法師設法讓衆位師兄師姐回城,他們現下處境很是危險。”
正光大師見喬巧兒面色凝重,言語又是堅決,便不敢怠慢,立即飛身迅速而上,作一聲如虎一般的長嘯。也是在這時,城外遠處望不到的地方突起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聲,聲音聽在衆人耳中卻是又覺悲傷,又覺懼怕。
突然,一道詭異明亮的青紫色光芒沖天而起,直竄入那空中佘諸請來助戰的修真煉道之人的陣營之中。一時,青紫色的光芒縱橫交錯,竟是有一兩個人從高空墜下,猶如被擊中的飛鳥一般。
也是這時,終南玄門與久天寺門人紛紛尾隨正光大師回到了河陽城東的關樓之上,靜靜地望着大雪之中,臨空而斗的連城傑和幾百號人。見此情形,莫說是陸正中和慧妙慧心等人心中寒意升起,就連正光大師也是心中大爲詫異的。只是陸正中等人詫異的是臨空而戰的連城傑,竟是施展着玄門、久天寺和歸樂谷的絕學;而正大大師詫異的是連城傑的修行,竟是能把與慧妙慧心久戰不下的敵人在瞬間擊落。
怕是當世之中,也就只有玉機真人和正方主持等人有這樣的修爲吧!
此戰近一盞茶的功夫,連城傑與衆敵人已是由空降至河陽城外不遠處的平坦空地上。衆人立於城樓之上,卻是遠遠望着,因爲衆人已然看見被青紫色包裹周身的連城傑兩眼發着如火焰一般的赤光。
衆多終南玄門和久天寺的門人都在議論連城傑已成了魔,而喬巧兒只是靜靜地站着,不說話,默默望着在大雪中竭力拼殺的連城傑。而陸正中卻是沒有管顧城外的大戰,而是走向了林曾雪,立於她身旁。
“林師姐,葉師妹她人呢?”陸正中問道。
“葉師妹昨夜與連師弟在客棧中飲酒,現在已然醉了。”林曾雪望着城外,靜靜說道。
陸正中正欲說話,卻見一襲白衣立於自己身側,正是面容憔悴的葉洲妤。陸正中想與她說話,卻見她站到林曾雪的另一邊,靜靜地望着城外,然後又望向不遠處的喬巧兒。喬巧兒似知她來,也是轉過頭來,望向葉洲妤。
卻只是一眼,沒有表情,然後喬巧兒又望向城外。片刻之後,喬巧兒便轉身,從另一邊走出關樓下,走下河陽城東城牆,自始至終都沒有再望向葉洲妤一眼。也是在她邁步走下城牆臺階那刻,一道赤色由河陽城關樓下衝出城去,竟是朝着連城傑與衆敵人交戰之處飛去。
聽到林曾雪和陸正中大喊“葉師妹,萬萬不可去啊”之時,喬巧兒停下了腳步卻是沒有回頭望向城外。只是片刻之後,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城牆上,隨後便見她一個人沿着雪白的城陽城大街,向西慢慢走去。
她走得很慢,很慢,好似被什麼東西拉扯着步子。只是雖然腳步緩慢,但她卻已然向西行去,不曾回頭。
各安天涯,永世不見!
而城外,葉洲妤已然奔至被敵人層層圍困的連城傑面前。也是在剎那之間,她望見了他那紅色如血的雙目,冷漠而扭曲的臉,心裡已然一驚。
原來,他竟然成了魔!
她凝視着奮力御劍橫穿直刺的他,眼淚竟是流了下來。這一刻,她心如死灰,她不知道活着還有什麼意義。而下一秒,她卻分明感覺到,那“天芒神劍”圍着自己而迅速畫圓旋轉,使得衆多敵人不能逼近一步。
也是在她欣喜之餘,他向她慢慢走近,而她靜靜等待着。只是在他臨近她而她正準備伸出手的時候,她分明感覺到一股強大得自己無法抵抗的真氣將自己逼退,她似被拋向空中,他和衆多敵人紛紛遠去。而當她落地後退之際,卻是陸正中和林曾雪臨空而下扶住了她。
葉洲妤剛站畢,便要向前衝去。卻在這時,連城傑突然沖天而起,他的那熟悉的兇狠的痛苦的聲音傳來,“你們帶她快進河陽城去!”
