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傑、葉洲妤和林妍麗三人騰空而起後,經歸樂谷衆殿上空,後向西出歸樂谷而去。只是聽葉洲妤說是歸樂谷,連城傑不禁打量了一番,放眼望去只見金碧輝煌藏於山裡翠綠間,卻別是一番景緻。他三人一路向西御空而行,沒有在餘杭城停留,而是徑直向西,過了“山蒼蒼,水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①”的彭澤湖,直到了廬山腳下方纔停下。
一路上,衆人並無言語,只是林妍麗偶爾回首望向身後的連城傑和葉洲妤,臉上浮現輕輕笑意。而在連城傑心中,卻是對這林妍麗充滿了疑惑的,他不明白爲何這林妍麗會突然出現在歸樂谷,也想不到她的修行竟然達到如此精進的境地,更想不到她爲何會帶着自己來到這廬山腳下。
連城傑站定之後,並沒有打量這廬山,而是與葉洲妤一起轉身,雙雙望向林妍麗。而林妍麗則是望向面前不遠處的廬山,又望向連城傑和葉洲妤靜靜說道,“世人皆言‘峨峨匡廬山,渺渺江湖間’,今看來當真是了不起,雄、奇、險、秀一一具備。”言畢後,林妍麗則轉過身來,望向身後的連城傑和葉洲妤,嫣然一笑道,“連哥哥,你可知這廬山的來歷麼?”
連城傑搖了搖頭,望向身旁的葉洲妤,卻見葉洲妤也是搖了搖頭。然後,林妍麗走上前來,慢慢說道,“在上古周威烈王時,有一位匡俗先生,在廬山學道求仙。據說後來匡俗在廬山尋道求仙的事蹟,爲朝廷所獲悉。於是周天子屢次請他出山相助,但匡俗屢次迴避,潛入深山之中。後來匡俗其人無影無蹤,世人相傳他是得道成仙了。是故後人便把匡俗求仙的地方稱爲‘神仙之廬’,又稱‘匡山’,或‘匡廬’。後爲了避宋太祖趙匡胤脫匡字的諱,而改稱‘廬山’。”
連城傑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而葉洲妤則是望向林妍麗,冷靜而問道,“你是終南門人?”連城傑聽到葉洲妤如此一問,心下卻是一愣,然後看向林妍麗。林妍麗則是看向葉洲妤,慢慢說道,“葉師姐當真是好眼光。”言畢,林妍麗又看向一臉疑惑的連城傑說道,“不瞞連哥哥,家師的確是終南玄門衆人不假,不過當初拜師之時我曾承諾於家師,永世不會透露他的姓名,故而請你諒解。”
連城傑輕輕一笑,片刻之後方正色問道:“歸樂谷今日之劇變是否與你有關?”林妍麗聽此一言,並不言語,而是靜靜地望着連城傑,然後又看向陰沉的天色,低下頭言語很是淒涼地道,“昨夜我接到一封書信,說你在歸樂谷後山的消息已經敗露,要我速去助你脫難……不想你竟然懷疑我。”
“書信?”連城傑疑惑地問道。
“就是這封,是昨夜我在餘杭城接到的。”
林妍麗說着,便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到連城傑手中。連城傑迅速打開書信,不禁爲之一怔,只因那紙張也是失傳了的餘杭紙,而紙上的字跡與自己先前收到的一模一樣。連城傑看畢之後,疑惑地望向葉洲妤和林妍麗,卻是一時無話。
“我接到書信後便連夜起程,恰巧在今晨趕上那胡老四帶領門人爲難你們。但是歸樂谷究竟發生了何事,我卻是一點也不知情的。”林妍麗見連城傑面色冷靜,略有沉思,便繼續說道,“連哥哥,難道你以爲我會騙你麼?”
連城傑搖了搖頭笑道,“沒有。”
良久,林妍麗側臉向右,慢慢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應該就在這廬山之中,你和葉師姐上山尋得之後便帶她回辰胤去吧,以後都不要再東來了。若是你能守得誓約,十年之後,我也一定會兌現自己於你的承諾的。”
葉洲妤聽她言語,不禁心中一涼,問道:“你不和我們一起麼?”
