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泉水沖刷過每一寸皮膚,潮溼的空氣環繞周身,讓雙洛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仰躺着看着頭頂沉默的女媧玉像,心想,祁慎這個噩夢應該結束了。
可是,不遠處分明還有一具屍體提醒着她,一切都不是夢。
噁心再度回襲,雙洛皺了皺眉,強行壓了下去,然後站起身來,穿好衣服。
微涼的空氣親吻着雙頰,雙洛暗自一個激靈,刻意避開祁慎拋屍的方位下山,關於屍體的處置她的想法是,既然自己自始至終都沒有碰過那具屍體,爲了避免被懷疑,還是不要去亂動,避的越遠越好。
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現屍體的後果只會讓自己成爲最大的被懷疑對象。
急急忙忙下了山,雙洛老遠就看見文墨提着燈等在庭院門口,心裡不由自主的浮上一絲甜蜜,將之前的驚慌失措趨得無影無蹤。
於是她笑眯眯迎了上去。
文墨卻在她靠近的前一刻轉身進房,彬彬有禮卻讓她生出一絲恨鐵不成鋼的小小失落,轉瞬間想起了那個喜歡偷襲自己的祁慎。
雙洛猛搖了下頭,擡眸便看見文墨靜靜靠在門邊打量自己,目光深沉。
“進來吧……”他低聲說道,待到雙洛進屋後照例遞過來一碗藥。
文墨最近對自己總是格外沉默,每每欲言又止,雙洛愣愣盯着黑糊糊的藥汁想着,然後在文墨的監督下喝下藥。
熟悉的辛辣苦澀經過喉管一路燒到腹部,雙洛低聲□□一聲,頭猛地向前一傾就是一口黑血,然後緊接着又是一口,腹腔的血控制不住的向外涌,血糊糊地鋪了一地。
文墨一驚,連忙扶住雙洛,見她臉色死白滿頭虛汗,當機立斷點住她幾處要穴,吐血是止住了,但讓他揪心的乾嘔卻依舊繼續。雙洛吐的昏天暗地,完全意識不清,唯有一雙手,還緊緊握着他的手不放絲毫,甚至越來越緊。
怎麼好端端的會這樣?難道是餘毒反噬……
文墨的眉越蹙越緊,一手搭上雙洛的脈,暗自默數,隨着那不甚規律的脈搏的跳動,某些事情也漸漸有了眉目。
他重重嘆了一口氣。
雙洛覺得自己快把五臟六腑全吐出來了,那種明明沒有任何東西可吐卻依舊要向外翻的滋味着實難受,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這樣子下去還能活幾天。
好容易止住吐,身後卻突的傳來一個隱隱含怒的聲音。
“你到底想不想解毒?”
雙洛一驚,卻不敢回頭,只是握着文墨的手下意識的鬆了開來,卻被文墨反手握住,用力將她轉過來面對面看着他。
雙洛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坐在牀邊,而自己正坐在了文墨的腿上,目前的姿勢曖昧無比,只要自己向前一靠,就能靠入文墨的懷中。
可惜,文墨此刻的臉色容不得她亂想。
在這樣如有實質的目光下,雙洛沮喪的回憶起白府楓樹林裡的那一次,文墨也是這樣子看着她,差點把她掐死。雙洛不由自主的低下頭,踟躕着,隱隱知道文墨的怒氣從何而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等了一會沒見她開口,文墨又是一嘆,再說話時,語氣稍微溫和了點道:“雙洛,解毒不是兒戲,溫泉,服藥,逼毒,引毒……每一步都是我師父精心計算的,稍微一點差池都是致命的,不光是你的性命,還有我的……”
雙洛聞言一抖,文墨連忙露出安撫的笑容,手指輕輕在她的手心摩挲,聲音慢慢放柔,語重心長:“我不想關心你這麼長時間做了什麼,但是,還是那一句話,做什麼事情之前,先想一想自己,顧一顧自己,好不好?”