聽聞此言,葉洲妤只是不住搖頭嘆息,然後引劍快步飛回了城陽城城牆之上,在她之後則是緊緊跟隨的陸正中和林曾雪。三人站畢之後,望去,只見滿身青光的連城傑已然引劍於身前,整個人隨着時而散發着土黃色時而散發着青紫色的“天芒神劍”居空快速而下。也是在他快速衝下之際,風雪中傳來好似空氣被劇烈燃燒一般的聲響,聽着讓人生厭。
也是在連城傑發出劃破天空的怒吼的同時,遠處佘諸軍帳中傳來一個男子甚是威嚴的聲音,“諸位快散開!”但是爲時已晚,連城傑已然引劍直撞入地發出瞭如雷如炮的轟鳴聲,這轟鳴聲響徹整個天地。只是在這震耳欲聾的的聲音中,衆人分明聽到其間傳來的淒厲的慘叫聲。
大雪紛飛如白沙,伴着百來個橫飛的人影。待一切混論局面結束,衆人望去,只見場中出現一個巨大的圓形坑洞。連城傑立於坑洞之中,而站在坑洞外圍的卻是十名黑衣人,他們手中拿着仙劍和各種奇形怪狀的兵器,齊齊指向了連城傑,卻是沒有動手。
也是在這時,連城傑身後從佘諸軍帳的方向走來了一個男子。他頭戴官帽,身着紫色袍衫,袍上印有雙鸞銜綬圖案,束金玉帶;八字須,雙鬢略有斑白,面色祥和。衆人望去,雖然距離遙遠,卻是已然猜到,這便該是佘諸林朝的國師傅國忠了,因爲他本該就是此次率軍進攻河陽城的佘諸主帥。
彼此沒有言語,片刻之際卻見是劍氣縱橫,只是這規模相比於之前連城傑與衆人激戰的場面更加激烈,更加迅捷。只是衆人望着,不禁逗紛紛發出了“咦”的聲音,發出的聲音不僅是正光大師、陸正中等人,還有其他終南玄門和久天寺門人。
良久,衆多正道門人中終於有人問道:“那不是終南玄門的‘太極全真決’麼?”
然後衆多正道門人之中便是炸開了鍋一般,紛紛說道:“那不是久天寺的‘神龍佛印’麼?”
“那不是歸樂谷的絕學‘歸樂無疆’麼?”
“我等奉掌門之命下山助辰胤守城,而今那小子奮力解了河陽城之圍,卻爲何受到我正派中人圍攻呢?”
“……”
一時,議論紛紛。
不僅是葉洲妤和陸正中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卻是連正光大師看得也是連連皺眉。
大雪紛飛中,這一戰,竟是足足激戰了一個多時辰。激戰的盛況卻是衆人都百年難得一見的,連城傑雖然以一敵十一,卻是絲毫不落半點下風。
生死纏鬥,他們從地上鬥至空中,又從空中鬥至地上,反反覆覆。
只是,連城傑終究還是敗了。在連城傑與衆人相鬥近兩個時辰之後,他終於還是從高空匆匆墜下。
也是在他急忙墜落入地之前,一道赤色由河陽城快速衝出,接住了已然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連城傑。葉洲妤抱着連城傑,靜坐在這大雪紛飛中,在這滿是厚厚積雪的地上。任以傅國忠等十一人合圍,手拿各種神兵指向她二人,她一個弱小女子卻是一點也不懼的。
“小姑娘,我念你是終南玄門中人,不忍傷你,但請你迅速離開。”傅國忠向前走了一步,慢慢說道。
“今日,這小子是休想活着離開這河陽城的了。”一黑衣人聲音沙啞地說道。
誰知,葉洲妤卻是依然緊緊抱着連城傑,不說一句話。反而是嘴角溢出鮮血的連城傑慢慢勸說道,“葉姑娘,你快走,這事兒與你無關。”連城傑說完,則是看向葉洲妤身後,卻是慢慢閉上了雙目,眼角溢出了淚花。
爲何在這將死之時,卻是仍然望不見你?難道真的是永世不再相見麼?可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做這個決定的緣由啊!
