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娘子關到井陘關行程三十里, 期間山路崎嶇,一條綿河順着山陘一路蜿蜒,這一路時而山壁陡峭, 時而險灘湍急, 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 永安公主的大軍早上出發, 傍晚才能抵達。
鳳羽營的女兵們走在大軍尾部, 負責補給後勤,到底還是青春少女,隊伍中總是時不時傳來幾聲輕呼, 或是感嘆這鬼斧神工的壯麗景色,或是驚訝於道路的險峻。雙洛跟着她們埋頭趕路, 聽見這些驚歎後, 臉上露出一絲淺笑, 在雙洛還是裕言的時候曾經隨着自己的爺爺到這一帶旅遊過,那時候已經有了較爲平整的公路, 這樣的山道反而成爲旅客們觀賞的風景。
現在自己走的路不知道是當年的哪個位置呢?
她胡思亂想着。
耳邊突然傳來一記響鞭,她擡起頭,卻是盤迦玉,騎着自己的流光馬,慢悠悠靠到了自己身邊。
“雙洛, 上來!”盤迦玉故意目視前方, 低聲道。
楚雙洛回頭看了眼正在訓斥他人的高靜, 悄悄搖了搖頭:“不大好吧!”
盤迦玉也隨着她的目光看去, 正對上高靜冰涼的目光, 心裡一跳,清了清喉嚨, 故作正經道:“那好,我下馬,陪你走一陣。”
雙洛忍笑點點頭,待得盤迦玉下馬,跟她並肩而行。
“高靜真是個死腦筋,連你叔叔送你的馬都不讓你騎,白白浪費我們鳳羽營空手套好馬的大好機會!”盤迦玉小聲埋怨道。
“高姐姐的道理也不錯,我一個剛進營的新兵,的確不該太特殊,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嘛!”雙洛倒是無所謂的樣子,原來她叔叔擔心她吃不了走山路的苦,特地選了一匹好馬送給她當坐騎,結果高靜以雙洛的等級不能騎馬爲由攔下,一來二去尷尬收場,楚參將帶着自家的馬憤憤離去。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看你也不是弱不禁風的樣子,這樣的山路絕對不在話下!”盤迦玉看高靜離自己越來越近,急急改了話題,她若有所思的將手臂搭在雙洛肩上,輕輕將脣靠在了她的耳邊低聲道:“雙洛,老實說,你對我們的敵人瞭解多少?”
雙洛險些跳起來,好容易維持住表面的淡定,淺淺一笑,搖頭:“我哪裡知道。”
其實,她對北穆的瞭解比在場任何人都要深。
盤迦玉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咧嘴笑:“你一定不知道,我們這次的對手是永親王,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消息。”
“永親王?”雙洛下意識重複道,這個名字倒是她極熟悉的,大夏開國皇帝德光帝裕昊的兒子,也就是後來的明濟皇帝。
“對,就是那個殺人不眨眼,連屠西域十三城的永親王,這次速破雁門關,騙取太原城的也是他!”盤迦玉握了握拳:“目前他就在井陘關下,等着我們!”
“有永安公主在,井陘關無人能破……”楚雙洛脫口而出,連忙掩飾道:“我對公主有信心!”
“對,就算再加上一個慎親王,照樣被我們攔在關下!”
“額……慎親王?”雙洛心裡疑惑,據她瞭解的歷史裡,這個時期的這位慎親王一生並無建樹,留在史書裡的頂多不過一個癡情王爺的名號,可並沒有怎麼參與南伐,怎麼聽盤迦玉的口氣,似乎也是軍事高手的樣子。
“恩,據線報,這個月,北穆慎親王極可能前來與永親王會合。”
“老大,這種機密你就不用跟我說了……”雙洛猛地警醒,正色看着盤迦玉,後者卻一副不以爲然:“公主吩咐我跟你好好聊聊當前局勢。”
“爲什麼?”雙洛更加疑惑,她一個小兵,什麼功都沒有力,何德何能受到如此器重,僅僅因爲自己的叔叔嗎?不大可能!
盤迦玉卻閉口不答,她就是這樣的性子,該說的毫不遮掩的托盤而出,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會與你透露。
雙洛心裡嘆了口氣,決定不去多疑,既然要聊局勢,就跟你聊,於是雙洛問道:“提督,北穆那邊是怎麼樣的情況?他們的實力可以撐多久?”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們八年前換了一個皇帝,現在大概十一二歲的樣子,傀儡一個,全靠皇太后跟攝政王把持朝政,對了,這個攝政王就是這次他們南侵的主帥裕昊,是永親王他爹。”說到這裡盤迦玉強自剋制住自己想咬牙的衝動,看看人家,家裡都複雜成這樣了,還有餘力來打我們,還一路連勝,想想就氣不過。
“這麼複雜?”雙洛瞟了眼盤迦玉,思忖着,盤迦玉對北穆政局這麼瞭解,看樣子永安公主手中絕對有一支高效的情報隊伍,她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提點一下這位永安公主的心腹:“老大,你說我們有沒有可能趁這個攝政王出兵在外之際,挑撥皇太后跟他的關係,引起北穆內訌,這樣他們左右掣肘,只得退兵。”
她知道,裕昊這次的出兵是冒着極大地風險賭博,雖然歷史證明他賭贏了,此刻的北穆朝堂正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中,如果她在其中推波助瀾,將這種平衡提前打破,裕昊還會是那個歷史選擇的幸運兒嗎?