林妍麗聽此一言,轉過臉來,微微笑道:“昨夜在接到這封書信的之前,父皇從帝都陽城傳來旨意,要我在今日啓程返回帝都陽城。再說,我又怎能與你們一道上着廬山……今日一別,我們怕是沒有再見之期,故而請兩位珍重千萬。”
林妍麗說着看向了連城傑,葉洲妤亦望向連城傑,只見連城傑靜靜望着面前的林妍麗,卻是很久都不說一句話。而林妍麗言畢之後,則慢慢轉身,背對着連城傑和葉洲妤二人。良久,連城傑對葉洲妤語氣冰冷地說道,“那我們進山吧。”
連城傑說着便邁步向前,葉洲妤見狀則望向林妍麗,只見她臉上似劃過無奈的笑容。但片刻之後,也容不得葉洲妤有片刻思索,林妍麗便是輕然轉身,來與連城傑相對。葉洲妤見她滿面神色心中雖有絲絲不忍,卻是沒有說話,一念後便轉身跟隨連城傑而去。
只是沒走上兩步,身後傳來林妍麗的聲音:“沿山路向北玉屏山中有一洞曰白鹿②,想必龐明先生就藏身於其中,喬小姐應該也在裡面。”葉洲妤聽言,則是轉身而望,只見一襲橙色破空向東而去。
葉洲妤見狀心中突生悲涼之感,再轉身之際,只見連城傑卻是呆立在原地,卻也並不轉身。葉洲妤走上前去,立於連城傑身旁,卻見他擡起頭來,向北而望。葉洲妤亦是向北而望,只見此山近處風景妍美,峭壁陡崖飛瀑布,遠處奇峰秀嶺繞於雲煙深處,險峻與柔麗相濟,渾然天成一體。
“走吧!”連城傑靜靜說道。
然後兩人一道踏上山路向北行進,但一路上兩人卻無言語,只是一前一後走在這靜謐的山路上。一路上多峭壁懸崖,瀑布飛瀉,秀美至極,卻是數不勝數。但葉洲妤卻是沒有心思瀏覽山川美景的,她的眼睛只是盯着前面背影孤獨的男子。
行至半山一處絕壁懸崖之處時,連城傑突然停下並轉過身來,靜靜地望着葉洲妤,把思緒不寧的她嚇了一跳。只見神色痛苦猶豫的連城傑,突然問道,“葉姑娘,巧兒若是不肯見我怎麼辦?”
誰知言畢之後,連城傑卻是轉過身去,背對着葉洲妤。葉洲妤望着他的背影,慢慢說道,“我想巧兒這麼做肯定是有什麼難以啓齒的原因。”話音未落,只聽連城傑激動地道,“那有什麼事情是不能一起分擔的?難道她連問都不問就要將我判處死刑嗎?”
葉洲妤聽此一言,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口中只是猶豫地輕輕說道:“我不知道。”連城傑聽此一言,則是擡頭側身向南而望,只見雲霧之外是一方不見邊際的彭澤湖水。葉洲妤見狀,心中突生不忍,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
只是剛走兩步,腳尖未着地,卻見連城傑突然張開雙臂。也是在這時,一陣撕裂天地的吶喊從連城傑口中破出,聲震彭澤之畔廬山之麓。時至冬季,雖樹梢上鳥兒甚少,卻是驚走一片,甚至連枯黃未掉的樹葉也是紛紛落下。
葉洲妤只覺得一陣寒風從他所在之處襲來,卻是如針一般刺疼了骨髓。而她卻是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站在他身後望着他。只是這一望,竟是矗立了一個時辰。他沒有轉身,也沒有再發出諸如之前那撕心裂肺的吶喊。
這一個時辰裡,陰沉的天氣驟變,竟是下起紛紛白雪,沒多久便白了地上一片。只是二人卻是沒有移動一點,似乎也沒有感覺到一點寒意。也許,是心中的寒意比這身外的寒意更甚百倍的緣由吧。
當連城傑說完“若你早知結局,何苦又要給我希望”這話時,他突然轉過身來,微笑着望着身後不遠處的葉洲妤道:“葉姑娘,我們走吧。”葉洲妤雖然疑惑他這心情的急劇變化,但卻沒有多想,而是走向了他。
