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陽城東門內右側,有殿宇式古典建築,名爲太初宮①。雖然此間戰事緊迫,但是喬巧兒來到太初宮前還是停下了腳步,立於忙碌的人羣中,然後向殿中走近,一邊慢走一邊靜靜觀望着。殿前有塊石碑,上載太初宮始建何時,還有道祖老子騎青牛過關之事。
喬巧兒來到殿中,只見殿脊和山牆檐邊上塑有麒麟、獅、虎、雞、狗等珍禽異獸,神形兼備。雖然年代久遠,但是風采猶在。殿頂飛樑縱橫,椽檁參差,雖然屋架複雜,但卻自成規矩,殿宇寬闊,中無撐柱。
但喬巧兒卻是沒有多少心思去欣賞這些精美別緻的,她只看見殿內滿滿地躺着士卒,有的渾身是血,有的一動不動。那些士卒卻是在看見喬巧兒進來那刻,突然齊齊望來,臉上露出歡喜之色。那些受了傷的士卒,個個掙扎着想從地上爬起來,但是能站起的卻爲數不多。而那些站起來的士卒,齊齊地給喬巧兒行了禮。
“公主殿下!”
喬巧兒看得心裡甚是心酸,也唯有勸慰幾句便出得門來,然後向城樓走去。城樓之上是一座雙門雙樓縣山頂式三層建築的關樓,樓頂各飾丹鳳一隻,故又名爲“丹鳳樓”②。只是沿着臺階而上,喬巧兒和李慧卻是走的異常艱難。臺階本就狹小,右邊每層臺階上都躺着滿臉疲憊的士卒,唯有左面一條狹路可供上下,但是卻有來來往往許多運送守城器械的百姓和江湖人士。
喬巧兒和李慧好不容易纔走完臺階,登上這已戍滿士卒的城樓,又穿過許多仍在忙碌的將士和百姓,方纔來到關樓“丹鳳樓”之前。只是沿途所見,喬巧兒甚是讓人震驚。許多人都倚着牆角,或撲在城牆缺口處安靜地睡去了,甚至連丹鳳樓下都是。
“公主,他們怎麼可以……”
李慧突然看見這些疲憊不堪的士卒潰不成軍的樣子,有些不解,但心中更多的是氣憤。就在李慧準備搖醒其中一名將軍的時候,喬巧兒卻將她攔下了。然後喬巧兒靜靜說道,言語有些淒涼。“就讓他們睡會兒吧,這十多天也多虧他們拼死抵抗,這河陽城的百姓才免遭屠戮。等明兒一早佘諸大軍攻城,他們還得跟着去拼命,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來了。”
她只是想盡力保護一地百姓,讓他們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她不願再讓他們遭受戰爭之苦,不再遭受妻離子散之痛。這是她心中一直以來的夢想,也是她這十二年來一直未有間斷過的事情。
“林蔭雄那個昏君,爲求長生不惜屠殺自己的子民而取血祭祀惡神,還不斷地向周邊各地發兵征討,讓天下百姓沒有好日子過,真是可恨至極。”
李慧臉露怒容,對着這些躺在地上睡去的士卒狠狠罵道。
“慧姐姐,我們快去看看二哥吧,也不知道這些日子他都累成什麼樣了。”
喬巧兒說着,便繼續向前走去。她想,就讓他佘諸林氏繼續四處征戰殺戮得天怒人怨吧,畢竟他們的時日也將不多了。她想着,用不到十年這佘諸林氏的天下就將覆亡了,而辰胤要做的就是要聯合天下百姓加一把大火而已。
“他啊,一到戰場上,就只記得打仗唄。”
“是啊,大哥已經不在了,遠兒也還年幼,也只有我們能多幫幫二哥了。”
喬巧兒一想到已經去世的大哥,心裡便會忍不住地難過。誰不曾想自己的親人都平安地陪在身邊呢,但畢竟又得去面對殘酷的現實啊。與其在悲痛中度過,倒不如重新開始,那想必也是逝者最後的心願吧。
“公主,你瞧,那不是二公子麼?”