大雪茫茫處,當真是再也看不見你的身影了,看不見了!
葉洲妤卻是仍然沒有說一句話,好似被眼前景狀怔住了一般。其實,修真修道十多年的她又如何不知道此時的連城傑已然命懸一線呢?只是她能奈何呢!這些圍攻連城傑的人要他命的人,哪一個不是名門正道中高高在上的絕世之人呢?
正道若是都不能容他,茫茫天下哪裡又會有他的立足之地呢?
“小姑娘,你快讓開,我一劍結果了這禍害的性命。”一黑衣人提着一柄仙劍走上前來,語氣很是兇狠地道。
“阿彌陀佛,事已至此諸位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正光大師突然凌空而降,立於葉洲妤和連城傑身邊,只見他不懼衆人,而是彎下腰蹲在連城傑身邊。一念之後,正光大師從袖中取出一個精巧的小瓶,從中倒出一粒藥丸,卻是喂到了連城傑口中。
一黑衣人見狀,怒聲而道:“你給他吃混元丹作甚?”
正光大師卻是不答那黑衣人,而是對葉洲妤道:“勞煩姑娘把連公子扶起來。”葉洲妤聽言,心中稍微寬慰,便迅速將連城傑扶起。
就在葉洲妤站起身之際,只見白眉老僧已然盤膝而坐於雪地,與連城傑雙掌而對。頓時正光大師周遭泛起小小的金色光芒,且漸漸變大,竟是一個個憑空出現的“佛”字,凡九個佛字圍成一圈,一層一層圍繞着老僧的身體共有九層,單層逆時針旋轉,雙層順時針旋轉。隨即,連城傑周身亦泛起九層佛光,只是沒有多久便消失了。然後,從正光大師的身體中源源不斷地涌出真氣,便經手臂雙掌傳入連城傑體內。
“臭和尚,你要壞我等大事,看我不殺了你!”另一黑衣人衝上前來,大聲吼道。
卻是在那黑衣人衝上前來之際,一柄赤色仙劍攔在了他胸前。他望向赤色仙劍的主人,卻見是一臉冰冷、花容失色的葉洲妤。那黑衣人見狀,便哈哈大笑道,“小姑娘,憑你的道行怕還不是我的對手。”
“小姑娘,你快讓開,休要跟這小子陪葬了。”傅國忠在一旁道。
正是這時,南方上空傳來一個女人滿是怒意的聲音:“我看誰敢傷我徒兒!”話音未落,只見一襲白衣迅速凌空而降至葉洲妤身邊,女人做道姑打扮,面色極是冰冷威嚴。葉洲妤見來人,急忙跪下道,“弟子拜見師父。”
那道姑扶起葉洲妤,言語冰冷地道:“起來吧。”
葉洲妤聽言,便站起身來,低頭站於道姑身邊。
“冷月師姐,你來做什麼?莫非真是要管這閒事?”傅國忠一臉疑惑地道。
道姑看向傅國忠,冷冷地說道:“法相,不想十多年不見你竟然叛逃師門,做了林朝昏君的鷹犬,助紂爲虐!”
