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幾聲昏鴉沙啞着叫着,從深紫的天幕下飛過,劃過幾道黑影, 刺鼻的血腥味瀰漫在周身, 雙洛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 看着肩上掛着的零星不多的繃帶, 稍稍鬆了口氣。
遠處已經接近戰場的邊緣了, 越來越難找到還有一絲生氣的士兵,雙洛一路跟着盤迦玉向前方搜尋,冷不防腳一軟, 就被絆倒在地上,臉狠狠在砂石上擦出一道血印。
“誰?”
一個熟悉的聲音遠遠傳來, 看來是被雙洛的動作驚動了。
雙洛迅速爬起來, 朝聲音來源處看去, 只看了一眼,連臉上的傷口都顧不得處理, 疾步朝那處跑去。
卻見一蓬錯亂倒塌的荊棘之中,斜躺着兩個渾身是血的人,相互攙扶着,其中一人半坐着,髮絲凌亂, 玉面半污, 一雙眉緊緊蹙着, 墨色的眸子灼灼看着自己。
居然是文墨。
文墨顯然也很意外看到她, 踟躕了一下, 旋即喊道:“快過來,這裡有重傷員。”
原來不是他受傷啊……
雙洛沒來由的心裡鬆了口氣, 快步走了過去,小心剪開纏繞着的荊棘,幫着文墨將斜躺在他懷中的男子小心移到了平地。
她用繃帶擦拭去傷員臉上的血跡,才認出此人是文墨的那個師弟,似乎叫閒雅。
“現在不能隨意搬動他……”雙洛緊緊用繃帶按住閒雅後腦勺的傷口,皺眉道,之前還因爲文墨在身邊而有些不自在,現在看到閒雅的傷勢,那些不自在全都煙消雲散。
“那怎麼辦?”文墨問道,語氣有些焦急,之前出戰時根本沒想到北穆人的炮火這麼猛烈,一下子就被壓制在這處荊棘從裡,再後來閒雅就被飛來的彈片擊中,陷入昏迷,要不是文墨一直幫他苦苦支撐,早就死在戰爭之中。
“我在這守着,你去叫人擡擔架!”盤迦玉的聲音突然插進來,原來她也跟着雙洛到了這裡,只見她低頭看了看閒雅的傷勢,又看了看雙洛按在他傷口上的手,接着又改了口:“雙洛你留在這,我去叫擔架!”
說着,朝文墨拱了拱手,快步奔走。
“血已經快止住了,他不會有事的。”雙洛遲疑着說道,一心一意的看着閒雅,根本不敢擡頭。
“我知道。”
文墨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已經恢復了以往的從容沉穩。
雙洛的心裡咯噔一下,加速跳動。
兩個人因爲要護着閒雅的傷口,本來就貼的很近,雙洛低着頭都能看見文墨的肩,胸,手臂,環繞在自己的周圍。
這時候天色晦暗,四下裡除了纏綿的呼吸外再無其他聲音,突然間,曖昧橫生。
閒雅發出一聲暗啞痛苦的□□,眼睛依然緊緊閉着。
雙洛猛回神,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不穩的情緒。
“遲遲……”
“我來了!”
盤迦玉的到來將雙洛從尷尬的局面中解救出來,雙洛連忙回過頭,不再理會文墨越發深情的注視。
隨着盤迦玉身後的還有兩個擡着擔架的小兵,幾個人小心翼翼將閒雅擡上擔架,一路朝營地裡奔去,文墨也緊隨其後。
路上,雙洛幾次不經意的回眸,都看他一臉焦急看着前方的閒雅,時刻注意着他的狀況。
心裡有些微痛,曾幾何時,他也曾經這樣看着自己啊!
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
進了專門救治傷員的大營地,閒雅迅速被送去了老軍醫那裡,年紀將近七十的老頭子把了把脈,翻了翻他的眼皮,慢條斯理道:“這些皮外傷都不礙事,腦子裡有了血塊,等我施幾針就無礙了。”
“多謝大夫!”文墨臉色終於平緩,連聲道謝。
“文大人,不敢當,要不是您一直運氣護住他全身經脈,這小子恐怕已經見閻羅去了!”老軍醫當然不敢受他的謝。
因爲是頭部受傷,短時間內不能隨意走動,於是閒雅就被留在了傷員營,由鳳羽營的姑娘負責照顧。
這反而給雙洛帶來了一些麻煩,因爲她平日也在這裡幫忙,時不時就會遇見前來探望閒雅的體恤下屬的監軍大人文墨。
當然,傷員營裡還有另外一些熟人,大力士林子龍來給手腕跟肩膀做了下簡易的包紮,進了井陘關後,他果真被某將軍慧眼識珠,相去做了守城大弩的操作者,那種弩外觀巨大,威力也很強,能一次射出三隻長箭,直射到幾百裡外的地方,是對付敵軍主帥的極好武器,若是綁上火藥,更可以專門用來對付對方的大型工程器械。
拉開這樣的弩,既需要力氣,又需要技巧,於是林子龍就被選中了,然後一開戰就掛了彩。
“楚遲,我今天可是幹掉他們一座火炮!那個威風勁,可惜你們都沒看見!”林子龍朝楚雙洛揮了揮拳頭,因爲雙洛,他才得以拜段鵬洲,所以私下裡言辭中對她都極爲親近。
“那是!我不用親眼看都能感覺到你的八面威風!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最強的神箭手!”雙洛也跟着他高興起來,說着又問道:“你看過北穆人的火炮,到底好不好對付。”
林子龍搖搖頭:“他們的炮射程比我們的遠,威力比我們的大,遠遠擺在那裡,關點我們防守脆弱鞭長莫及的地方開火,我們的炮又打不過去,最後還是靠我們的大弩才勉強毀掉一尊。”
“太原城的火炮太厲害了!”