李慧正爲喬巧兒的傷懷而發愁時,卻見前邊一男子,身軀凜凜,目若朗星,身披鎧甲,手握長劍,立於關樓前,正靜靜地觀望着城外。此人正是喬健銘。而他所觀之地,正是那佘褚國大軍的營地,火光明亮,從大河邊上延綿,好似向着東方山谷之中。
喬巧兒和李慧慢慢地走過去,可就算站到喬健銘身旁,他都是不曾發覺的。喬巧兒便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頭,然後嬌笑道。
“二哥,你獨自站在這裡,愣愣地看着,該不會是太想念慧姐姐了吧?”
“巧兒……你們不是在上京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喬健銘轉過身來,見到來人頓時驚訝,隨後歡喜不已,與衆不同的眸子散發着異常的光彩。
“公主還不是擔心二公子啊,所以就跑到河陽來了。再說,誰不知道你是個打了仗就會忘記一切的人啊。”李慧在一旁道,臉露喜色。
喬巧兒雖說自己是偷偷從上京跑來河陽城的,但李慧哪知道呢。其實,喬巧兒是接到父親旨意,特前來河陽助兄長破敵的。因爲喬萬世很是擔心這河陽城遲遲不結的戰事,但是思索之下除了女兒喬巧兒,恐怕是沒有人有能力解這河陽城的危困之局的。
“二哥,你瞧這丫頭又在嚼舌頭。你不知道啊,在上京時候,她整天都在問我什麼時候能偷跑到這河陽來,什麼時候能見到你呢!可是巧兒帶她來了吧,她又不敢說實話,非說是人家綁着她來的。着實可惡得很。”
喬巧兒說着,偷偷地看了看喬健銘,卻見他正望着慧姐姐,然後會心地笑了。而李慧卻害羞地低下頭去。見此情形,喬巧兒心裡都快樂壞了,她何嘗不知李慧的心思,不知二哥的心思呢?
這李慧啊,打小就在她們喬家長大,都已經陪侍喬巧兒十多年了。喬巧兒亦是深知,這李慧啊對自己的二哥有情,而二哥呢也對她有意,故而纔會“慧姐姐”長、“慧姐姐”短地叫個不停。喬巧兒呢亦是知曉,李慧雖然平時說話言語潑辣,個性要強,雷厲風行,但是在二哥的面前,她卻是很善良賢淑、溫柔體貼的。
“巧兒,我怎麼覺得不對勁呢?”
喬巧兒正美美地替着自己的二哥想着終身大事呢,卻聽見他突然說道。故而急忙把思緒整理了一下,一本正經地看向喬健銘,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麼?”
“城外的敵軍……不太對勁啊。”喬健銘望着遠處敵軍駐紮的方向道。
“有什麼不對嗎?只是火把零星地分佈在場外,好像是沿着山谷排開,大約八九里而已。”李慧在一旁插話道。
“確實有些奇怪,要說那佘諸大軍的主帥也不笨,這城外雖然狹窄卻也是能駐下三十萬大軍駐紮的。而山谷之地雖然狹窄漫長,但駐軍卻是兵家大忌。你們看,還有那些火把,也是遠遠不夠三十萬大軍照明之用的……不好,可能有部分敵軍會通過別處攻入河陽城,然後與城外的敵軍裡應外合。”喬巧兒不緊不慢地說道。
“稟二公子,地下有動靜。”
突然一將帥模樣的人匆忙跑來報告。然後,那些正熟睡的士卒被這匆忙的腳步聲驚醒,一個個都緊張且鬥志滿滿地站了起來,恢復到禦敵的最好狀態,似乎本就沒有睡意。但個個聽言,表情卻是有些緊張起來。
“公主,看來又被你言中了。”
李慧道,心裡卻更加佩服這位聰明美麗的公主。因爲她深知,如果辰胤沒有這位公主,就不會有今天的昌盛太平。雖然喬鍵銘能征善戰,也是不可多得的猛將,但若沒有這位公主在身後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辰胤早就在與佘諸的戰爭中戰敗滅國了。