雙洛似乎看見一隻無形的手,輕輕觸動了原本平靜的水面,激起波紋陣陣。
她暗自隱去心中的緊張,看着因她一句話陷入沉思的盤迦玉,特別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一點端彌,她會將這些告訴永安公主嗎?永安公主會採納嗎?其實她也知道,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不會。
大周人有時候一根筋,最忌諱玩詐術,覺得勝之不武,雙洛的提議只會被當做是投機取巧。
盤迦玉摸了摸鼻子,還沒開口,突然猛地擡起頭,一雙明亮的眸子定定看着遠處。
雙洛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滾滾狼煙沖天而上,幾乎遮蓋了整個西邊的天空。
“井陘關告急了!”
“這是最高警報啊!”
“這麼快就撐不住了啊?北穆人動作真快!”
細碎幾點議論跟着傳到她的耳邊。
身邊盤迦玉低咒一聲,翻身上馬,回望了雙洛一眼後,揚聲道:“騎兵就位,隨我速去增援!□□營輕裝,急行軍跟上!其餘人等隨後跟來,一路戒備,保護物資!”
話音未落,人已經疾馳而去。
雙洛見原本慌亂的人羣因她幾句話就平靜下來,分列開來,各司其職,心裡對盤迦玉更加佩服。
遠遠的,還能看見盤迦玉的白馬跟公主的隊列匯合,一同疾馳,絕塵而去。
傍晚時分,雙洛才隨着步兵大軍一同趕到井陘關東天門下,這時候,激戰已經停止。雙洛仰着頭,只看見兩邊高聳入雲的山壁之間由天然的巨石砌成的城牆上血跡斑斑,殘破的城牆上四處都是烏黑的煙熏火燎的痕跡,士兵們疲勞的席地而眠,無聲無息的如同死屍。
尤其是入關之後,雙洛直覺的不可思議,因爲整個西邊的城牆幾乎全毀,此時在夕陽的照射下,完全是斷壁殘垣的意境。大小不一的缺口後面是成堆的死屍,北穆人的,大周人的,還有馬的,層層堆積。
戰況之激烈,可想而知。
雙洛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親身經歷的話,會是怎樣的感覺。
“雙洛,還愣着幹嘛!快來幫大家搜救傷員!”遠處傳來盤迦玉獨有的大嗓門,雙洛低聲應了一聲,搙了搙袖子,看着大卷的繃帶朝牆外的主戰場去了。
“他們居然將太原城的火炮搬到了這裡,對我們用!”盤迦玉在不遠處憤憤然,一邊不忘記將地上奄奄一息的傷者扛到簡陋的擔架上。鳳羽營以往經常負責收治傷員,所以這一切她做的遂心應手。
雙洛跟在她後面細細聽着,心裡卻有了計較:“這麼說,北穆人裡有人懂得火炮?這樣的話,我們的處境就更加艱難了啊!”誰這麼快就教會了北穆人使用火炮,還是用在運動戰攻城上,雙洛自認爲這個戰法在這個時空中還是自己的獨創來着,難道自己攻打定城的戰術被人研究透了?誰?永親王?
說起來,這次北穆人用的戰術的確可以算是雙洛當年打定城的翻版。
盤迦玉卻不知道雙洛心裡的百轉千回,只是恨聲道:“不知道哪個叛徒泄漏的,真該千刀萬剮。”
楚雙洛聽到這一句,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突然,她猛地停了下來,迅速低頭,卻看見一隻只剩下三個指頭的手緊緊的握住她的腳踝。
還有活人!
她連忙順着手臂看去,心裡卻是一滯,褐甲,這個人是北穆人。
看他樣子,似乎傷的極重,完全靠着求生的意志支撐着。
“救我……”
他喃喃說着,用的是北穆語。
雙洛根本沒法抗拒這樣的求救,彎下腰去,將他從屍體堆裡翻了出來。
她橫下心,正想伸手去取繃帶,只聽得噗的一聲,一柄彎刀已經深深刺進那個士兵的心口,鮮血驟然濺到她的臉上。
雙洛心中一驚,順着刀柄向上看去,正對上張英氣的臉。
是盤迦玉。
只見她將頭一甩,乾淨利落的拔出刀來,轉身冷冷掃了雙洛一眼:“還愣着幹嘛?搜搜有沒有值錢的東西,湊齊了給大傢伙做頓好吃的,也好有力氣殺敵!”
雙洛一怔,連忙低頭去翻屍體。
她專心的搜索着,全神貫注於那些小物品的價值評估上,強迫自己不去想之前發生的事情。
之前是她的錯,這是戰爭,沒有慈悲跟寬容,只有你死我活的廝殺。