就在葉洲妤快走至他跟前時,他突然轉身慢慢向東北方的山路中走去。只是,他一邊走着一邊道,“葉姑娘,你身在終南玄門,想必知道這世上許多事情,你給我說說這白鹿洞的歷史吧。”
葉洲妤聽言,心中立即是想起喬巧兒,想起她們三人在一起時喬巧兒向連城傑解釋各地名勝歷史的情形。她望着前邊慢行的連城傑的背影良久,才慢慢說道,“據《終南志》記載,白鹿本無洞,因山石環天然氣似洞形,故稱。古時有一人名李勃③,常年隱居求學於此。而這李渤養有一頭白鹿自娛,白鹿十分馴服,常隨主人外出走訪遊玩,還能幫主人傳遞信件和物品,因此以鹿名人,稱李渤爲白鹿先生。後人遂以鹿名地,稱此處爲白鹿洞。”
葉洲妤言畢,卻是良久沒有見到連城傑回答,則是繼續說道:“李勃死後,天下形勢突變,兵荒馬亂,各處學校毀壞,而到廬山隱居、避難的讀書人,常到白鹿洞研討學問,交流心得。後天下一統,朝廷在此處‘建學置田’,正式稱之爲‘廬山國學’,任命國子監九經李善道④爲白鹿洞洞主,掌管教育和學習。這就是白鹿洞開辦學校之始了。後新朝初建,各地設置書院,廬山國學乃改稱爲白鹿洞書院,從此規模逐步擴大,逐漸成爲全國四大書院之一,與嵩陽書院、嶽麓書院、石鼓書院並稱。書院殿閣巍峨,亭榭錯落,師生雲集,儼如學城,一時風光無限。”
“後儒士朱熹重修書院之後,建嚴格的書院規章制度,白鹿洞書院更是揚名國內,亦使得以‘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等一套儒家經典爲基礎的教育思想,而且成爲後世中土書院辦學的樣式,成爲傳習程朱理學的重要基地。”
一路上都是葉洲妤在與連城傑講述這白鹿洞的歷史,而連城傑卻是沒有太多言語。葉洲妤知道他是想起喬巧兒,但是她心中卻是替他感到悲涼的。因爲喬巧兒雖然沒有言明,但是她卻是感覺到巧兒是真的決意要離開他了。
只是,她想這緣由不要是因爲自己纔好。因爲她知道,自己還不起如此的深情。
“到了。”
正當葉洲妤思緒雜亂之際,連城傑突然說道。葉洲妤突然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差點就撞上了連城傑的後背。她收起心神,走到連城傑身邊望去,只見一迂迴的溪水之畔,一片建築羣自西向東而建。建築均是坐北朝南,或是石木或是磚木結構,但屋頂均爲人字形硬山頂,頗具清雅淡泊之氣,裡外透着書香典雅之息。
葉洲妤觀遍眼前之景後,側臉望向連城傑,卻見他面露難色,像是猶豫的樣子。此時,葉洲妤沒有催促,而是心中一橫便徑直向前走去,也不管身後的連城傑是否跟隨上來。因爲,她心裡是清楚的,他猶豫的是害怕遇見喬巧兒。
踏過石橋,迎着紛紛白雪,葉洲妤向着書院大門走去。而在她身後的五步之處,連城傑低着頭默默前行。在葉洲妤行至書院大門三丈之處時,只見一五十歲模樣作夫子打扮的老頭領着兩年輕的書生走出門來。
葉洲妤見狀,急忙行向前去,站在那夫子面前,行了個禮問道:“先生您好,我二人是辰胤麟南公主的朋友,得知殿下來此尋訪龐明先生的消息,故而來此與之相會。請先生引我等前去,與殿下相見。”
就在連城傑站在葉洲妤身旁之時,那夫子微微笑道:“兩位勿怪,殿下在三日前便啓程回了河陽了。”連城傑見那夫子不像是在誆人,故而問道,“那龐明先生可在貴院,若是在還請先生引見。”
那夫子說道:“季卿先生一個月前曾來院中講學倒是不假,但是早已離開多日。”那夫子停頓了片刻,便繼續道,“殿下料定兩位故人今日會來鄙院,故命山人⑤在此等候。請問姑娘可是葉姑娘?”