“巧兒,那你說該如何爲好呢?”喬鍵銘突然轉過身來,對喬巧兒言道。
“其實在小妹到來這河陽城之前,二哥就早已做了妥帖嚴密的安排,爲何此刻卻又來爲難與小妹呢?”言畢,喬健銘竟是哈哈大笑起來,“巧兒啊巧兒,若要你是男兒之身該是多好啊!不過,女兒家也不妨,哪個男子若是娶得我們家巧兒,那可真是幾輩子修來的好福氣。”
喬鍵銘此時心中則是更加安心,與以往每一次征戰一樣,每當小妹喬巧兒出現的時候他都能帶領辰胤取得勝利。他說着,便看向身邊的喬巧兒,心裡則是萬分折服的。和以往每次與她一同臨敵一樣,喬健銘折服的是小妹的泰然自若,成竹於胸。
“其實佘諸大軍並不可懼,可懼的反而是那些會使法術的妖人。河陽城雖說堅固、易守難攻,對於世間凡人尚可,但對他們那些世外之人而言卻是……”喬巧兒說着,不由得轉身向南,看向河陽城南,那南方正是終南玄門所在的方向。
就在喬巧兒看向南山臉色凝重之際,喬鍵銘擡起頭來望向天上的冷月,忽然對那將帥模樣的人言道。
“劉將軍,按計劃行事吧,定叫他們又來無回。”
“遵命。”
然後,那劉將軍便退下去,招呼一隊士卒下城樓而去了。
“公主,你看。”
此時,李慧突然大聲言道。喬巧兒順着李慧手指的方向望去,望向了河陽城的北方。只見那裡籠罩着青藍色的光圈,把周遭峭楞楞的樹枝,形狀各異的山石照得異常陰森。那青紫詭異的明亮,彷彿是地獄降臨人間,一陣陰森詭異籠罩着整個河陽城的北街。
她腦中“嗡”地一下子便一片空白,內心極爲不安地劇烈跳動着。
那原是連家的府邸,如今的荒廢之地,半個時辰前自己剛從那裡經過。
難道是他?難道他是助佘諸大軍來攻打河陽城的麼?不,應該不會的,城傑哥哥不是那種善惡不分的人!那他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是什麼,怎麼看起來如此恐怖,難道是西方魔國的妖人?可他們已有三四百年不曾踏入中土了。”喬鍵銘也看到了,那籠罩着半個北城的詭異光圈,竟然是那樣讓人恐懼,周身寒意突生。
“大家快看啊,那是什麼?”
“那是什麼?”
“是敵人突破大河攻進河陽了麼?”
“那是魔鬼啊。”
似乎,城中的每個人都看見了那青紫色的詭異光圈,然後開始騷動起來。那景象,讓人看一眼便會冷到骨子裡去,渾身顫抖不已。而這些俗世之人,又如何能夠見過如此可怕的景象呢。
喬巧兒心想,此事可能與連成傑有關,因爲之前見他時就覺他渾身透着詭異。但到底他發生了何事,卻是一時不得而知的。而今,她只盼着他能夠平安,畢竟生命對於一個人來說真的太珍貴了,特別是對於逃過大難的他來說。
“孫副將。”喬鍵銘大聲喊道。
“末將在。”一滿臉鬍鬚的黑臉將軍從人羣中走來,道。
“你速帶人前去城北察看。”
“末將遵命。”那孫副將轉身下城樓,上馬,帶幾騎向城北而去。
“公主……你說會不會是他?”李慧問道,聲音有些顫抖。
“誰?”喬鍵銘突然轉過身來,看向李慧,又看向喬巧兒。
“連家二公子,也就是城傑哥哥。”喬巧兒靜靜地說道。
“胡說,怎麼可能。十二年前,你我都看見他已死在佘諸官軍大刀之下了,怎麼可能又會在這兒?”喬鍵銘斬釘截鐵地說,即便此事過去了十二年,但要讓他相信連家仍有人存活他是萬萬不信的。因爲當時清點的屍體的時候,剛好二百九十七口,一個不差,怎麼會有人存活下來呢?