“你……”傅國忠手指道姑,卻是說不出一句話,甩手轉身站着。
“今日即便是得罪你們終南玄門,我也要替天下除了這禍害!”一黑人朗聲道。
道姑看向衆人,作“呸”的一聲,然後大聲說道:“你們真當我獨秀峰沒人麼?你們當真以爲你們的所作所爲天下無人知曉麼?你們當真以爲貧尼老眼昏花認不出爾等麼?”見衆人無話,道姑繼續道,“爾等在江南會稽山失手之後,居然處心積慮想到這二攻河陽城的計謀,目的竟然是爲了引這孩子上鉤,在他精疲力竭之時取他性命。可是你們想過沒有,這孩子雖然身懷各家之法,可是他有做過對不起各家的事情麼?反而是爾等,爲了自己那點點可憐的私慾和卑微的自尊,居然不惜讓佘諸和辰胤兩國百姓血流成河。你們說,到底誰纔是這天下的禍害!”
良久,以傅國忠爲首的衆人卻是無話。然後,有兩名黑衣人收起手中的兵器,轉身走向佘諸軍帳的方向。隨後,其餘黑衣人也是搖頭嘆息着,收起兵器,緊隨其後而去。唯獨傅國忠背身立於原地,望着衆人遠去。
“你還不走,莫不是要我趕你走麼?”
道姑對傅國忠道,言畢之後,傅國忠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也在這時,陸正中、林曾雪和慧妙、慧心等人也從河陽城裡趕來。及至道姑身前,林曾雪帶領這衆位女弟子向道姑行禮道,“弟子拜見師父。”同時,陸正中亦是帶領衆位終南男弟子向道姑行禮,“弟子拜見冷月師叔。”
就在慧妙慧心兄弟兩正欲行禮之時,道姑冷冷地搖了搖手道:“罷了罷了。”然後她便看向正在給連城傑療傷的正光大師,只見正光大師滿頭大汗,她便語氣焦急地問道,“大師,我徒兒怎樣?”
良久,正光大師微微睜開雙目,兩手垂下離開了連城傑手掌。他用衣袖擦拭了一下滿頭的汗水,然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聲音顫抖地道,“此次老僧也是無能無力,連公子傷勢過重,老僧輸與他的真氣也僅僅是保留了他的最後一口氣而已了。”
聽此一言,葉洲妤竟是直直地跪倒在道姑腳下,流下了淚來。
“師父,弟子求你,救救他。”
道姑聽葉洲妤如此一說,卻是望向了跪地的葉洲妤一眼,然後閉上了眼睛,輕嘆了一口氣。
良久,道姑慢慢說道:“爲師盡力吧!”
然後道姑背起連城傑,竟是化作一道白光南而去。
“徒兒們,同我回山去吧!”道姑的聲音從大雪紛飛的空中傳來。
衆終南女弟子齊聲道:“是。”然後衆人便是紛紛化作七彩光芒,向南而去。
葉洲妤站起身來,搖搖欲墜,陸正中見狀急忙上前來扶。卻是在臨近葉洲妤身子的身後,葉洲妤冷聲道,“不用。”陸正中停下腳步,面露難色,良久才見他面露笑容,向葉洲妤微笑着拱手道,“既是如此,請葉師妹珍重,我們就此別過,興許慕容師兄他們仍需要幫忙。”
陸正中說着便轉身走向終南衆男弟子之中,片刻之後亦是化身多彩光芒向北而去。此時,正光大師則是慢慢走向慧妙慧心兄弟及衆久天寺僧人中。只是在正光大師走向前沒兩步的時候,葉洲妤分明瞧見他是步行艱難至極,彷彿已然虛脫。
慧妙慧心兄弟見狀,急忙過來將之攙扶。正光大師則對慧妙慧心兄弟道,“你二人扶我入城中與殿下辭行,我等便回久天寺去吧。”
那慧妙慧心同聲道:“是。”
然後,葉洲妤面向正光大師,做了個佛禮道:“謝謝大師,此恩情弟子銘記於心”那正光大師聽言,在慧妙慧心的攙扶下轉過身來,望着葉洲妤微微笑道,“姑娘不必客氣,這是老僧分內之事。今日別後,請姑娘珍重吧。”
葉洲妤聽言,又是恭敬地做了個佛禮。然後靜靜地望着久天寺一行人,慢慢走向河陽城。在大雪紛飛中,她望着久天寺衆人進了河陽城之後,卻是看見城外皚皚白雪,竟空無一人。沒有一個辰胤的軍士,沒有周良,更沒有喬巧兒。
難道就算他命懸一線,她都還是那句話麼,不肯見他最後一面麼?
