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藥其實是十分繁瑣又危險的工作, 雙洛放心讓文墨抱着自己,懸停在已經鑽好的石孔前,解開腰間小包的火藥時, 這般想着。
然後, 她小心翼翼將火藥倒了出來, 顆粒狀的黑色火藥沿着略有坡度的孔壁下滑, 一不小心一個火花可能就會引起爆炸。
雙洛解開背上的小木棍, 伸進去慢慢捅着,確認捅嚴實了,纔將一直纏在手上的引線放開, 將最末端的□□包小心推進去,然後解開另一個較大的火藥包, 將裡面的火藥用極慢的速度倒進去。
一邊倒一邊用木棍捅着, 還要注意不讓引線繃斷或者貼着石壁, 要讓它時刻保持在中間位置。
這種事情,她只在以前工程實習的時候幹過, 現在在黑暗中,更加艱難。
好在,第一個炮眼填完,封上粘土後,雙洛擡手抹了把汗, 回頭, 正對上文墨深邃的目光。
他什麼也沒有說, 只是露出一個慣常的笑容, 將她抱的更加緊, 然後一用力,兩人已經飛掠到了鄰邊的一根繩索上, 之前的繩索,被他不知用什麼方法弄斷,直直落到了地上。
下一個要用的火藥包跟引線被用繩索繫着,提了上來,雙洛細心裝填好,封上,將露出的引線跟之前炮眼留出的引線結在一塊,串聯起來。
依次下來,又是下一個。
中途休息了三次,到了即將天亮的時候,最後一個炮眼裝填完畢。
一夜操勞,雙洛原本有些紅潤的臉龐已經蒼白如紙,汗水不斷的流下來,浸溼了她的衣領。儘管這樣,她依舊無所謂的笑着,跟文墨以及其他人說道:“終於趕在他們之前完工了。”
她想擡一下手臂,卻發現因爲用力過度,根本動彈不得。
文墨不動聲色上前一步,扶住她,以免她站都站不穩。
“這裡不安全,我們回去。”
雙洛卻搖了搖頭,看着地上連綿不斷的引線笑道:“這裡還要點火呢!我在這裡找個地方隱蔽起來就好。”她指着山壁上突兀的生長出來的松樹跟灌木,其中一棵離井陘關的城牆較近,也十分適合隱蔽。
轉頭,卻迎上了一幫人不贊同的目光。
李芳抹了抹臉,說道:“你都忙了一晚上了,還不回去休息,這裡點火的事情交給李煥就好!”
“不行,這個時機要根據戰局的變化推算,李煥沒法勝任!”
“那我呢?”文墨突然開口。
雙洛一怔,連連搖頭:“你是監軍,應該坐鎮城關,關注整個戰局,不該在這裡,而且,今晚上的事情,你比我要累的多!”
文墨搖頭:“我是習武之人,這點事情不算什麼,倒是你,我……”他沒有接着說下去,只是嘆了口氣:“城上有公主殿下在,我離開一時半會不要緊。”
“可是你留下也沒用啊,點火還有其他突發狀況必須要我來應對!”雙洛固執己見。
最後,雙方各退一步,決定李芳兄妹先回去覆命,文墨保護雙洛隱蔽在松樹上,旁觀戰局,伺機而動。
李芳他們入城沒多久,之前那種有節奏的輕微馬蹄聲再次響起,在一天最黑暗的時刻,褐甲的軍隊帶着濃烈的殺意出現在了地平線上。雙洛緊緊蜷在樹枝上,透過枝葉的間隙,看見巨大的火炮被緩緩推來,最後停在了遠處,發出沉悶的聲音。
轟……
火炮開響,攻城的第一顆炮彈正好落在關樓一角,八角飛檐瞬間被削去一大塊。
數萬北穆人的軍隊展開,潮水般涌了過來,意料中的全面攻擊開始了。
什麼時候點火?