“可是……”喬巧兒還欲爭辯,卻見佘諸大軍營帳之上忽然閃現出十幾道不同顏色的光芒,光芒之下,卻是絡繹不絕的佘諸大軍已向河陽城如潮般涌來。
“不好,敵軍開始攻城了。”
喬巧兒面露懼色大聲道,而她最擔心的局面也正在到來。她又向南山望去,卻是不見要等的人來,心下很是焦急起來。
“敵軍攻城了!開戰!”
“開戰!”
喬鍵銘大喊出令,但將士們卻被那怪異青紫光圈吸引着,似乎沒有人聽見命令。
“大家快逃命啊,敵軍從北門攻進城來了。”
人羣中,不知誰大喊了一聲。頓時,城下原本已經騷動的人羣躁動得更加厲害。有些人已經丟下了武器,欲向西逃去。也許人心本是這樣的,在困難未來前信誓旦旦,一旦觸碰卻避而遠之。有些士兵看着城北驟起的青光,聽着東門外的喊殺聲,手中的兵器也不由地落在地上。士卒和百姓在城中各自奔命,全亂了,全亂了。那景象就像是,看見了末日,看見了惡魔。
喬巧兒於城樓上見此情景,不禁慌神起來,但剎那之後她便鎮定了下來。只見她站於城樓之上的顯眼處,看向城內百姓和士卒,大聲說道。
“將士們,大家莫慌,且聽我說。那是我特意請來協助我辰胤義軍的仙人,而今他們正在作法,請大家切莫擔心。”
一襲華服,在冷月之下,立於“丹鳳樓”下最高處,宛若九天仙子。雖是短短言語,卻是給人吃了顆定心丸。而最先看見喬巧兒身影的人,早已是伏跪在地,竟是叩拜了起來。
“是麟南公主。”
“大家快看啊,是麟南公主。”
騷亂頓時停止了,向西逃散的衆人也回過頭來。樓下衆人仰望着城樓上的公主,竟是學着身邊的人,齊齊地跪下了下去。因爲在他們的心裡,這是位能給他們帶來無限勝利、無限福祉的公主。他們堅信,此刻她必將給河陽帶來勝利,將來她一定也能帶來天下的太平。
“佘諸國君殘暴不仁,天人公憤,我們要團結起來保衛河陽。因爲在不久的將來,我們要打到東邊去,去解救如我們一樣的上天子民,還神州一片安寧,一世太平。”
喬巧兒大聲道,似有領袖風範。喬鍵銘看着面前的小妹,不禁也微低下頭,心中很是折服。
“同心同德,保衛河陽。”有些士兵撿起了丟在地上的兵器,站起來,揮舞着。
“同心同德,驅逐佘諸。”
頓時,原本散了的士氣又聚了起來。昂揚的士氣,雄渾的吼聲,響徹天地。
“開戰。”
喬鍵銘一聲令下。
轉眼之際,敵軍也臨近城下。而河陽城內的軍民早已亦如最初,堅守崗位。千斤巨石,熱騰的開水、桐油,火箭向城外傾然而下。頓時,慘叫聲連連,響徹天地,熊熊的火光則是照亮河陽城內外。
“慧兒。保護巧兒下去。”喬鍵銘對李慧道。
“你要小心。”
李慧看向喬鍵銘,輕輕道。
“放心吧,會沒事的。”喬鍵銘微微笑道。
“公主,我們走吧,這裡不安全。”
“我不能走的。”
喬巧兒深知,此時她是萬萬不能後退半步的。但眼見敵人來勢洶洶,已有敵軍攻至城樓口半步之遙,局勢萬分緊張之際,喬巧兒卻是更加堅定信念的。也就是在城外佘諸營帳之上那十幾道光芒向河陽逼近之時,她再一次把臉看向南山,卻是沒有人來。
“公主……你瞧!”李慧突然渾身顫抖起來,說道。
喬巧兒向城北看去,那景象讓她害怕極了,那種害怕是看見佘諸大軍進攻河陽城所不能相比較的。她抗拒不了,那種感覺仿若一顆心沉下深淵,一直墜落着,但永遠都不到底兒。只見青紫色光圈之上,竟是一抹白色如點的綴畫,亦如純白或者說蒼白的雲霞,在這滿是冷月的夜照亮整座河陽城上空。