“正是。”
“這是殿下留與姑娘的書信。”
那夫子說着便從懷中取下一封書信交到葉洲妤手中,葉洲妤打開書信那刻,連城傑認得那是喬巧兒的字跡沒錯。但信中卻只寫着“葉姐姐,速帶城傑哥哥回獨秀峰面見師父”幾個字。
只見這幾字,莫說葉洲妤不明就裡,就連連城傑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葉洲妤望向連城傑,只見他一臉疑惑,便像那夫子恭敬地詢問道,“請問先生,殿下臨走時還留下什麼話麼?”
那夫子很是爲難地搖了搖頭,道:“這倒是沒有了。不過近兩日來,學子們從山下傳來消息,說佘諸林朝已糾集五十萬大軍準備二攻河陽,有誓死剿滅辰胤的架勢,據說軍中還有許多南疆和北方的修真煉道人士。”
“那巧兒不是很危險麼?葉姑娘,我們還是快些趕赴河陽城爲要啊!”連城傑極是緊張地道。那葉洲妤聽這夫子一言,心中也極是緊張,故而慌忙作別那夫子,“先生見諒,既是如此,我等二人還是儘快西赴河陽助殿下守城爲要。就此告辭。”
“好,好。”
那夫子也沒有挽留,而是作了個禮。
卻是在他禮畢之時,一黃一赤兩道光芒由地而起,劃破了這紛紛雪花的天際,向西而去。
原來,你的決意是你決心孤身守城。可你知否,我願意陪在你身邊,無論是天涯海角,無論天大的困難,也阻隔不了我這顆堅定要與你天涯相伴的心。只是你要等我,等我來到你身邊,就像這些年你的歷經千辛萬苦的找尋和等待一般。
只要與你在一起,死有何懼?我懼怕的是你決定一個人默默前行,讓這日夜糾纏的思念令我不敢言說,不敢表現。那種念想的孤獨,我可以承受,只是我多少是割捨不掉的。因爲你那十二年的找尋與等待,以及這些時日來的默默陪伴,讓我明白:我的世界只有你在,纔是最美的天涯。
我的世界只有你在,纔是最美的天涯。
註釋:
①語出蘇軾的《李思訓畫長江絕島圖》。全文爲:“山蒼蒼,水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崖崩路絕猿鳥去,惟有喬木攙天長。客舟何處來,棹歌中流聲抑揚。沙平風軟望不到,孤山久與船低昂。峨峨兩煙鬟,曉鏡開新妝。舟中賈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
②白鹿洞。位於江西省九江市的廬山東北玉屏山南,虎溪巖背後,是北宋六大書院之一。宋時,大儒朱熹與陸九淵曾在此處辯論。
③李勃。唐人。曾與兄李涉一同在白鹿洞、棲賢寺一帶讀書。他在白鹿洞養了一隻白鹿、並常隨白鹿外出走訪與遊覽。因此,時人稱李渤爲白鹿先生,其讀書處稱白鹿洞、他出任江州刺史時,舊地重遊,在白鹿洞廣植花木,增設臺榭、宅舍、書院,修葺一新。長慶二年,李渤被調回長安,任職方郎中,升遷諫議大夫。敬宗即位,轉給事中。因仗義執言,抨擊太監橫行霸道,併爲鄂縣縣令崔發鳴不平,又出爲桂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充桂管都防禦觀察使。在桂管二年,因病罷歸洛陽。李渤雖被排斥,但諫官繼續爲其申辨。太和五年,以太子賓客徵至京師,月餘卒,時年五十九,贈禮部尚書。
④李善道。南唐升元年間國子監九經,輔佐李氏朝廷。李善道於南唐升元4年,覆命在廬山南白鹿洞建立學館,號稱“廬山國學”。李善道曾講學。白鹿洞書院後經宋代理學家朱熹苦心經營,聲名大噪,成爲了我過古代學術討論和教育研究的中心。
⑤山人。山人一般指隱士或與世無爭的高人;又指山野之人或山裡之人,謙稱;舊時以修身,悟道,一般不與世俗人來往,選擇在山水美好之地參悟自然、宇宙規律之人;還有以易經、卜卦、八卦、風水、數理、五行算命爲職業的人,也稱“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