雙洛目前關注的就是這個,她屏住呼吸,緊張的看着北穆人朝城牆涌去,因爲扇面狀的地形,原本分散的士兵在靠近城牆的時候已經密度很大了。遠遠看着,像相互推搡着涌入洞穴的螞蟻。
而早就在城下一字排開三排的□□隊已經做好了準備,待到他們已進入射程,第一列下蹲,開火,迅速後退,第二列半蹲改蹲,開火,後退,第三列由站姿改半蹲而後爲蹲姿,開火,後退,露出已經完全裝好彈藥的原第一列,依次遞推,不間斷的向前方的敵人掃射。
跑在最前方的騎兵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攔住,一推,整個進攻的趨勢向後一抑,轟的一聲,半數都倒在了地上,成爲了屍體,被後來居上的同胞踩在了腳下。而那些後來居上者,又成爲了這無間斷的□□子彈下的亡魂。
這時候,對方的箭陣也迅速展開,密集的羽箭如飛蝗般撲向沒有任何遮攔的□□兵們,身着玄朱家的戰士們也紛紛中箭,倒地,剩下的在沒有撤退命令前依舊保持着原本的隊列,開槍,上彈。
在敵方囂張的炮火下,井陘關的炮臺終於吐出了這場戰役的第一枚炮彈,十餘枚炮彈直接落在敵陣上,忙於攻擊的弓箭手非死即傷,敵方第一場攻勢終於止住,而趁着這一個空隙,城門大開,將倖存的□□隊士兵迎了進來。
這就是大周朝最常規的迎擊北穆騎兵的方法,交戰初期,永親王或許是因爲自視甚高,並沒有採取刁鑽的戰法,而永安公主也心存試探之意,於是雙方都選擇了最常規,也是最保險的方法。
北穆人第二波攻擊更加兇猛,火炮不間斷的落在堅固的城牆上,炸出一個又一個小豁口,己方也用同樣猛烈的炮火還擊,但是收效明顯不如對方。北穆的騎兵囂張的四處遊走着,挑釁着,躲避開一次又一次火炮的洗禮。
城牆上,大周的士兵也同樣還以□□,巨型的□□被射出,一箭就可以連人帶馬直接穿透。
戰情進入了拉鋸戰,大周的士兵以前所未有的勇猛跟縝密的配合,至今都沒讓北穆人碰到城牆的邊。
雙洛依舊沒有點火,她在等待北穆人將更多的兵力投入戰爭,同時還必須在守軍們能夠支撐住的時間範圍裡,尋找一個合適的時間點。
終於,眼前閃過一抹銀色,血紅的穆語寫着一個“永”字,永親王出現了。
雙洛微擡起腰,盯着那點銀色,依稀可以辨認出旗下是一個銀甲的將領,可惜看不到他的長相,而身後的文墨,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顧不得回頭,屏息靜待,直到永親王越過她意識裡想象出的那條線後,手中的火摺子迅速點燃了引線。
小小的火苗絲絲拉拉的燒着,在石壁上一路蔓延。
砰地一聲,離雙洛他們較近的石壁突然連續爆炸,數千的巨石狂瀉下來,如瀑布般涌向地上的軍隊,帶起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爆炸還在繼續,不斷有石頭從完全破碎的山崖上跌落,帶着泥土跟斷木,像是天然的彈藥,直接砸在地面上的北穆人頭頂。
北穆人的攻擊全面潰敗,驚慌失措的人們慌不擇路,有些甚至自己誤闖進一側的河流中,在急流中活活淹死。
永安公主適時下令全面開火,無數的炮彈帶着死亡的聲音,落在了地面上那片紛亂之中,爆炸,掀起無數殘肢斷臂。
煙塵之中,暫時看不見血色,但是無數生命已經頃刻消亡。
十八聲巨響之後,爆炸意外的停了下來,雙洛暗沉一口氣,知道這是自己事先已經準備好的啞炮,她轉過頭去,朝文墨露出焦急之色:“那個炮眼的導火索可能出了問題,我要去看看。”
文墨臉色微白,緊緊拽住她的手,急聲道:“不行,太危險了。”
“可是,沒有全爆的話,就沒法取得預期的戰果,他們的火炮還沒有被毀,永親王……”她指着遠處的銀色:“他還活着!北穆人還會再次組織起下一輪更加兇猛的進攻!”復仇的進攻。
“夠了!已經夠了!”文墨攔住她,聲音已經帶着疲憊的沙啞。
“不!”雙洛甩開他的手,認真說道:“我必須要它們炸完,否則,被北穆人看出門道的話,那些沒有被炸完的火藥就會變成他們進攻的利器!”說話間,她猝然出手,袖中的□□飛出,緊緊絞在了不遠處的一棵松樹上,她一個借力,迅速脫離了文墨的禁錮。
“雙洛!回來!”身後是文墨的呼喚。
雙洛對此不管不顧,剛剛落腳站穩,手中的□□再次射出,綁住了那一塊自己事先就看好的絕對不會受爆炸影響的巨石上。
她藉着繩索的韌性一蕩,最後落在了瞎炮上方的古樹上。
這棵樹是整個山崖最粗大的一棵樹,雙洛穩穩落在上面,收好□□,將繩索綁住自己的腰後,倒掛在樹枝上,迅速尋到了之前被自己刻意剪斷的引線上。
火摺子輕輕在上面一靠,火花乍起,緩緩的向自己的目的地移去。
做完這些以後,雙洛迅速蜷起身子,手繞着繩索向下躍去,她必須迅速離開這裡,否則真的會被炸的粉身碎骨。
因爲繩索的關係,她的下墜趨勢猛地止住,然後樹枝折斷,她再次向下落去,而與此同時,藉着剛纔短暫的停頓,雙洛揚手,□□再次射出,讓她掛在了另一棵樹上,然後,再次折斷,她的下落都因爲這麼多次的緩衝稍稍緩住,只要控制得好,極有可能成功的安全的落在地上。而在遠處的人看來,因爲頭頂那連綿不斷的炮火,她就像是一時不慎掉落下來,最後在山下摔地粉碎。
是的,這就是雙洛一直以來的計劃,瘋狂,冒險,環環相扣,險象環生,卻又有十分大的成功機率。
雙洛本以爲一切都在按自己安排的發展的時候,卻出現了一個意外,本來可以擺脫樊籠自由飛翔的鳥兒,在起飛的瞬間才發現自己腳上綁着的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