詭異的青紫色光圈逐漸向周遭延伸,企圖吞噬整座河陽城及以外的地區。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抵禦城外的敵軍,並不曾留意那城北的青藍色光圈的進一步變化。因爲在人們心裡,這一場戰爭辰胤必勝無疑。
只是詭異的青紫色光圈,一點一點地,吞噬了整座城。
也只有一人,這一刻心裡卻是隨着那青紫色光圈的變化而不斷起伏着。
“公主,這裡很危險,你快隨我離開。”李慧道。
“不好,是城傑哥哥。”喬巧兒突然大聲吼道。
李慧望去,只見那青紫色的光圈突然化作一青紫色的沖天光柱,其頂端似乎立有一人。青紫色光圈不斷向沖天光柱聚集,宛若巨大的漩渦吸住周遭一切。忽然,那沖天光柱向城東郊外飛去,竟是在一念之間,光柱衝到了那十幾道正在逼近河陽城樓的光芒前,亮着刺疼人眼的青紫色。驟時聽得狂風暴起,沙石飛舞,“呼呼”之聲響徹河陽城上空。
狂風如玄冰般陰冷,夜空烏雲密佈低沉,天地間一陣陣壓抑的肅殺氣氛,這一切猶如地獄裡的惡魔已逃至人間。突然,豆粒般的雨水如箭,竟從天空紛紛射下。
青紫色的光芒,在城外佘諸大軍的營帳之上籠罩。只聽痛苦絕望的慘叫聲震動山河,鬼哭狼嚎般的聲音不絕於耳。河陽城關樓之下,城牆上,城中,凡是能見這一幕之人,無不目瞪口呆,身子顫抖不已。無論是佘諸攻城之兵,還是辰胤守城之士,都紛紛向後退卻。攻城之敵軍,也紛紛從高牆之上墜下。這似乎是所有人都不曾見過的殘暴景象,但有一點卻是大家都相互認同的,那便是他們的神情——都浮現出一種深深的恐懼,那是來自靈魂最深處的恐懼啊。
那是仙人?還是惡魔?
雖然許多人也曾經歷了多次戰場的廝殺,衝殺過千軍萬馬,沒有過任何懼怕,但是這一幕卻是讓人恐懼到了極點。那是三十萬大軍啊,就在這轉瞬之間竟然化爲烏有,好似憑空消失一般。
難道,這便是在那場災難中倖免的城傑哥哥麼?這些年他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
喬巧兒呆若木雞地立於城樓之上,陰森的青紫光照着她那有些扭曲僵硬的臉龐。雨水依然如注,斜飄進來,打溼了她整個人,也打溼了她那顆深藏於軀體深處正顫抖不已的心靈。
那顆,在失望與希望之間,掙扎了十二年的心靈……
如箭的雨水停了,震碎山河的慘叫聲也停了,而那青紫色的光芒依然在城外不遠的絕壁之旁。城外,那原本鮮活的生命化作凌亂地橫躺着成千上萬的屍體,有的化作白骨,在陰冷的月光裡煞人醒目。
河陽城內,似乎所有人都被城外近處的這一幕嚇住了。以至於,連喬巧兒下得城樓來,單騎跑出城外都沒有人發現。她心裡有大多的疑問,只是這些答案,唯有他才能解答。而此時,她亦是如過去的十二年一般,忘了自己的生死。
“公主,你要去哪?”李慧發現喬巧兒不再身邊,尋找時已見她出城而去,便急忙大喊。
“快……快把公主追回來。”
喬鍵銘見狀,大聲命令。然後,喬健銘也急忙下城樓而來,拍馬出城而去。他一心只想一件事,那就是這小妹可是不能出事啊。而李慧卻是施展輕功從城樓上輕身而下,趕在喬鍵銘之前去追喬巧兒。這時,被嚇壞的將士也紛紛回過神來,急忙下得城樓,打開城門奔出城去。