“遲遲……”他用低沉的聲音喚着她的字,滿滿都是繾綣深情,讓雙洛的心驟然一酸,胸口悶悶的難受。
“……我……我去的途中出了點事情……耽誤了時間……怕你着急就匆匆在溫泉裡泡了泡就出來了……”
低着頭將話說完,雙洛偷覷了一眼文墨的神情,並沒看出什麼懷疑跟厭惡,提着的心終是一鬆,胃又是一陣絞痛,她身子一軟,整個人就倒在了文墨懷裡。
文墨手臂一僵,倒底沒有將她推開,只是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雙洛心裡小小竊喜,更加放任自己委委屈屈的將臉小心貼在那溫暖結實的胸膛上。
明顯有些略快的心跳從耳邊傳來,雙洛笑眯眯握住文墨的手。
文墨極尷尬,刻意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雙洛的狼魄之毒上來。
“師父這服藥是專門用來剋制你的寒毒的,爲了達到以毒攻毒的目的,所以要你事先在溫泉裡將滲入到肌膚之中的寒毒蒸出來,積蓄到足以抗衡藥毒的量,你這次……”
文墨頓了頓,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措辭,猶豫片刻乾脆跳過:“所以體內的寒毒根本不能抵制藥毒,於是就被藥毒反噬,胃腑受創頗深。”
雙洛安靜聽着,聽到這裡,胃又是一陣劇痛,讓她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文墨的手。
“可有好一些?”文墨連忙問道。
雙洛搖搖頭,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我知道錯了……”
“我早說過這方法極爲兇險,完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需步步爲營小心謹慎,你卻不聽……”
文墨說完,看着雙洛,後者此刻像一隻小白兔一般縮在自己懷裡,他頓了頓,暗斂心神,柔聲道:“下來好嗎?”
雙洛卻不依,將頭埋在他懷裡,悶聲撒嬌:“我胃疼……”
文墨苦笑,美人在懷還要坐懷不亂,他也很辛苦好不好?
他伸手拍拍她的肩,像哄小孩一樣說道:“乖啊……天色已晚,還要繼續療毒呢……”
這一下雙洛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鑽出頭來,看向文墨:“那……這樣了還怎麼治?”
文墨輕點她額頭:“少安毋躁,做坐,靜心,閉眼,我自有辦法。”
雙洛依言坐好,閉上眼睛,只感覺文墨溫軟的掌心再一次撫過她的小腹。
彷彿有清流緩緩浸過自己的胃腑,火燒的灼熱感覺緩緩消散,被一種冰冰的涼意所取代,那雙手突然移開,驟然間,涼意轉爲森冷的寒意,只鑽入骨髓,讓雙洛忍不住□□了一聲。
耳邊立即傳來令她安心的聲音:“收心,有我在……”
雙洛心知此刻也是文墨極爲危險的時候,稍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強忍着寒意收斂心神。寒意直襲胃部,雙洛忍痛想着,文墨大概是想將被藥毒激發出來的寒毒全部歸位吧……可惜這樣子折騰下來,自己的胃恐怕……
她旋即想起近日的厭食跟噁心,憂心忡忡。
不要緊,有文墨在,他會負責調養好她的吧!
整個治療過程漫長而折磨人,終於結束時,文墨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雙洛心疼的看着他,覺得就是在定城幾夜不眠的時候也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她欠他良多,日後該怎麼報答呢?陪伴他一輩子嗎?他選擇的這條路註定坎坷,她卻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資格陪他一路走下去。
諸多思緒糾結在一塊,惟餘一聲嘆息。
兩人默默無語相對良久,最後文墨輕聲說道:“雙洛,你先回去吧!”
雙洛點點頭,料想文墨要打坐調息,便不打擾,悄悄離開了房間。
門輕輕關上了,文墨低聲□□一聲,皺了皺眉,臉色驟然一白,伸手掩口,豔紅的血從指縫中緩緩滲出。
雙洛輕輕走出門,愣了愣,不由笑了,原來,不知何時,外面已經鋪了薄薄的一層雪了。
那具屍體第二天就被人發現了,執勤的小師弟走路時不小心滑了一跤,在雪裡拽出一截衣袖,於是那具完全僵硬被埋在雪裡的屍體就這樣重見天日。
這是這幾日山莊裡死的第三個人了,一時間流言四起人心惶惶,連傾顏臉上的笑容也少了許多。
她雖然不過十四歲,卻也從這一系列事情裡面隱隱嗅到了一絲不對勁。
“文墨哥哥,這次的死者是被勒了斷喉骨。”傾顏的手指頭有節奏的敲着桌子:“屍體有被搬動的痕跡,可惜雪把一切都蓋住了……你怎麼看?”
文墨沉吟片刻,反問傾顏:“你的想法呢?我聽說在幾天前你就要莊裡加強戒備,是不是出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傾顏眨了眨眼睛:“文墨哥哥昨天還嫌棄我是小孩子來着。”
文墨笑,目光柔和:“我知道這幾年我在外面奔波,師父又不大管事,山莊裡的大小事務最熟悉的就是你了,我雖然說你年紀小,但也沒有否定你的能力啊!”
傾顏難得得到文墨的表揚,一道光華驟然從金眸中劃過,璀璨奪目,她轉了轉眼珠,笑道:“那我就真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