雙洛聞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林子龍的話某種程度上提醒了她一件事情,一個計劃的雛形悄然在她腦子裡形成了。
送走了林子龍,雙洛居然又迎來另外兩個熟人,夏恆跟明鋒,她先是意外明鋒居然也能跟着來前線,然後更令她意外的是,受傷的居然是夏恆,而且傷口非常醒目的橫在他的大腿上。
還好沒有打到大動脈,不然就沒命了。
雙洛眯眼打量着夏恆的傷口,心裡思量着,以夏恆的身手,向傷到他這個位置,要多麼好的功夫才行啊!
雖然感覺的她目光裡的質詢,夏恆卻只是將頭輕輕偏向一邊,不打算解釋,倒是一邊的明鋒受不住她的目光,悶聲道:“夏恆哥是因爲救我,才受的傷,我之前太莽撞了!”
雙洛微微點頭,已經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們,居然叫“夏恆哥”,這兩人關係什麼時候突飛猛進了啊?
“明鋒你怎麼也在這?”
明鋒臉部肌肉輕輕抽搐了下,宛若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梗着脖子道:“我實力超羣,被盤提督選中了!”
雙洛只好閉嘴,不再這個事情,她輕輕幫夏恆處理好傷口後,站直了腰,將手一擦,道:“行了,上了藥,血止住了,只要不感染髮燒基本不會有事,就是這段時間都不能動了,夏恆,委屈你在這裡窩一段日子啦!”
夏恆無所謂的“嗯”了一聲。
明鋒卻突然“啊”了一聲,連連指着雙洛,半個身子斜到了地上,一臉蒼白。
雙洛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問道:“明鋒你幹嘛!”
“雙洛……你……什麼時候變成女人了?”明鋒抖抖索索問道。
雙洛將眉斜挑,那眼睛睨他,原來這個笨蛋這時候纔回過神來啊?
“怎麼,有意見?”
明鋒猛搖頭,嚥了咽口水,看了眼夏恆:“說老實話,這也怨不得我,誰叫夏恆長的比你還漂亮,我懷疑他都不會懷疑你!”
“明鋒你給我出去!”夏恆突然暴喝。
明鋒將脖子一縮:“不行,我還要留下來照顧你!”
“我有這麼多鳳羽營的女兵照顧,用不着你!再說了,你一個大男人家,跟一羣女孩子窩在一處算什麼?”夏恆見他表情,反而不氣了,心平氣和跟他講道理:“你好好努力,上戰場殺敵,這樣纔對得起我爲你受的傷!”
“……”明鋒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一紅,悶聲道:“總有些事情是女人不方便的啊……”
“明鋒你出去,這輩子不要讓我見到你!”夏恆繼續暴走。
明鋒落荒而逃。
雙洛呵呵笑了一個夠方踱到夏恆身邊,對着他輕輕問道:“祁慎沒跟你們在一起嗎?”
夏恆如黑色琉璃般的眼珠子不懷好意的轉了轉,笑了起來:“你原來還知道關心他嘛?”
雙洛瞪他。
夏恆又是一笑,這次的笑容卻有些沉:“他是步兵,應該跟你們一塊進的關,你跟他究竟在搞什麼?戰爭不是兒戲,也不容你們利用。”他知道,祁慎的能力遠在自己之上,卻處處保留實力,這在軍隊裡十分不正常。
雙洛一怔,知道眼前這個極聰明的傢伙對自己跟祁慎都起了疑心,只得報以抱歉的微笑:“我們沒有惡意。”
夏恆對此不置可否。
“你安心養傷吧!”雙洛見他這樣,只得如是說着,然後退開,轉身去找祁慎。
既然已經跟北穆的勢力範圍距離這麼近了,是不是該想辦法離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