地面泥濘,白骨、屍體橫躺,彷彿是來到了魔鬼的世界,看得人心驚膽寒。可即便是心裡害怕,卻不能阻止她前行的腳步。
喬巧兒終於站在了他的面前,只見細長的黑髮依然遮掩着他那大半消瘦的臉龐,周身青光纏繞,雙目呆滯而有微微紅光。喬巧兒見此情狀,並不敢太接近他,只是站於他身前三丈之外。因爲那一張不似人的臉,異常猙獰,多少讓她害怕的,可她心中卻是擔心極了這眼前人。
www●TTkan●co “城傑哥哥……你怎麼了?”
喬巧兒見連城傑如此痛苦,終於還是慢慢地向他靠近。連城傑手中之劍依然泛着青光,那青光是從地下不斷傳來的,通過劍身到達劍柄,然後匯聚在仿若珠子之處,最後正源源不斷地經由他的手掌,進入他的身體。
他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着,神情痛苦,似在掙扎。
“你別過來。”連城傑冷冷地說道,言語中似有斥責之意,可喬巧兒卻見他說這幾句很是吃力。
“公主,你沒事吧?”
此時,李慧已趕至喬巧兒身邊,望着眼前此景,也不自覺地又拉退了喬巧兒到一丈開外。
“慧姐姐,你知道他是怎麼了麼?”喬巧兒問道。
“我不知道。”李慧靜靜地道。
忽然,只見連城傑右手離劍,竟是盤腿而坐,口子唸唸有詞。過來好一會兒,那青光便從他原窩在手中的玄鐵之劍上消去,而他周身的青光也漸漸地消失了。喬巧兒原本以爲到此結束了,便要走上前去,只是還沒邁出步子,整個人卻是又愣住了。
只見他整個人的周遭,憑空出現一個七彩光環,把他包裹在中間,把他整個人照得金光閃閃。那些閃閃的金光雖然小,但是喬巧兒卻認得,那是一個個的“佛”字。見此情形,她心裡則是更加詫異不已。
“佛印。”喬巧兒靜靜地輕聲道。
李慧心裡也是一愣,正欲說話,卻只見在連成傑身子周遭的七彩光環散去,又出現了一太極圖案。這一切的瞬間轉變,讓看的人很是詫異。喬巧兒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望着眼前被太極圖案包裹的連城傑,心中在舒心之餘則更加疑惑。
這多年,他到底是怎麼過來的。爲何他身懷終南玄門的修行法門,卻又似乎深藏着佛門上層心法?可既是正道之人,卻爲何使出的是如魔教般毀天滅地的手段?他的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而這些秘密也許從此夜開始,將會成爲天下的焦點。
那麼,他一個人又該如何應對呢?他一個人能應對過來麼?
此時,雖然辰胤勝利了,但是喬巧兒的心裡卻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她的心裡有太多疑惑和疑問。喬巧兒的目光最終落在了他那手中的玄鐵之劍上。也許,只有到了那裡,那個人才能給出這一切的答案吧。
喬巧兒想着,不禁又回望了一眼河陽城南的那座大山。
註釋:
①太初宮。傳說尹喜迎候老子到函谷關,行以師禮,懇求老子爲其著書,老子便在此寫下了《道德經》五千言。爲了紀念此事,後人便在老子著經的地方修築一座道觀,名爲太初宮。
②丹鳳樓。函谷關東門關樓,原樓已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