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九塞,雁門爲首。
文墨怎麼也想不到作爲北邊第一要塞,“金雁門、銅偏關、鐵寧武”外三關之一的雁門關,被譽爲“三邊衝要無雙地,九塞尊崇第一關”的雁門關,在十年前永嘉之辱是生生擋下北穆人鐵蹄十三個月的雁門關,竟然只堅持了一個月不到。
“古人云,得雁門而得中原,失雁門而失天下。現在雁門關失守,山西危矣……”
中原危矣……
雙洛擡頭看着文墨緊鎖的眉頭,心裡暗暗接道,其實,雁門關這時候失守她本是知道的,歷史上實打實的記載總不會錯,可是她總不可能跟個神棍似的四處預言,所以只能選擇沉默。
雁門關是大周最龐大的縱深軍事防禦體系,雙關四口三城六寨十八隘十二連城三十九堡,南控中原北扼漠原,根抵三關咽喉全晉,是山西的戰略要塞。如今雁門關如何輕易被破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在山西攔截南下的穆族人。
山西表裡山河,地形複雜,高山大河縱橫分佈,亦是足以左右整個關內形勢的戰略要地,一直被視爲北穆人進攻中原的跳板,大周抵禦外侵的堡壘。晉北恆山是華北之藩籬,晉西太行更是天下之脊樑。
是以北穆跟大周之間的好幾次大規模戰都選擇山西作爲起點,於是又有了一種說法,得雁門者得山西,得山西者的天下。
“北穆人目前有幾個選擇,一個是東進過井陘跟他們攻打定城的東路軍合圍,如此則定城必失,北邊戰場的主動權也就握在他們手中,另一個是直接南下過黃河攻打京師,如此的話,有孤軍深入之險,但也有直取京師之利。”雙洛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她無法直接明說北穆人之後的動向,只得隱晦的誘導文墨。
文墨聽後,垂首思量片刻:“裕昊此人生性狡猾但行事謹慎,即使拿下雁門關也不會貿然孤軍深入,選擇東出井陘的可能更大。”
雙洛重重點頭。
文墨見她如此,脣角不經意輕輕上揚。
“其實進山前我便已經託書義父,提議陳重兵於井陘防止北穆人東進,其餘北三陘南四陘亦有守軍,只希望能夠暫時抵擋住北穆的進攻。”
“原來先生早已料到了啊!”雙洛覺得自己簡直多此一舉,輕聲說道。
“不過是未雨綢繆提了一句,就怕朝廷盲信雁門關天險,根本沒將它當回事。”雖然臉上一副從容淡定,文墨的語氣卻是滿滿的擔憂。
如果沒有她,文墨大概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下山了罷!
雙洛想着。
“先生放心,太行八陘自古就是軍事重地,非戰時期都有駐軍把守,如今北穆南侵,明白人都會在那部署防線的。”
這自然是安慰的話,其實她也知道文墨爲何擔憂。
太行八陘,太行山的八條自然山道,橫貫東西,是晉冀豫三省穿越太行山相互往來的咽喉通道, 也是是三省邊界交錯山嶺之間的重要軍事關隘所在之地,又有南四陘北四陘之分,因爲大周定都開封,南四陘成了抵禦北穆的最後一道屏障,在往南就是一馬平川無險可依,故而更加註重這四陘的防務,北四陘則容易疏忽。
文墨要求陳重兵於北四陘,跟以往大周的軍防慣例是相牴觸的。
其實,再後來,到了穆人入關建立大夏後,因爲定都北京,北四陘一躍成爲□□衛國的門戶,成了駐防的重中之重。
“呵……我也知道,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文墨笑的有些無奈,道:“現在我們着急也沒有用,就算沒有部署,我現在飛過去也來不及。”
若是那樣,便是天亡大周。
桌上的鴿子這時候已經琢完盤子裡的穀粒後,撲騰着翅膀飛了出去,羽毛紛飛,讓屋內凝滯的氣氛稍稍得到了緩和,文墨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在跟一個小姑娘討論這般嚴肅又敏感的話題。
他清了清嗓子,突然覺得很荒謬,當然,這不是第一次了,有時候,雙洛的行爲總讓他下意識忘記她不過才十五歲。
“下個月就要過年了啊……”他嘗試着轉開話題,轉身看向窗外紛飛的雪花:“雙洛,你體內的毒,如果正常治療的話,年前就可以完全清除,此後你就安心在這裡呆着,等我回來。”
“先生什麼時候回來?”