各安天涯,永世不見!
葉洲妤在心中默默唸道。然後,她望向大雪中的河陽城,流下淚來。
這一別,怕不只是你和他永世不再相見,只怕也是我與你永世不再相見吧。
一道赤色,在大雪紛飛中,劃破天際,向南而去。
鳳凰于飛,和鳴鏘鏘⑤。只是沒有那洪亮清越,也沒有永合和鳴,更沒有白頭偕老者。
卻唯獨剩下,那一步步的,那默默的,那無盡的,那永世無言的,那孤獨的悲鳴。
註釋:
①在古代,卯時爲5至7點。一個時辰有兩個小時,分“初”和“正”,“初”代表前一個小時,“正”代表後一個小時;其中每個小時都有四刻,一刻是十五分鐘。
②猛火油。是中國古代戰爭中使用的一種以火爲武器的燃燒物,發揮最大的時期是五代以及宋金遼元時期,也正是在這一時期,石油被稱爲“猛火油”。史載占城(今越南中南部一古國)曾在這一時期多次朝貢給中國皇帝猛火油。在這一時期之前,中國戰爭中的火攻,多憑薪柴膏油之類,屬於最初級的縱火手段。而猛火油的威力要大得多,且有水澆火愈熾的特點,更適合於火攻,一般用於防禦特別是守城戰役中。
③霹靂車。也名投石車,是古時中國的一種大型攻城器械。投石車在春秋時期已開始使用,隋唐以後成爲攻守城的重要兵器,在宋代達到高峰。是古代戰車的一種,上裝機樞,彈發石塊,因聲如雷震,故名霹靂車。《三國志·魏志·袁紹傳》記載:“太祖(曹操)乃爲發石車,擊(袁)紹樓,皆破。紹衆號曰霹靂車。”其實投石車就是中國象棋黑方的炮。
④高奴,在今陝西省延安東北。班固的《漢書·地理志》中記載到“高奴縣有洧水可燃”。
⑤語出《左傳·莊公二十二年》。原文如下:
二十二年春,陳人殺其大子禦寇,陳公子完與顓孫奔齊。顓孫自齊來奔。
齊侯使敬仲爲卿。辭曰:“羈旅之臣,幸若獲宥,及於寬政,赦其不閒於教訓而免於罪戾,弛於負擔,君之惠也,所獲多矣。敢辱高位,以速官謗。請以死告。《詩》雲:‘翹翹車乘,招我以弓,豈不欲往,畏我友朋。’”使爲工正。
飲桓公酒,樂。公曰:“以火繼之。”辭曰:“臣卜其晝,未卜其夜,不敢。”君子曰:“酒以成禮,不繼以淫,義也。以君成禮,弗納於淫,仁也。”
初,懿氏卜妻敬仲,其妻佔之,曰:“吉,是謂‘鳳皇于飛,和鳴鏘鏘,有嬀之後,將育於姜。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陳厲公,蔡出也。故蔡人殺五父而立之,生敬仲。其少也。周史有以《周易》見陳侯者,陳侯使筮之,遇《觀》之《否》。曰:“是謂‘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代陳有國乎。不在此,其在異國;非此其身,在其子孫。光,遠而自他有耀者也。《坤》,土也。《巽》,風也。《乾》,天也。風爲天於土上,山也。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於是乎居土上,故曰:‘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庭實旅百,奉之以玉帛,天地之美具焉,故曰:‘利用賓於王。’猶有觀焉,故曰其在後乎。風行而著於土,故曰其在異國乎。若在異國,必姜姓也。姜,大嶽之後也。山嶽則配天,物莫能兩大。陳衰,此其昌乎。”
及陳之初亡也,陳桓子始大於齊。其後亡成,成子得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