“我也不知道,或許,北穆人退兵吧!”
雙洛有些黯然,卻只是點點頭,笑道:“我等你回來。”
北穆人退兵……這五個字讓她難過。
文墨聽出她聲音裡的不對勁,轉身就看見她一幅笑得比哭還難看的樣子,不由從心底泛起一絲憐惜,緩步上前,輕輕將她擁住。
“我會回來的,到時候我們就在一起……”他低頭,輕吻她的額頭,細細的吻就像是雪花落在臉頰,緩緩化去。
太行山上療毒的那段日子在雙洛以後的記憶中恍若夢境一般,每每回憶起總是諸多感慨,明明有那麼多的溫馨與快樂,明明有那麼多的感動與心動,卻爲什麼那麼容易在記憶裡淡去,讓人只記得那些血淋淋的傷害呢?
還有半個月就是年節,儘管前段時間的幾樁命案鬧得人心惶惶,但隨着大紅的燈籠掛上來,裝飾細軟一應換新,熱鬧的氣氛卻也漸漸顯露出來。
雙洛的毒也清的差不多了,或許過完年就可以下山了。
文墨看着窗外的雪花,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來,他本來想將雙洛留在山上,現在卻想將她帶在身邊。
當然這不過是一個念頭罷了,文墨一旦決定的事情,便是經過多方權衡的,不會輕易更改。
門呯的一聲被撞開,傾顏一臉驚慌闖進來。
“文墨哥,後山出事了!”
雙洛努力平緩着自己的呼吸,僵直着身子看着面前的兩個人,看服色,應該是山莊裡的人,可是——
他們手裡的劍全都指着她!
“你們這是幹什麼?”她問道,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沉穩,從容不迫,聽起來一點也不緊張。
對方卻不說話,腳下步伐變換,朝自己欺近的同時,長劍毫無預兆的劈來,雙洛急忙閃躲,一個轉身,卻被逼到了路邊,背後就是陡坡,退無可退。
他們是誰?如果不是山莊的人,跟自己無冤無仇,爲什麼要痛下殺手?如果是山莊的人,又是誰想殺她?
她心思飛轉,躲閃間餘光撇到一個東西,心中一凜,那東西此刻掛在其中一個殺手的腰間,隨着他的動作從衣襟裡閃了出來,看形狀依稀像是上次祁慎搜出來的銅牌。
她沒來得及將得到的信息篩選重組,這邊兩把利劍已經刺了過來,直取要害,上路下路俱被封,她避無可避。
突然想起祁慎那句話,格鬥術殺不了人,同樣,格鬥術也對付不了兩個會武功的男人,在她手無寸鐵如此窘迫的情況下。
雙洛暗自咬牙,沉肩前送,拼着左肩受傷困住對方的劍,然後借力一撞,將他的劍撞脫手,不僅躲開了另一把劍,也爲自己爭取到了有利地勢。
左肩痛的無以復加,她卻連拔劍都顧不得,因爲那兩人再次惡狠狠撲了過來。
這時候天已全黑,路邊的燈火也被人爲熄滅,雙洛憑着模糊的記憶摸索着向山下逃去,不防腳下猛地一滑,仰面摔倒,居然堪堪避過了再次砍來的利劍,但是左肩的劍刃也因此卡在了石縫之中,將她牢牢困在了原地無法動彈。其實雙洛早就不指望自己一個弱女子能夠放到這兩個男人,一切不過是爲了周旋跟拖延時間,可惜拖延到現在,也沒看到有人上山,她不知道文墨已經下令山莊內的人在這個時段不得進後山。
可以說,這個命令間接的害她做了錯誤的判斷。
之前失劍的男子見此情形便也不急着上來,眼神示意自己的同夥上前結果雙洛,另一人嘿嘿冷笑,提劍上前,徑自朝雙洛心口刺去。
雙洛猛抽一口氣,這兩個人的行爲,竟然沒有一絲人味,冷靜的像一個只知道殺人的機器,一切按照程式進行。
嚓的一聲輕響,高懸的劍刃震了一下,黑影閃過,雙洛下意識閉眼,緊接着又是一聲咔嚓聲,極熟悉,熟悉的讓她想起那天祁慎擰斷某人的脖子。
然後就是一聲巨響,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伴隨着金屬撞擊聲,雙洛小心翼翼睜開眼,不由一呆。
祁慎正從地上爬起來,灰頭土臉的衝她揚眉笑了笑,他的腳邊是一具屍體,頭顱以奇怪的角度偏着,大概是被他擰斷了脖子。不遠處是另一具屍體,背朝天躺着,看不出傷口。
雙洛心中一滯,怔怔看着祁慎,竟然無法言語。
祁慎見她這般反應,臉上的笑容微黯,打趣道:“怎麼,看我殺人,又想趕我走了?我可是爲了救你欸!”
說話間,他拍拍手中的塵土,試探着向雙洛走近幾步,見她沒什麼牴觸方快步上前,替她拔劍止血處理傷口。
真的好痛!
雙洛悶哼一聲,扭過頭去,卻聽見耳邊祁慎似笑非笑的一聲嘆息:“你這丫頭,總是不讓人省心!”
“你怎麼還在這裡?”她悶悶問道,這麼多天了,她以爲她這輩子都不會見到他了。
“丫頭,我哪裡捨得下你呢?”祁慎半真半假感慨。
雙洛冷笑:“哪裡是舍不下我,是舍不下這裡的東西吧!”
祁慎笑了笑,不以爲然:“當你的面前出現魚與熊掌可以兼得的機會時,你會放棄嗎?”
雙洛冷哼一聲,不說話。
“又死了兩個人呢……你有什麼打算?還是跟我走好了……”
雙洛實在受不了他這樣輕佻的語氣,猛地起身,結果頭頂劇痛,竟然撞上祁慎的額頭。只見他誇張的跳了幾跳,手捂着額頭就要裝暈,被雙洛冷冷一瞪方纔收斂。
“雖然你救了我,但是我還是討厭你,一刻也不想見到你!”
你每一次的出現,都破壞了我原本平靜的生活。
雙洛狠狠想着,將之前的驚懼跟近日的委屈全變成怒氣發泄在了祁慎身上。
祁慎卻格外平靜的聽她說完,然後淡淡的說了一句:“你又哭了。”
雙洛狠狠抹了把眼淚,轉身朝溫泉方向走去。
“喂!你那樣子怎麼泡溫泉啊!”祁慎這下子慌了,急急追上去,一把拉住她右手臂。
雙洛賭氣甩開,結果祁慎死不放手,於是兩廂施力用力過大自己反而狠狠撞進祁慎懷裡。她又羞又惱,急急使力想要離開,卻到底敵不過祁慎的力氣,被他緊緊箍在懷裡。
“我真想就這樣把你扛回去算了!真是個野蠻丫頭!”
雙洛心裡猛然一酸。
爲什麼不是文墨對她說這樣的話?爲什麼不是他!自己最危險的時候,自己最脆弱的時候,他總是不在!
眼淚再一次流了出來,如決了堤的洪水一般洶涌而出。
既然哭了,就任性一次哭個夠好了,雙洛自暴自棄的想。
祁慎被她這麼一哭,搞心煩意亂又不知道怎麼安慰,好在哭泣中的女人漸漸放下了防備,也讓他好好溫香軟玉在懷了一番,想想也值了。這般想着,手掌便鬼使神差的上移,在雙洛的背上輕而有節奏的拍着,替懷裡的人兒順着呼吸。
暗影中,巫曳靜靜看着相擁的兩個人,一雙血紅的眸子在斗篷中一閃而過,帶着森冷的殺意,怒氣還有絕望,他疾步上前朝兩人走去,半途又停住,轉身,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展袖輕擺,驟然間狂風乍起,夜鳥驚飛,然後他收手,裹着披風消失在夜色之中。
喀啦啦……
一聲刺耳的脆響。
距他站立之地數尺之外的一顆古木驟然倒地,樹幹上全是猙獰染血的刮痕。
雙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總之到最後她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兩腳發軟。
祁慎苦笑了下,說道:“我抱你上去。”
“不要!”雙洛啞着嗓子拒絕。
“我把你放在池邊就走開。”祁慎露出最無害的笑容企圖換取信任。“放心,你的身材沒什麼看頭。”
雙洛狠狠瞪他,思量了下,答應了。
祁慎一點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明明可以趁着這個小姑娘昏睡的時候將她劫走的,爲什麼自己還會莫名其妙地將她送到溫泉邊上,然後傻子一般等着她醒來。
雙洛這時候睜開了眼睛,清亮的眸子仔細看了他一眼,眨了眨,半坐起身,卻不說話。
祁慎被她看的有些奇怪,摸摸鼻子,笑道:“你醒啦!我這就走這就走……”說着,便轉過身去。
沒走幾步,身後突然傳來輕響,下一刻,纖細的手臂已經纏上他的脖子,溫軟的嘴脣貼在他的耳邊呵氣,讓他的心猛地急跳數下。
“別走……好不好……”
祁慎身子一僵,打趣道:“我不走,難道留在這裡看你洗澡?”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是不是?”雙洛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魅惑,讓祁慎極度不適應,他轉過頭,順勢將她緊緊摟住,手掌制住她的雙手,傾身靠近。
“小姑娘,你在玩什麼把戲?”
雙洛微眯着眼睨他,咯咯笑道:“你不是喜歡我嗎?這樣還不滿意?”
祁慎手上用力,見她吃痛擰眉又下意識放輕力道,壓着嗓門問:“你是誰?”
雙洛歪了歪頭,輕佻雙眉,突然將脣湊了過來,貼上他的脣,祁慎連忙躲開,不防手腕劇痛,竟然被雙洛脫身,一雙手臂如蛇一般纏上他的脖子。
祁慎一時迷惑,連自己什麼時候被推倒在地都不大弄得清楚,只在意亂情迷間模模糊糊聽到一聲輕嘆:“懦夫,膽小鬼,你居然不認識我了呵……”
冰涼的手指挑逗的鑽入他的衣服,撫過他胸前每一寸肌膚,包括那三道至今未愈的傷口,歡愉與痛苦同時到達,讓他的呼吸變得沉重粗啞。
她不是雙洛,祁慎對於這點格外清楚,可是,卻剋制不住的順着對方的動作放任自己。
傾顏忍了忍,剛要衝過去,卻被文墨攔住,她不解回頭:“文墨哥,那個女人……如果是我,現在就衝上去將她殺了!”
“……她怎麼能當着你的面……”
說到最後,她雙頰緋紅,也不知道是怒還是羞。
文墨緊抿着脣看着溫泉邊糾纏的兩人,最終仰天深吸一口氣,轉身離去。
“我們回去……傾顏,今天晚上你什麼也沒有看到!”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冷酷。
心中的憤怒幾乎就要衝破理智的牢籠,文墨緊緊握着懷裡的青蘆劍,再不走,再不離開,他會立刻衝上去殺了那兩個人!
傾顏不甘心的應了一聲,小跑着跟着文墨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